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官式建筑裝修的尺寸權衡：以做法為中心①

王 歡（首都師范大學 美術學院，北京 100048）

清代的則例，為將先例歸納編纂成冊，作為官員辦事遵循的標準。[1]梁思成先生早年指出，清代則例是研究清式建筑的必經一步。[2]匠作則例針對營建制造相關事務，涵蓋匠作的工藝、樣式、工料和尺寸等手工技術標準。[3]其中以“做法”一類為主，規定了匠作技術中尺寸權衡范式，直接關系到工程的“錢糧”問題，串聯起設計、制作到安裝的營造過程，體現了匠作的技術邏輯。

清式營造中的裝修指建筑內外檐的門、窗、槅、罩等，具有圍合、劃分和美化建筑，塑造室內外空間的作用，宋時也稱小木作。裝修是清代建筑藝術的成就之一，[4]其工藝煩瑣、形式多樣，構建起建筑的使用功能空間，是僅次于大木作的重要匠作。但裝修經常被誤讀為“裝飾藝術”，其尺寸和比例等與建筑空間息息相關的研究遠不及大木和瓦石等其他匠作。裝修做法規定了內外檐裝修單體和構件的核算方式，支持分析裝修的尺寸權衡及其匠作邏輯的問題，為充實清代官式建造體系的研究提供新途徑。

一、清代裝修的做法

1.匠作則例與做法

清代的匠作則例指有關工程營建和器物制造的成規定例，反映工程營造、修繕以及清代社會問題。[5]清康熙后，大興城垣宮苑營造，為“重工程，謹錢糧”，[6]421雍正十二年頒布了官修匠作則例《工程做法則例》，規定了各匠作在不同等級建筑營造中的工料核算方式，[7]后如《內庭工程做法》《工程簡明做法》等則例，依規定對象有“內工”與“外工”之別。除此，以樣式房、算房或匠人等為主，保留了私輯則例若干，為手抄小冊形式，作為日常營造實操之用，也是匠作則例重要的組成部分。[8]官修則例與私輯則例構成了現存清代匠作則例的主體，王世襄先生曾統計其共計不下70 種，其中裝修作則例不少于2259 條。[9]250

匠作則例從內容上可分為工程則例和工料則例兩類。前者以某項工程為主體，將其中各作的工料核算事務匯編成例、匯總為冊，作為相關工程的參照，名為“工程則例”或“清冊”，如《圓明園內工則例》《三處匯同外檐裝修則例》和《內城隍廟殿座房間墻垣等工丈尺做法清冊》等，裝修作為其中獨立章節，以內檐裝修、外檐裝修分別記述（圖1）。后者以匠作操作為名目，包括“工料則例”“價值則例”“現行則例”和“做法（或分法）”等，按內容可分為做法、工料和價值三類。[10]其中，“工料則例”和“現行則例”規定了非限于某工程的工料核算方式，“價值則例”開列了物料的規格及其價值。而“做法”，或稱“分法”，記述了構件的尺寸權衡方法（圖2），揭示了營造的核心問題——構件尺寸和比例的確定方式、各部分的關系和操作程序，[11]從而勾勒出清代皇家營造設計、銷算至施工的完整框架。

圖1 《三處匯同外檐裝修則例》首頁[12]

圖2 《工部工料則例》-《裝修分法》首頁[13]245

2.裝修做法

清式建筑的裝修作處理檐下空間，外檐裝修為分隔室內外空間的門、槅扇、窗等，內檐裝修為塑造室內空間的碧紗櫥、罩、壁、樓梯等。內外檐裝修在形式上相似，但在類型、材料和尺寸上大為不同，在營造工程中相對獨立進行。外檐裝修一般稱為“裝修作”或“裝修”，內檐裝修也稱為“硬木裝修”或“楠木作”。做法也相應與外檐、內檐裝修有別，現存官修和私輯兼有，研究中將現已發現和公開的內外檐裝修做法整理歸納（表1），其中：

