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上詩書閑處好

夏學軍

書籍于我就如衣食般必不可少，愛到每日必讀，臨睡前的夜讀更是成了習慣，仿佛必經此舉才能為一天畫上個圓滿的句號。每天深夜，關掉電腦、放下手機，在柔和的燈光下半躺半臥，拿起枕邊書看上幾頁，待睡意襲來，合上書便可倒頭大睡。所以，我的床頭柜上總有高高的書堆，它們是我的另一個伴侶。

歲月不饒人。我的年齡已不允許我夜讀金庸，一旦金戈鐵馬般的場面入了腦海，必定是一夜無眠。那為了看結局而一口氣讀完的精力，也早已離我而去。現在，能被我放到枕邊的書大部分是有趣、清閑的，最好是小篇章的隨筆、散文，文筆靈動、視角獨特，不人云亦云，也不會隔靴搔癢地讓你看著不痛快。

最近入手一本楊靜的《記憶的味道》，開篇《戀戀紅燒肉》一文就打動了我。那可是外婆做的紅燒肉啊。我的思緒不由自主地回到兒時，好像聞到了肉的香氣。《小巷里的爆米花老人》《校門口的零食攤》《與夢想有關的魚》《溫暖的烤紅薯》等文，也都讓我浮想聯翩。對于很多人來說，童年的記憶一定和吃有關。我喜歡這本書，因為里面有我的故事，有我念念不忘的感情和心境。稍縱即逝的童年時光是那么美好、難忘，而今再回味，腦海中揮之不去的都是家鄉的味道。每天晚上讀一段這樣的文字，恰似重回那個樸實無華的年代，沒有學業的壓力，沒有物質上的攀比，回憶里滿滿的都是甜。

我與書的緣分，也始于童年。兒時，晚飯后，父母和我或者各自捧起一本書安靜地閱讀，或者我們仨輪流讀一本童話書。我天馬行空的問題，總能得到父母耐心的解答……所有的這一切，都發生在橘黃色的燈光下。我覺得，我們家的精神生活就是在閱讀中建立的。生活在這樣一個有書香氣的家庭，也是我的幸運。這讓我想起曾經看過的一幅油畫《讀書的少女》，畫面中的少女衣飾華麗，纖細光潔的手緊握著書，全神貫注地閱讀著。這是18世紀法國畫家弗拉戈納爾的杰出作品，當時的法國文盲率相當高，只有上流社會的紳士名媛才可以體會到閱讀的快樂，讀書也成為一種關乎社會地位的無聲炫耀。在如今人人有書讀的時代，在我眼中，讀書這件事依然自帶高級感。生命原本就像一場輪回，異路眾生在漫長人生旅途中通過與一本又一本的書相遇、相談、相知。我感恩這種美麗的邂逅，無數個日與夜，我正是在書中找到了生命的韌勁與執著，也是書用獨特的語言教會我如何生活、如何愛這個世界。我更感恩我的父母，他們在繁重的工作、家務之余還不忘帶著我在樸素的生活里去制造一些“高光時刻”，用實際行動告訴我什么是“有趣的靈魂”，教會我如何去發掘美好并以此來修復生活中無奈的部分。那是在白水里投入一粒糖，在荒漠里種下一株綠植。

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法國女作家安妮·埃爾諾所著的《悠悠歲月》，一度被我放在枕邊很久。作者以自己首創的“無人稱自傳”寫作方式，描述了在60多年的歲月變遷中一個女人從孩童到老年的成長過程。這本書如同一本老影集，真實而生動地展示了人在不同生命階段的不同狀態。我跟著作者一起穿越了她那荊棘與鮮花并存的生命之旅，也會不時回望自己正徐徐展開的人生長卷。我在閱讀，也在安安靜靜地感受著時光從身邊悄悄經過的氣息。所有的歡樂、痛苦、甜蜜、憂傷，所有驚心動魄的過往，在這氣息里都慢慢變成了深深淺淺的回憶。

有人說，人的一生就是不斷選擇的過程，選擇這個，必將錯過那個。凝視著錯過的翩然遠去的背影，才能感悟到人生難以完美，才會更懂得珍惜。這便是讀書的精彩和迷人之處吧，在別人的經歷里能看見自己的選擇和錯過，在別人的人生里也能照見自己的人生。

我的睡前夜讀時光通常是半小時左右，慢慢地翻看，不用費太多思量。遇到喜歡的書，這時光里便多了幾許繾綣。有一年去湘西旅行，帶回一本《沈從文散文集》。這是一本讓人看著極為舒服的書，除了“湘行散文”，還有他的“湘行書簡”。那些日子，因為太喜歡這本書，我竟然有些不忍讀完，怕一旦讀完，會因一時找不到更好的書來接替而感到失落。可是，終有一天還是讀完了。于是我就從頭再讀，直到現在一讀再讀，仍百看不厭。就像有一句歌詞所唱，“讀你千遍也不厭倦”。書是有靈性的，你越愛它，便越能發現它的美與智慧。

在我的枕邊書中，會一讀再讀的還有唐詩宋詞。有一套共四冊的《枕上詩書》，書名取自李清照的詞“枕上詩書閑處好，門前風景雨來佳”。這位才華橫溢的女子，一語道破對詩書的癡愛與閑適的心情有關。生活在凡俗的世界里，來來去去走走停停，很多時候也許我們難以遠離喧囂，但不可以沒有一顆遠離喧囂的心。這幾本書被我翻得書角卷邊，書頁泛黃。夜深人靜之際，沉醉在那一首首流傳千古的佳作里，心中便會泛起無限柔情。

讀書確實是一件很風雅的事，讀得久了，自己也會忍不住想要做個風雅的人。我最喜歡的作家村上春樹有一本隨筆集《大蘿卜和難挑的鱷梨》，內容多是隨性而寫，文字非常清新，經常能讓人會心一笑。最有意思的是每篇文章后面都有一句“本周的村上”，即時播報作家的一件瑣事或者一個奇怪的想法。我經常是看著看著忍不住一拍大腿：這個奇怪的想法我也有過啊！這一瞬間，在心里與偶像又親近了幾分。我甚至也學著偶像，每周寫一篇日記式的隨筆《本周的我》。說來慚愧，總有“斷更”時，但這時斷時續寫周記的一年里，記錄的內容也頗豐。每次翻看，都會忍不住感嘆“手是好漢”，不經意間幫我留下了那么多瑣碎、美好的時光。

外出旅行時，我也會帶上心儀的書。旅行和讀書都是一種“離家出走”，都能使靈魂得到滋養。前者可以欣賞沿途的風景，后者可以欣賞人生的風景。不同的旅行地要帶不同的書，相似的故事更容易打動相似的人，比如帶川端康成的書去日本，帶蕭伯納的書去英國。巴陵的美食作品《覓食》是我在旅途中買到的，作者對美食的見解和體會多次陪伴我的旅途。《王小波雜文集》則是我旅行攜帶的首選。在夜不能寐的列車上，在不停更換的住宿房間里，有自己喜歡的書陪伴，即使身處陌生之地，也不會覺得孤單。心中若有桃花源，何處不是云水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