記者 丁云 顏鳳儀
蘇州作家王稼句生活里的大部分,似乎都與書有關,他寫書、讀書、淘書、藏書。蘇州的書坊、山水、年畫、飲食、商市、玩藝……沒有他不知道的。不過他的一句話,似乎也為我們做了解釋:“我的興趣,就是研究人們的社會生活?!?/p>
早年間,王稼句常跑書店?!耙恍瞧谀芘軒滋巳ヌ詴?,主要跑古舊書店?!惫排f書店里也有新書,是與古籍相關的點校、影印新書。書店還是一個呈現信息豐富的地方,老出版人從中洞悉出版界的發展流向。

充滿書卷氣的蘇州古舊書店
既然說到淘書,王稼句很自然地就把話題過渡到了淘書的這個市場。過去的蘇州,是一個大家都喜歡來淘書的地方,因為舊書量大,種類多,大量珍本、稀有刻本基本是從蘇州流轉出去的,“可以說,以這里為主?!?/p>
蘇州在明代清代以后一直是全國藏書、刻書、買書的中心,非常繁華,歷史上有很多記載。“近日出版的《蘇州刻書史》,著重反映了蘇州的刻書狀況;葉昌熾的《藏書紀事詩》,記載了蘇州的藏書情況,而藏書也反映出刻書、流通等情況以及藏家的見識;吳晗的《江浙藏書家考略》,記載了蘇州書店業的基本情況?!蓖跫诰湔f,這些書目都可以一窺蘇州書業鼎盛時的面貌。
到太平天國時期,本地書業出現大反轉,經濟上一落千丈,蘇州優勢被上海占去。而上海因開埠租界后,租界內有安全保障,蘇州的很多知識分子、官員、財主等紛紛跑到上海生活,極大地推進了上海發展,一些人后來就成為民族資本家、買辦,而知識分子到了上海就發揮優勢辦報、辦出版社。“當時幾乎所有出版社、報社的創辦人或主筆都是蘇州人?!蓖跫诰湔f,后來上海能夠占全國出版業半壁江山,就是這樣形成的。“其中最有意思的是掃葉山房,過去是蘇州東山人開在閶門的,太平天國時遷到上海,成為一家很有影響力的以出版古籍為主的出版機構。”