表1 清官式建筑裝修做法清單

外檐裝修的做法，官修以《工程做法則例》中《各項裝修做法》最為詳盡，其余如《房屋裝修》《裝修分法》，均與《各項裝修做法》相近，應為后續參照的版本。手抄做法分散在各種工程抄本卷冊中，以《內務裝修做細冊》涵蓋條目最多，記述內容最為豐富，這與內務府直接參與宮苑裝修工程有一定關聯。[16]私輯外檐裝修做法在內容上有重復和相互補充現象。

內檐裝修的則例留存較少，做法上僅存兩部手抄：《內檐裝修》（圖3）和《內檐裝修做法》（圖4），官修則例中幾乎未見內檐裝修。[17]內檐裝修做法較少并非其不重要，實際上，清代宮苑建筑無不在室內滿做精美櫥罩（圖5），如圓明園作為“萬園之園”，采用了頂級的裝修工藝，[18]其現存2 萬件樣式雷圓明園圖樣中，內檐裝修相關者不少于2999 件（圖6），[19]甚至在同治重修圓明園的營造檔案中，內檐裝修是后續工程主要部分之一。內檐裝修則例較少與其直接服務于統治階級有一定關聯——工程事例記載了使用硬木等珍貴材料的信息，透露了統治者奢靡生活。

圖3 《內檐裝修》首頁[14]903

圖4 《內檐裝修做法》首頁[15]

圖5 翊坤宮內檐裝修[20]

圖6 國015-0008-02 慎德堂前卷東縫進深飛罩[21]

二、裝修做法的體例

裝修做法以條目開列各項尺寸權衡，條目的行文方式分為兩種：一種為總述性條目，規定裝修與大木的對位關系、通用構件的普遍做法等，多以“凡……”開頭；一種為具體性條目，規定各項裝修單體或構件的尺寸權衡方式。做法也因此具有兩種成文體例，其一為先開列總述性條目，再開列具體性構件條目，如《各項裝修做法》（圖7）和《內檐裝修做法》。條目前后的內容相互參照補充，為先概括后具體的主次關系。其二為無總述性條目，直接開列具體性條目，即直接列出各項裝修及其構件尺寸權衡，如《內務裝修做法細冊》（圖8）、《內檐裝修》和《裝修》等，現存此類做法較多。

圖7 《各項裝修做法》[6]828

圖8 《內務裝修做法細冊》[14]1040

裝修條目開列順序也有一定規律。首先，內外檐裝修均依據先整體分位和檻框柱枋，后門窗槅扇，再為木頂槅、炕沿、廊門桶等其他裝修的順序，一些在最后還附有加榫算法。其次，各項裝修類型中，相關聯構件一同開列，如槅扇及其花心、絳環板、群板和轉軸等前后連續開列；落地罩中上枋、下枋、橫披和罩腿也相繼列出。由此，做法的條目數量不同，一方面因不同做法收錄內容多少有所不同，另一方面，在一些做法中相關構件在同一條目內開列，有的則分條敘述。不同做法條目多少有別，但依據構造主次關系的前后順序基本不變，呼應了實際加工制作中的操作邏輯。

做法條目陳述方式為“構件（或裝修類型）名稱+長+寬+厚”的結構，當此構件有特定材料和樣式等規格要求時，為“材料+構件（或裝修類型）名稱+樣式+數量+長+寬+厚”的擴展結構。當需增加對某附加項的核算規則時，直接在此段后補充說明，如分縫、加榫等。在規定取值上，長、寬、厚的順序不變。算法包括“除去”“外加”“幾分之幾”“幾扣”的加減乘除計算，也有給定“以幾寸為率”的取值標準，或“以幾寸至幾寸為率”取值范圍。《各項裝修做法》還在給出權衡規定后，輔以具體核算舉例，從側面顯示出官修做法的示范性作用。如：

