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南笙
小的時候,因為爸媽要在外打工,所以住在別人家。我曾在伯父家住過一段時間,或許因為年紀太小了,記不清所有事情的細節,只記得媽媽交代要乖乖聽話。小孩子的世界很簡單,誰對自己最好,就最喜歡誰。
這種好沒有等價交換,沒有一定的回報,哪怕只是小小的一袋零食,在那個饞嘴的年紀里,都是“恩人”般的存在。
伯父家這邊有一位親戚,我叫他五公,在村里老人嘮嗑的時候,我偶然間聽過他的事,但也僅是一點。
聽說他家里人待他一般,雖說溫飽是有的,但有時還是會嫌棄他,家里的小孩子也不愛和他說話。他自己似乎也不愛說話,深沉的樣子總讓我覺得像武俠小說里有故事的高手。但,他不是高手。
他個子不高,留著白花花的寸頭,背有些彎,走起路來是有點駝背的,這顯得他更矮了。我已經記不起是怎樣和他認識的,或許我也曾和別的孩子一樣,不想和他說話。什么時候破冰的,又是因為什么有交集的呢?我想不起來了,或許只是因為一包零食?
我的記憶里,與他一起的時光,總有他的零食。因為有第一次,就會期待很多次。
他每周都會來一次我家,聽爺爺奶奶說,他對我們家小孩很好,以前爸爸他們小的時候,他總是拿零食給他們吃。后來,在他的故事里,主角還是他,變的是配角。現在爸爸他們長大了,在外頭工作,他便每周拿零食來給我和表哥吃。
是不是所有的老人都不愛吃零食?所以才會藏起零食,分給他們喜歡的小孩吃。
他每次來我家的時候,都是傍晚時分,他會去屋邊的小角落坐著,等著我們。他很少進我們家,記得有一次,放學回來,我看見奶奶在和他說:“進去坐吧,每次來都在外面,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刻薄不讓你進。”說著想拉他起來讓他進去坐,他搖搖頭掙脫奶奶的手不進去,奶奶看著他,輕嘆一聲,背著手轉身便走了,他便一直坐著看向遠處。
我有些不懂。我對他有太多不懂的地方了,不懂他的口袋為什么像哆啦A夢的百寶袋能變出零食,不懂他為什么不說話,不懂他為什么愛在墻邊坐著,不懂他怎么是一個人,他的老伴去哪兒了……
我愛和他坐在一起,想法很簡單,他總能從口袋里拿出吃的給我,有時是表哥都沒有份的零食。所以,我每周都盼望著他來,直到那一天之后,那個墻邊再也不見他的身影。
那天如往常一樣,我放學回來,他已經在那里坐著,看著外邊逐漸黑下來的天空。我一直不明白變黑的天空有什么好看的,他每次來都會看,難道不會膩嗎?我順著他的目光望向天空,什么都沒有,看他一個人孤零零地坐在那里,我心里覺得有點不舒服。我連忙跑回屋子把書包放下,搬出一張凳子,和他一起坐著。那天好安靜,仿佛世界停止了一般。過了好一會兒,他那有老人斑的手顫顫巍巍地伸進衣服的口袋里,和往常一樣,掏出他藏著的零食放在我的手里。我并沒有立刻打開零食,而是緊緊地攥著零食看著他。不知怎么的,那晚有點想哭。
天完全黑了,只剩下路燈暗黃的光線,我看不清他當時的樣子,我只記得他當時慢慢地慢慢地一遍又一遍摸著我的頭,大手傳遞的溫暖我至今還記得。過了好久,奶奶在屋子里叫我們吃飯了,他雙手才撐著膝蓋,有些緩慢地站起來,對我說了第一句話:“我走了。”我仰著頭,定定地看著他轉過身去。腿腳不利索地一顫一顫地挨著墻往黑夜中走去,我看著他的身影漸漸消失在黑夜的墻角,心里的震驚漸漸被一股不知名的難受替代,捏緊手里的零食,我不知道為什么,那晚特別想叫他一聲,嘴唇囁嚅地想要喊出口,可等到他的身影消失在黑夜的墻角,我也沒有喊出口。
如果我有預知能力,我一定會在那晚很大聲很大聲地喊他。不,是我要在他出事之前,發現他的不對勁兒,避免他的離開。可是沒有如果。
奶奶告訴我五公走的時候,是在一周后。我當時聽到這個消息,以為走的意思只是離開現在的地方去別的地方,還可以再見。我問奶奶:“五公去哪里了?”奶奶像是思考該如何講,才能讓我明白“走了”的意思,她過了很久才回答:“五公走了,他要在地下睡很長的覺了,他以后都不能給你零食了,你以后都不能喊他了,也不能見他了。”我有些聽不懂,但有些害怕,我想不明白人為什么要走,在一起很久很久不行嗎?我跑到外邊蹲在他常蹲的地方,看著天空,眼淚不自覺地流下來,以后沒有他的零食了,以后也不能見到他了,一想到這兒,心里就特別難受,真的好想再見一面,我一定會好好地大聲地喊他。
那時候,我初嘗生離死別的味道,澀澀的苦苦的,一點都不好吃,這個味道我會記一輩子,無論在哪,無論多久,我都不會忘記。
他的故事,或許平淡如水,或許轟轟烈烈,但這一切不得而知,因為他已離去,他已走出時間,他慢慢被人遺忘,被生活遺忘。而我還在,我還記得他,我知道在我的童年里,有這么一位小老頭,我有些想他。
你有想念走出時間的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