舊書店里整齊擺放的線裝古籍
太平天國以后,蘇州書店主要集中在護龍街(今人民路)察院場至樂橋及閶門。這些書店主要是做古舊書生意,“就是現在說的版本書?!毙钣^的舊書檔集中在牛角浜一帶,其中也會有新出版的書。初創于光緒二十五年(1899)的文學山房,起先就在護龍街嘉馀坊口,后移大井巷北首,王稼句在《蘇州書坊舊觀》一文中稱其:面闊三間,又有后樓,縹帙盈室,精槧秘笈,觸目皆是,堪稱東南舊籍名鋪。后來,各大舊書店的職工也歸集到蘇州古舊書店工作,成為骨干力量,江澄波也工作于此。
到20世紀70年代末書店再開,位于玄妙觀三清殿的新華書店門口,讀者天不亮就去排隊,從三清殿一直要排到正山門。書不是天天都有,而是在上海印好后運到蘇州,重版重印的有限品種中外文學名著,一搶而空。持續一段時間后,供應品種慢慢越來越多,新創作的出版物也越來越多。
讀書的人越來越少的年代,王稼句就顯得越堅持。他至今已出版書籍達百余種。他說,自己的興趣就在研究人們的社會生活,因而日常也積累包括衣食住行、歲時風俗、日常器用,兼及婦女、兒童等方面的大量素材,為寫作作準備。
他出版過一本《桃花塢木版年畫》,博物·指間蘇州系列中的《年畫》也出自他手。他對桃花塢木版年畫的研究、關注角度,就顯現出了不同以往的視角:年畫的形式在中國存在幾千年,自正式形成的宋代以后迄今就有1000多年歷史,總有社會原因,因而他更關注這一文化現象。
而由于“年畫”一詞出現很晚,很多素材找不到,大多只能根據年畫的印刷品去觀察分析。后來再看到真正的蘇州年畫,他的觀點認識大有突破。那些康熙到嘉慶年間出品,高2米、寬50至60厘米,受西方繪畫藝術影響,畫面有透視,有陰影,先全版套印,最后補筆的蘇州年畫,簡直是獨一無二。“蘇州的年畫必須去研究,且必須拿出來單獨提?!?/p>
這些年,他一直留意蘇州流落到海外的年畫相關資料內容。今年,日本舉辦了一次數字版畫展,他特地委托朋友幫他帶回了畫展特輯——《蘇州版畫の光芒》。他透露,近年來歐洲很多城堡陸續發現蘇州年畫,是當年歐洲盛行中國風格的室內裝飾,稱其為東方式風,這些年畫也被一并帶到歐洲,當作墻紙裝飾。
有關于社會生活方面的資料收集,依靠的是廣闊視野和大量閱讀。古人并不重視記錄生活細節,沒有人原原本本將其記下來,大多是指尖之下偶爾記錄,字里行間偶爾流露。王稼句舉例兒童玩具,“虎丘、山塘街一帶,曾是全國性的玩具市場,叫耍貨市場,全國各地的人到蘇州來買蘇州耍貨?!币郧皼]有商店,基本是攤頭。他發現一幅后期年畫《蕩湖船》,畫中配文里就有提到男主的舅舅在山塘街做泥娃娃和皮老虎,其中記錄了泥娃娃是怎么做的。
他因關注飲食日常,寫了《吳門飲饌志》,其中有一個章節《流風》說的是蘇州的飲食與全國各地飲食之間的交流,為此翻閱大量資料,因而也促生他編輯了另外一本書《南北風味》,反映民國時期全國各地的飲食,從中透視中國文化的豐富多元與歷史變遷。出版后,外界反響不錯,出版社請他接著編輯《南北風味2》?!皩戇@個東西比較難,要天南海北地‘打撈’整理素材,非常耗費人力。但這本書只講地方飲食文化風尚,不講燒菜,我覺得好玩就做了,預計明年春天就能交稿。”順水推舟,他想繼續研究蘇州在這一方面的情況,出一本《民國蘇州飲食風情》。
王稼句也說,有關于蘇州的文化內容可做的很多,他精力有限。“比如民國服飾可以寫。民國是現代轉型非常重要的時期,張愛玲《穿衣記》就寫了從晚清到民國女子服飾的變化。資料太多,都弄起來,才能研究生活細節?!?/p>
說到淘書,王稼句想起,當年江澄波的父親曾把那些已經無法成集的舊書散頁、殘書,每本拿出一張,其中既有明刻本,也有清刻本,幾十頁裝訂成冊,用以解讀何為“版本”。“一本冊頁就收錄了60種書的殘頁,對如何看紙張鑒定版本幫助極大。”他買到過這樣一本很有意思的書。而文學山房昔日還復印過古籍,將收來的古籍限量復印后,裝訂成冊,“每種不超過10本,在會場上賣,我就買了一套,將近800塊?!蓖跫诰湔f,范廣憲輯《吳門園墅文獻》當年也曾有過復印裝訂本。

書店發展要配合年輕人的閱讀習慣
他現在跑書店淘書少了,書房里基本構架的書目都已經置備齊全,他也盡量開始使用電子讀物,“我買了很多移動硬盤,一個移動硬盤里能裝23萬種古籍,足夠用了。書房里,紙質書越來越放不下。”此外,出版社也常會給他寄書。
他說到臺北時曾購買當地文史研究的書籍;受邀赴澳門時,也會抽空為寫文章去淘些澳門的文獻資料,“買書相當于買料,炒一道菜不必一次全用完?!焙喍灾I書是興之所至,自然也是饒有興趣的。
今天,我們的閱讀,正受到現代技術的沖擊。古人得在油燈、蠟燭下看書,文化消費受當時社會條件的一定限制;民國時看書也不是主動性、本能性的一種社會消費,當時有話劇、電影等娛樂活動,及各種體育鍛煉。再后來出現電視,讀書的占比越來越小。網絡時代下,有電腦、Ipad、手機,讀書可以以另一種形式呈現。一本書的實際銷售量可能就幾百本,因為大家很少看書。王稼句認為,這就是時代帶來的變化,無謂書寫得好壞。“如果按照淺閱讀來看,低頭看手機和埋頭看書是一回事,只是內容有區分,形式有限制?!?/p>
此外,他也提到一種狀況,就是當大家需要研究比較深層的問題,去找書、淘書時,可能根本找不到,因為本身不存在,“普及的書,銷不掉;專業高深的書,光顧者和關心者越來越少?!?/p>
年輕人是閱讀的主力軍,而他們在這一時期的閱讀選擇,完全是出于自覺行為。他一直提倡,現代閱讀要適合年輕人的需要。因而書店發展配合年輕人閱讀習慣,拓展出一些咖啡茶飲之類,他覺得非常好。“社會有個責任,叫搶救閱讀,不是搶救書店。我倒是希望在蘇州能夠開出幾家有特色的書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