《各項裝修做法》：“凡上檻以面闊定長，如面闊一丈即長一丈，內除檐柱徑一分，外加兩頭入榫分位，各按柱徑四分之一。以下檻之高十分之八定高，如下檻高八寸，得高六寸四分，厚與下檻同。”[6]828

《內務裝修做法細冊》：“槅心高按大框通高，除抹頭、絳環、群板各凈高分位，余若干即是高。如落地明做法，按大框能高，除去抹頭各高分位凈若干即是高。寬俱按大框通寬，除去大邊看面寬二分。”[14]1042

《內檐裝修》：“中枋長按面活除抱柱二分，寬按抱柱寬一分半。”[14]903

三、裝修做法中的尺寸權衡

1.構件分位

以總述性條目開篇的做法，首先概括了裝修與大木的位置關系，如外檐裝修的《各項裝修做法》《房屋裝修》和《裝修木作做法》中規定了中檻的與飛椽、穿插枋的對位關系。包括：檐里安裝修時，槅扇中檻上皮與飛椽頭下皮相平，如無飛椽，與檐椽頭下皮相平；金里安裝修，中檻下皮與廊間穿插枋下皮取齊；次稍間檻窗的中檻與明間取齊。這些條目所規定的內容與現存清代宮苑中的建筑裝修實際做法基本吻合，說明外檐裝修依托大木確定構件分位（圖9）。可以說，大木作是裝修作的構造基礎和尺寸依據。

圖9 頤和園樂壽堂檐部構件分位(作者自攝)

2.檻框柱枋

做法的第二大部分是裝修的檻、框、柱、枋，在構體分位條目之后開列，或獨立作為具體性條目的開篇，現存做法后者較多。外檐裝修為上、中、下檻，風檻、抱框和榻板等，內檐裝修為上、中、下枋和抱柱，是裝修工程中首先安裝固定于建筑柱梁枋間的框架構件，起到類似梁與柱的支撐結構作用。再將門、窗、槅、罩等安裝于其構建的框架中，從而構成整槽裝修（圖10）。

圖10 清官式裝修構件類型——以外檐裝修槅扇為例（作者自繪）

做法規定了這些構件尺寸權衡，分為：（1）長度（或高度），以整槽裝修的輪廓尺寸確定，可通過建筑面闊和進深的凈尺寸直接得到；（2）截面尺寸，即寬度和厚度，關系到單獨構件的結構性能和視覺效果，是做法中權衡的關鍵。

考查外檐裝修做法，除《雜要》收錄的《裝修》未記錄檻框柱枋的權衡外，其余均有所規定，內容上異同均有，可歸納出3 種權衡取值標準（表2）。2 部內檐做法的權衡則較為不同。研究中將做法的尺寸權衡方法歸納見表（表3）。

表2 外檐裝修做法中檻框柱枋構件截面的尺寸權衡

表3 內檐裝修做法中的檻框柱枋截面的尺寸權衡

通過整理對比可看到外檐裝修的檻框柱枋尺寸權衡可分為三類（表2）：《各項裝修做法》《房屋裝修》和《裝修木做法》的權衡基本一致，數值較大，以《各項裝修做法》為代表；《工部工料則例》《裝修分法（營津）》和《內務裝修做法細冊》等基本相同，取值較小，以《工部工料則例》為代表。《大木做法》收錄的《裝修》中寬度較大而厚度較小。三類取值不同但權衡思路一致——以柱徑折算下檻的寬和厚，再以此按比例折算其他構件的寬和厚。各構件經由下檻折算，實際最終以柱徑尺寸決定，柱徑為檻框柱枋尺寸權衡的基礎模數，構建起裝修作與大木作的構造聯系。下檻是固定整槽裝修的重要構件，做法中其寬度最大，且寬度不小于厚度的2 倍，其他構件的寬度相應減小，所有構件厚度基本一致，與現存清代官式建筑中所見裝修實際情況一致。

