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陳華文

溪山清遠卷圖局部(南宋·夏圭)

書名| 《溪山清遠:中國古代早期繪畫史(先秦至宋)》
作者| 高居翰【美】
譯者| 張堅 等
出版| 北京大學出版社
近些年來,隨著全社會對審美教育的不斷重視,有關中國藝術史論的各種著作層出不窮。這其中,《溪山清遠:中國古代早期繪畫史(先秦至宋)》無疑就是一部沉甸甸的上乘之作。該書立足世界藝術史的視野,用現代學術研究的方法,對中國宋代以前的古代繪畫進行了全景式勾勒,為我們了解中國古代繪畫推開了一扇新的窗戶。
該書作者高居翰(James Cahill,1926—2014)是享譽世界的中國藝術史教授。目前由其撰寫被翻譯到我國國內的《圖說中國繪畫史》《隔江山色:元代繪畫》《山外山:晚明繪畫》《氣勢撼人:十七世紀中國繪畫中的自然與風格》等系列著作,在美術理論界具有廣泛影響力。憑著高質量的著作和對中國繪畫獨到的見解,他也獲得了極高的學術聲譽。《溪山清遠:中國古代早期繪畫史(先秦至宋)》是根據高居翰晚年的中國藝術系列講座內容翻譯和整理而來。之所以說他對中國藝術飽含深情,是因為在他看來,中國藝術是世界上了不起的藝術,尤其是宋朝的繪畫,堪與歐洲文藝復興時期的藝術成就比肩。
嚴格來講,這本書不是真正意義上的中國繪畫通史,書名其實就表明了這一點,但是此書具備通史的氣魄。按照學術進路推測,該書或許還有一個“下半場”,那就是元朝之后的繪畫史。從他此前出版的著作來看,這也在情理之中。該書兼具了專業性和普及性,既可以當成繪畫史讀物,又具有教科書的氣質,是學術觀點鮮明的專著。這本書主要梳理了早期周朝到宋代繪畫藝術的發展流變。書中,對于宋朝之前的繪畫史,篇幅相對少些,而對于宋朝的繪畫作品分析則可謂“濃墨重彩”。
高居翰是中國藝術的“超級寫手”,這本800多頁的著作中,僅繪畫插圖就多達2000幅,這在同類著作中是少見的。他論述中國藝術生動且極富激情,融廣博的學識和細膩敏感的賞畫經驗于一體,并穿插其多年親身經歷的藝術鑒藏及與美術史界的交往故事,知識量與信息量巨大。書中,盡管他對中國古代繪畫如數家珍,可又把自己當成一個“局外人”,對于學界達成的一些共識,清醒地與之保持認知的距離。比如對于繪畫作品,他認為要帶著樂趣,慢慢品、慢慢看。在他看來,研究和解讀中國古代繪畫,應該從畫作中來,到歷史中去。與其說高居翰對于中國古代繪畫有著高深的見解,還不如說他重視感性的作用,提倡重拾觀看之道、回歸繪畫常識,從而挖掘作品的內在之美。
在海外,一個多世紀以來,有很多學者醉心研究中國藝術,如喜龍仁、羅樾、蘇立文等人,而高居翰無疑是其中成就最為突出的學者之一。他總是能從其他學者的研究中,找到漏洞和不足,然后繼續朝前探索。他不僅精通中國傳統文化,還欣賞過大量中國古畫原作。可以這么講,對于中國古代繪畫的研究,他是全方位的、全視角的。
《溪山清遠:中國古代早期繪畫史(先秦至宋)》以先秦至宋代美術史為主線,依托畫作,系統講解和論述中國古代早期繪畫“再現或寫實”和“生動或忠實于自然”的視覺傳統;以及如何由裝飾轉向再現自然和“視覺逼真”,并在兩宋時期達到巔峰。高居翰試圖引導觀者重新關注繪畫形式、圖像和風格問題,倡導“以視覺為面向”的學習、鑒賞和探索,而不是任由理論話語扭曲和遮蔽觀看之道,消弭欣賞的重要性。
從高居翰的藝術研究歷程可以看出,他在其學術生涯的鼎盛期,傾心于中國古代晚期繪畫系列研究,并以“文人畫”為研究重點。到了人生的晚年,他希望以對宋畫傳統的多維度和多面向的闡釋,把再現和自然寫實作為認識中國古代早期繪畫視覺邏輯的鑰匙。他秉持一種“形式的形態學”,依據中國的筆墨而達到對中國古代早期繪畫“風格序列”的理解和認識。他認為,基于再現和寫實的中國筆墨,可讓觀者感受畫家手握毛筆的輕重緩急運動,對作畫過程形成回應,這是進入中國水墨畫世界的重要途徑。
無論從哪個角度看,宋朝是中國繪畫史上名家輩出的時代,深深地影響后世繪畫的走向和格局。本書中,高居翰根據自己親眼所見的宋朝山水、花鳥畫,深入分析一幅幅杰作偉大之處及其歷史背景。宋朝時期,經濟、社會和文化,較之此前都有巨大飛躍,并且以汴京為代表的諸多城市紛紛涌現。而城市的出現,是文明進步的一個重要標尺。經濟的繁榮和社會的穩定,加上印刷和出版的普及,使得整個社會的文化素養較之以前任何朝代,都可謂“大踏步”向前。正是基于這樣的時代背景,宋朝包括繪畫在內的文學藝術,可謂在中國歷史上燦若星河。
宋朝的繪畫,無論是在表現技法還是審美品位方面,之所以被后世所贊頌,其中有一個重要原因,那就是當時文人墨客不僅創作詩詞,還參與繪畫活動,尤其是水墨畫或文人畫,在此階段步入成熟期。宋朝皇帝及其統治集團成立了皇家的畫院,網羅天下書畫才俊為其所用。我們熟知的宋徽宗既是丹青高手,書法還自成一家“瘦金體”,民間和皇家在書畫方面的“雙向發力”,提升了整個社會的藝術高度。
本書書名《溪山清遠》,源自南宋畫家夏圭所創作的《溪山清遠圖》。高居翰在書中毫不掩飾地表明對夏圭的喜愛。因為在他看來,夏圭及其作品就是中國山水畫高峰的代表,中國山水畫所有的思想追求、審美趣旨都在《溪山清遠圖》中得以顯現。這幅作品是紙本水墨山水畫,用十張紙接成,除第一段為25厘米外,后九段均為96厘米左右。畫中,主要描繪了江南晴日的湖山景色,畫中有群峰、山石、茂林、樓閣、長橋、村舍、茅亭、漁舟、遠帆,勾筆雖簡,但形象真實。畫中景物變化甚多,時而山峰突起,時而江流蜿蜒,不一而足;但各景物設置疏密得當,空靈毓秀,富有節奏感和韻律感,達到了所謂的“疏可馳馬,密不通風”的境地。這幅杰出的水墨山水畫,在一定程度上代表著當時文人畫的思想追求和藝術風貌。書中,高居翰對該作品從藝術意境、描繪對象、表現技法,都進行了“解剖式”的分析。若不是對原作進行過仔細反復的觀摩,對畫作之解讀不可能如此深邃。歷史有時是不可理喻的,《溪山清遠圖》創作完成后的數年里,竟然不為知識階層所重視。為什么會出現這種現象,高居翰也不得其解。畫史上對夏圭其人記錄甚少。是不是文人相輕?或者夏圭人品和人緣不盡如人意呢?一直以來,這都是個謎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