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秘境 [組詩]

艾子

禱 文

江湖郎中

用自己作藥引

把缺少立春的己亥年

從六書運來

動詞經歷了一場大雨

清涼潤肺，少年

扭著脖子看窗外

名詞愉悅安詳

在茉莉花中朝圣

形容詞香艷、搖蕩

女人都想借它的迷迭香

重欠一筆桃花債

此刻的虛詞是一座

玻璃房，空無一物

陽光從四個緯度相互照射

藥引在下午六點

引藥歸經

醫術高明的江湖郎中

夏天

已經被煮沸，命運打翻的蜜

必經你我

甘中帶溫

端午節讀《離騷》

五月初五，在南方以南

太陽的直射點正好落在《離騷》上

風代替我的手指

翻開了楚國，以及一個詩人的內心史

我以艾草沐浴，身披荷花羅紗

心有戚戚走過第一樂章

眾芳蕪穢，幾度流放

樹蕙百畝又如何

早晨進諫，晚上丟官

我在他背后感嘆——

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

如果我是宓妃

必會把他留在春宮

世人把他看成政治家

理想的殉難者，而我看到他

貴若仙翁，端坐楚辭之上

洲畔采摘宿莽潤德潤身

晨飲花露，夕餐落英

嬌貴而脆弱的香氣

回到人間

作甚？

亂曰：已矣哉！

南方以南，臨近午時

蒼龍七宿瀉金流火

巨龍騰至正南中天

汨羅江面顯現數百行詩句

浩浩蕩蕩，不見端緒

正是屈原的《離騷》

中年秘境

最后一首藏于體內的詩

在十年以前

詞匯們如珠子散落

聲音清脆回彈

堵住肢體的穴位

封住好啊

脈搏終于正常了

患得與患失，終于不用相向

飛奔、撞擊

此刻我的身體長滿了水

她從昨天開始漲潮

尋找突破口

似乎我這些年的積蓄

已經漲成了大海

他的呼嚕

內容豐富，形式各異

森林里發出的各種聲音

都復刻在他的呼嚕中

最先登場的是一只狗

帶著秘密離開它的主人

愉悅中抑制著難舍的悲傷

三五分鐘后老虎登場

森林之王，亦步亦趨

一聲長嘯穿過大地的肌膚

所有動物都警覺起來

兔子豎起雙耳捷步下山，狐貍的尾巴

以風的力度卷掃落葉

一輛解放牌大卡車正超載貨物

艱難上山

發動機隆鳴的聲音

突突冒著白煙

轉而被一場急雨澆滅

只剩風聲在山谷回蕩

——已經下半夜了

失眠的室友在森林里跌撞了許久

卷起鋪蓋睡到洗手間的浴缸里

夜色柔和了許多

動物的吼叫已被空間的消音器過濾

而一只猴子仍在林木間跳來

蕩去，貓頭鷹再次被驚醒

細小而極具穿透力的聲響

如一道白光

游走在鋒刃之上。蝙蝠

再次扇動著烏黑的大翅膀，預言即將到來的

新一天的霉運

忍無可忍！

他把燈打開

狠狠地拉馬桶的水

想讓心里的炸藥包盡量炸出一些聲響

至少相互抗衡

而他的鼾聲

仍頑強地穿越耳膜

直擊心臟

此刻他多么佩服天下的女人

她們以怎樣的愛，夜以繼日

長年累月，包容枕邊

雷電齊鳴風雨交加變幻莫測的鼾聲

猶如輕柔的夜色

包容萬物

桑 黃

初識桑黃是在江南的下午

一個可樂瓶子

裝著半瓶感嘆號，半瓶問號

遠觀——湯色濃厚

近聞——水溫與時令正好

所有品茶師都來品它

味蕾苦、甘并存

結構、黏度、滑膩度

紅酒溫熱的錯覺

少許香水的前調和基調

目光抓住兩個詞匯：活血、同心環

在第一排，最靠近目光所及的位置

我打開百度——

他穿一身金黃色道袍

在桑樹上打坐，燦爛炳煥

春風十里，庭前而止

木魚從初春敲至深冬，幾只銀狐

趁天亮之前繞道而走

藥 方

再見，維C、蜂蜜、披肩、背包、手帕、藥和

藥方

再見三明治、椰子、粽子、連衣褲、巧克力、

許多個第一

再見了，冬天、春天、夏天、來路和去路

當空氣哇的一聲哭出來

塵埃正把明天淹沒

——此為毒方亦為藥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