不同做法中檻框柱枋權衡折算比例取值存在差異，可能與則例編纂時期及應用場景有關。《各項裝修做法》為雍正時期頒布的官方則例，針對“壇廟宮殿倉庫城垣寺廟王府”，[6]421面向官式工程。《工部工料則例》為光緒時期，取值上較小卻與現存清代宮苑建筑實際情況更為接近。《內務裝修做法細冊》還透露出內務府參與其中，很可能更側重宮苑、殿宇、園林等皇家“內工”，一些建筑并非追求寬敞宏達的儀式感，轉而追求園林空間中的精巧宜人。另外，尺寸權衡比例取值有所降低，應與材料性能認知和工藝技術進步，以及物料價值等客觀因素也有一定關系。

內檐裝修做法較為不同（表3），檻框柱枋被直接規定了定值、取值范圍和比例關系。抱柱是權衡的核心，通天抱柱的寬度與罩腿有關，罩腿寬度從所安裝柱間凈尺寸折算，所以抱柱寬度也可從裝修整體跨度折算，依舊符合裝修尺寸以建筑和大木作間接確定的邏輯。《內檐裝修》看似中均為具體性條目，實際為總述性內容，規定比例、定值和范圍均有；《內檐裝修做法》先以總述性條目規定了構件比例、取值范圍和定值，再在后續各項裝修具體性條目中進一步補充寬度與抱柱比例關系，前后相互參照以確定尺寸。可看出，內檐裝修的尺寸權衡存在以比例為基礎、以取值為參照的方式，構件的厚度相對固定。

3.門窗槅罩

第三大部分為門、窗、槅、罩等，是安裝在檻框柱枋框架中的各項裝修，起到構成室內外界面和組織空間的作用，多為具體規定各類裝修的條目。

（1） 外檐裝修

外檐裝修做法中以槅扇主導和大門主導兩個大類開列條目。

槅扇主導檻窗、支摘窗、橫披等建筑外立面常見類型。這些裝修存在大量相同或類似的構件，均以槅扇中使用規格為準，因此可概括為槅扇主導，如邊梃、抹頭、欞條等構件寬厚一致，檻窗花心高度比例也與槅扇取齊，令建筑外立面形式統一（圖11）。對比幾部外檐做法，構件的長（或高）依舊可直接從大木獲得，截面的寬和厚存在差異，從權衡取值可歸納為以《各項裝修做法》《工部工料則例》和《內務裝修做法細冊》為代表的三類權衡方式，研究中將其整理如下（表4）。

表4 外檐裝修做法中槅扇構件截面的尺寸權衡

圖11 國008-0008 奉三無私前檐中扇玻璃屜（立樣）[22]

外檐槅扇的權衡中（表4），首先以抱框或槅扇高寬確定邊梃，再以邊梃的寬度和厚度為基礎權衡其他構件。對比做法中三種邊梃寬厚的權衡方式，反映出兩種思考角度：以《各項裝修做法》為代表的權衡中，邊梃寬厚依據柱徑折算；《工部工料則例》（圖12）及《內務裝修做法細冊》（圖13）為代表的兩種方式，則以槅扇高度為依據核算，槅扇高度來源于安裝處建筑面闊進深和大木構件尺寸。雖兩種方式均與大木尺寸密不可分，前者是將裝修的構件納入建筑以柱徑為核心的整體權衡體系，體現大木的主導作用；后兩者則根據實際構件的比例進行核算，以裝修獨立單體的受力和形式比例為權衡的出發點，體現裝修的獨立權衡邏輯。

圖12 《工部工料則例》[13]246

圖13 《內務裝修做法細冊》[14]1042

大門主導以實榻大門的尺寸權衡為主（表5），棋盤門及其他門再補充構件條目。兩者均以大門單體和其大邊寬厚為基礎權衡其他構件，其中也不乏面闊、下檻、邊梃等尺寸為依據的折算。大門及其大邊尺寸來源于門框的尺寸，再次顯示出抱框（或抱柱）是連接框架整體和各項裝修構件尺寸的關鍵，依舊以上一級檻框柱枋和建筑尺寸為基礎，貫徹模數權衡制度。做法中以《各項裝修做法》和《內務裝修做法細冊》為主對兩種大門規定了較為詳細的權衡方式，《工部工料則例》為主的做法雖記述內容較少，卻與《內務裝修做法細冊》相似度較高。

