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不易
垃圾袋“啪”地輕響一聲,我好不容易重燃的那股勁頭似乎也跟著碎裂了,再寫作業時我心亂如麻,寫幾筆思路就飛跑了。
為了做手工開始跟爸媽斗智斗勇,實屬偶然。16歲那個金燦燦的初秋,文理科剛分班,明明新同學都很友善,我卻突然像一只河魚被丟進了深海,適應不了微弱的光,整個人無所適從。
這種情緒遮天蔽日,將我學習的動力和熱情悉數抽走,每天清晨五點半,拖著疲憊的身體頂著隱約可見的星光趕去學校后,我只想在鬧哄哄中趴在桌上。可生活怎能停滯不前?爸媽緊盯著成績,身邊的同學全都拼盡全力,未來也還模糊不清……
我被焦慮和無力感持續包裹著,直到有天上課,余光里前桌女生的胳膊不停地動著。“你在干什么?”我好奇地問,她比劃一個“噓”的手勢,從座位里拿出一團毛絨絨的東西:“我想親手縫玩偶送給某某,很治愈的,你摸摸。”
我伸出手,那種細膩和柔軟一下流淌到我的心尖,我猛地顫抖了一下,驚喜不已。前桌像覓得知音,很是興奮:“我還有一個材料包,你要不要試著縫一個?”
自此,我像打開了一個奇妙美好的小小世界。我縫的是一頭粉色的草莓奶牛,縫制過程繁復但不困難,穿針引線于一塊塊布片,時間過得特別快,每個對著縫隙小心調整細節的瞬間,我都被磨平一遍心境,我從未想過自己也能有如此的耐心。
而當我縫累了,伸個懶腰站起身,會有種躲進了另一個空間小憩放松許久,重獲滿滿元氣的感覺,再背書做題,思路都清晰敏捷了不少。
我像在跟手中的小牛一起成長,它漸漸有了形狀,我也適應了文科學習,生活走上正軌。
縫好腦袋,裝上鼻子眼珠,把身子填上棉花……小牛即將大功告成時,新一次月考也如期而至。我抱著回溫不少的成績單沖回家跟爸媽匯報,沒忍住還舉起了小牛:“我親手縫的,可愛嗎?”沒想到我媽的眉頭像被按了開關,一瞬間緊鎖:“這得花多少時間?”她厲聲問,我一下怔住了。
盡管我一再強調做手工對我很重要,細數它對我生活學習的種種促進,我媽還是固執地認為,就是它浪費了我寶貴的時間,我之前的成績才一落千丈。爭論到白熱化階段,她一把拽過那只還少條尾巴的小奶牛摔進垃圾桶,云淡風輕地丟下一句:“再也別讓我看見這種破東西!”
垃圾袋“啪”地輕響一聲,我好不容易重燃的那股勁頭似乎也跟著碎裂了,再寫作業時我心亂如麻,寫幾筆思路就飛跑了。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更不甘心就此放棄好不容易尋找到的平衡,索性用平板電腦憑借關鍵詞搜索到琳瑯的玩偶縫制材料包。
我一口氣買了三份,這次再拿到,我小心藏進床底,每次只拿兩三塊布或是一點兒配件出來縫縫補補,想著縱然做手工有種種好處,卻也費時,靈機一動用隨身聽放起英語課文,針在行云流水,英語課上我的背誦也越發流利。
像無意中撿到了件法寶,我發現即便我沒有刻意專心地去記聽到的內容,只要聲音在耳邊不停環繞,慢慢都會毫不費力地形成記憶,我甚至開始把那些要牢背卻總記不住的歷史、政治段落親自讀一遍錄下來,在做手工時反復播放。
我徹底喜歡上將手工交織于學習間的日子,當然也會有縫錯了針、戳破指尖、抑或是學不好某個知識點急不可耐的時候,但柔軟的布料始終是我的安撫劑,耐著心縫上幾針,情緒也會與我握手言和。為了給自己十足的動力,我還會把縫得越來越可愛的玩偶放在分數越發漂亮的試卷上,帶著滿滿成就感合影留念。
唯一的美中不足,是每次買來材料包,都要小心翼翼背著爸媽,所有與之有關的快樂也無法跟他們分享。
不是沒想過再試探,那年底,我的成績雖不算拔尖,但排名也穩定在讓我知足的位置,把成績單交給爸媽,獲得只言片語的夸獎時,我媽忽而話鋒一轉:“你沒再縫什么亂七八糟的東西吧?”我趕忙打起十二分精神裝糊涂:“啊?縫什么?”又輕描淡寫地補充,“早就不玩了,沒意思。”而后心海波濤洶涌、五味雜陳。
我想,即便再過數十年,一切已安穩下來的我跟爸媽提起這一切,他們大概還是會使用一票否決權,說“如果你不縫什么破東西,成績能更好”,但手工和爸媽都很重要,我愿意以“躲起來”的方式,將他們悉數守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