表5 外檐裝修做法中實榻門、棋盤門構件截面的尺寸權衡

（2） 內檐裝修

內檐裝修包括碧紗櫥、落地罩、門窗等多種類型，做法內容也更為豐富。《內檐裝修》中較為簡潔，直接開列罩腿、飛罩牙子、欄桿等構件，雖未指明裝修類型，從構件名稱可分辨其主要涵蓋了落地罩、飛罩、欄桿罩和嵌扇四類；《內檐裝修做法》則較為翔實，先開列總述性條目，包括上、中、下枋，罩腿、牙子等，再按照落地罩、飛罩、欄桿罩、嵌扇和碧紗櫥這五類分別詳細地規定權衡方式，并在每類裝修中再次補充檻框柱枋的權衡，與總述性條目相互參照。雖兩者篇幅和體例雖有不同，做法涵蓋內容基本一致，尺寸權衡取值可相互佐證。研究將兩做法中相同內容整理于下表（表6）。

表6 內檐裝修做法中各項裝修構件截面的尺寸權衡

對比兩內檐做法的權衡內容（表6），先行確認的構件是罩腿，其中又以罩腿邊梃看面寬度為模數權衡其他。槅扇（罩腿）、罩和欄桿等是檻框柱枋中的填充單體，其尺寸長度以所安裝部位的凈面闊或凈高確定，寬度以凈面闊（或進深）按比例折算，再以單體輪廓尺寸折算邊梃的寬度。邊梃厚度為定值1.8 寸。槅扇邊梃、飛罩大框、欄桿大框等單體的框架構件尺寸確定后，再以此權衡內部其他構件的尺寸。構件厚度尺寸也多為定值，如罩口、圈口牙子為0.9 或1 寸，板類構件厚度多為0.6 寸，掐子花、奎龍團和臥蠶等厚為0.45 寸。

4.木頂槅、炕沿和廊門桶

外檐裝修還涉及到木頂槅、廊門桶和炕沿等裝修類型，是做法中具體權衡的第四部分，幾部做法多零星收錄一二，未有全部涵蓋者。其中，木頂槅是最多見的類型，《各項裝修做法》為代表的官修則例中規定了貼梁、邊抹、欞子等主要構件尺寸：以大木梁枋尺寸和位置確定貼梁，貼梁截面寬厚均為1/4 檐枋高，再以貼梁寬厚的8/10 分別折算邊抹的寬厚，繼而折算欞子、木吊掛的寬厚。《內務裝修做法細冊》為主的私輯則例中權衡邏輯一致，但邊抹寬度取值略小，為7/10 檐枋高。炕沿、廊門桶等裝修，也依據大木構件和建筑尺度核算，因其非裝修的主要類型，做法中記述也較少，本文便不再贅述。

四、裝修的尺寸權衡邏輯

通過整理和解讀裝修做法可發現，內外檐裝修的尺寸權衡主要為三種方式：直接從安裝界面尺寸核算、以比例折算、以定值和范圍取值。三種方式針對不同層級的裝修及其構件，共同構建了一個分級權衡的邏輯系統——第一級：以建筑確定裝修的位置和尺寸，權衡檻框柱枋等框架構件的尺寸。第二級：以檻框柱枋凈界面和截面尺寸，確定安裝于其中的門窗槅罩整體及其框架構件尺寸。第三級：以門窗槅罩框架構件的長（或高）和截面尺寸為基礎，權衡其他構件尺寸。分級權衡中，每級柱框類結構構件是核心，以上一級柱框類構件截面尺寸和自身長度決定，又作為下一級權衡的基礎模數。這一邏輯與傳統木作的構造邏輯緊密相關，也反映了匠作則例以實際操作流程為核心（圖14）。

圖14 清官式建筑裝修權衡邏輯——以做法為中心（作者自繪）

以安裝界面尺寸決定裝修構件的長（或高），既包括檻框柱枋的長度（或高度），它們是整槽裝修輪廓尺寸和結構的基礎，均可直接從建筑大木的柱、梁、枋間界面凈尺寸取得，即面闊和進深除去構件寬厚所得凈空尺寸。也包括安裝在裝修框架構件中的門窗槅罩，其外輪廓尺寸也直接從所安裝處的凈空尺寸再除去分縫和掩榫等獲得。

以比例折算是清官式建筑裝修權衡的核心，遵從傳統木結構建造邏輯，同時顯示出一定的裝修匠作特殊性，即：裝修遵循傳統木結構模數制，但非以單一模數為基礎折算所有構件，而是在不同制作層級中，以相應框架構件的截面尺寸為基本模數，分級權衡折算各項構件。首先以建筑的柱徑按比例折算檻框柱枋截面尺寸，下一級安裝在框架中的各項裝修的邊框類構件，如邊梃、大邊等，以檻框柱枋寬厚，或以自身高寬折算截面尺寸。再下一級安裝在各項裝修內部的其他構件，則以這些邊框類構件的截面為基礎折算。在每一級權衡中，框架構件的截面尺寸是折算的核心，聯系起不同層級的構件尺寸，分層級權衡的方式有利于匠作分解工程，分開加工制作，從而提高整體工程效率。

以定值和范圍取值的權衡多見于內檐裝修。內檐做法先在總述性條目中規定一些構件寬度的取值范圍或寬厚比，再在各項裝修中進一步說明，以此兩種方式相輔相成確定構件尺寸。定值則主要規定了構件的厚度，體現出材料標準化的特征。做法顯示出內檐裝修尺寸權衡與大木、建筑的聯系不如外檐緊密，僅罩腿與安裝處凈寬有關。實際上，內檐裝修以硬木和珍貴材料為主，制作工藝要求高，清晚期除在京制作和安裝，或將硬木裝修畫樣交至粵海關，由廣東制作、運京安裝。如同治十二年重修圓明園時期，將清夏堂、天地一家春的裝修和桌張“面付給坐京孫義手領去行粵海關，限一年內陸續交京”，[23]構件尺寸與柱徑的非直接相關便于靈活操作。

五、結語

清官式建筑裝修的匠作則例是標準化操作的匯總，其中以做法一類針對尺寸權衡。通過對比分析現存內外檐裝修做法，解讀做法的體例和內容，發現其存在相互傳抄和參考的現象，也存在局部權衡取值上的差異。這一方面是裝修匠作類型豐富、制作多樣的體現——則例僅規定基本的權衡標準，在工程中可隨機應變。另一方面，也是清官式建筑材料工藝技術和審美取向發展的結果，中國傳統建筑藝術一直在動態發展中傳承創新。

裝修做法中的尺寸權衡方式包括：直接從安裝界面求得、按比例折算和以定值與范圍確定。透露出官式裝修的尺寸權衡范式：各項裝修輪廓及其構件的長度（或高度）以檻框柱枋所限定的安裝凈空尺寸確定，構件的截面尺寸以關鍵性構件按比例折算，這些關鍵性構件為下檻、抱框、抱柱、槅扇邊梃、大門大邊、罩腿大邊等，它們分別作為裝修整體、裝修單體及單體內部三級構造的重要框架構件，也是聯系裝修與建筑尺度的重要環節。

清官式裝修的尺寸權衡以建筑規模和形制為依據,在傳承木結構模數制的基礎上，進一步發展出取值和比例相輔相成的分級權衡邏輯,體現出清式營造的系統性和高效性——裝修營造是匠作技術、藝術和工程制度的統一表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