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菲
摘 要:《轉山》是一部藏族群舞作品,于2017年12月在國家大劇院首演。舞蹈《轉山》以西藏地區的傳統宗教活動——轉山為背景而創作,通過細膩的敘事手法講述藏族人民前往圣山的朝拜之路,從而向大眾展示藏族人民的人文生活景象。該作品在有限的舞蹈形象之中展現了其民族性格及敘事語境,深度詮釋了佛學理念下的生命輪回,將民間舞的編創提升至新的高度。本文旨在通過分析《轉山》的創作手法,解讀其敘事策略,并透視其背后的文化內涵。
關鍵詞:《轉山》;舞蹈敘事;民間舞創作
轉山是藏族人民祈福的一種宗教儀式,來自不同地方的朝圣者都會采用轉山的方式來寄托自己對未來幸福生活的期望,以求積聚功德。他們相信轉山一圈可以消除罪惡,在生死輪回之中免遭墜入地獄之苦,甚至來世成佛。如在轉山中死去,也會被認為是一種造化,因此,他們無懼轉山途中的困難,臉上總是帶著滿足的笑容,內心平靜且幸福。舞蹈的表意形式不同于語言文字,其具有長于抒情、拙于敘事的特點,因此轉山的故事,用既定的舞蹈范式能否承載其背后悠遠的歷史,用局限的敘事載體能否表達如此神圣的篇章,又能否講得清龐雜紛繁的故事,能否解決好故事的內在敘述邏輯問題,年輕夫婦和年老夫婦以何種方式建構聯系,其所表達的情感又如何以符合時代審美的形式來傳達,藏族文化又該如何傳播,符合當下審美的故事如何敘述,這些問題編導在創作中已經給出了答案。
一、舞蹈敘事的策略與考量
(一)特定視角的敘述邏輯
編導在舞蹈結構中設計了“長磕者”的角色,并以他的視角進行敘事。作品聚焦于長磕者在轉山途中的所見所聞,引出年輕丈夫與懷有身孕的妻子,以及另一組年邁的老夫婦這兩組形象,直觀地將故事的開端呈現在我們眼前,順理成章地敘述了整個故事的情節。這個角色設計得非常巧妙,不僅在開頭引出了整個故事情節,還在結尾讓人陷入深思。結尾處長磕者的背影和朝拜者繼續轉山之路讓觀眾產生了豐富的藝術聯想,給觀眾提供了無限的想象空間,故事的結尾具有開放性。有人說“長磕者是人,在嘗盡世間萬物冷暖后,以虔誠之心繼續走在人生路上”,也有人說“長磕者是佛,俯瞰世間冷暖,慰藉眾生靈魂”,還有人說“長磕的年輕男子是孕婦出生的孩子”。因而,此種特定視角下的敘述邏輯賦予了該作品情節的多義性,也讓觀眾不糾結于“定要看懂”的局限,而是追求對舞蹈意味的體悟。仔細看來,整部作品的每一處細節都有耐人尋味的點,讓人回味無窮。
(二)多線敘事的創作策略
并置人物設定的創作手法是電影和文學中經常使用的手法,但對《轉山》這樣一個不到十分鐘的小舞蹈作品來說,設立并置人物,展開多聲部敘事給編導帶來了不小的挑戰。舞蹈藝術的“長于情,拙于敘”既是優勢也是劣勢,語言文字的不在場也讓大多“情節式”結構樣式的群舞作品編導只能選取一個主人公或是以單線線索展開敘事。而《轉山》這部作品中的多線敘事結構不僅準確地描述出了人物關系與人物行動,也讓作品產生的情感力量直達人心。作品以一位“長磕者”的視角講述了在轉山途中的所見所聞;以老翁攜生病的老伴兒走完最后一程、年輕丈夫陪同懷孕的妻子迎來新生這兩條主線展開敘述。編導在舞蹈作品的敘事空間里設置了兩組人物相互映照,以群舞相互穿插,聯系兩組人的情感與行動,與雙人舞交相呼應。編導將轉山朝拜途中眾多人物的關系采用多線索、時空交集的方式加以表現,條條線索最后匯聚成高潮,為觀眾帶來了視覺沖擊,逐漸完成敘事推進。
(三)隱喻敘事的內在考量
編導在作品中也采取了隱喻敘事的創作手法,設置了三組不同層次的人物:長磕者、互相依偎的老夫婦以及孕育著新生命的年輕夫婦。一方面,編導通過長磕者“合掌—叩首—起立”五體投地的朝拜動作,來表現藏族人民對朝圣的執著;另一方面,又通過朝圣路途中暮年老婦人安詳滿足地死去,而其他朝圣者則跳起熱烈歡騰的舞蹈來隱喻藏族人民的信仰,他們認為在朝圣的路途中死去是一種造化,是幸福和幸運的。除此之外,孕婦這個人物角色的設置以及朝圣途中孩子的誕生,再一次表明了宗教信仰在藏族人民心中的重要性。編導通過隱喻的創作手法,將朝圣過程中藏族人民的虔誠、堅韌和永不放棄的精神,表現得淋漓盡致。這也是一種隱喻敘事手法,通過老人的死亡和嬰兒的新生來隱喻事物輪回。
(四)空間敘事的營造機制
該作品通過空間隊形的調度深度闡釋了佛學輪回的理念。編導提煉出了轉山過程中繞山而行的運動路線,一方面,在隊形上大部分選擇斜線、S形環繞給觀眾營造出轉山不停、長磕不終的畫面感,這種運動路線在佛教中一般代表著佛法永存的精神力量;另一方面,整體的隊形結構也以圓的形式來呈現,營造出轉山路途蜿蜒盤旋的場景,體現轉山過程中人們虔誠的信仰,給觀眾以身臨其境的感受。編導以轉經筒的動勢,在有限的舞臺空間中運用動作節奏的變化,將朝圣路途的遙遠艱辛和藏族人民堅定的信念通過豐富的舞臺調度表現出來,完成在舞臺空間內各個點和方向的朝拜,打造了一條始終盤旋在舞臺上、漫長而艱苦的朝圣隊伍。這也是一種空間營造的敘事策略。
(五)動作敘事的清晰表達
《轉山》從藏族人民們的宗教活動中提取出了一系列如頂禮長磕、轉身跪拜等語義清晰的符號性動作,觸額、觸口、觸胸、身敬、語敬、意敬,都是轉山過程中的真實動作,并貫穿作品始終,舉手投足之間都在抒發朝圣者對人生的感嘆,對人情生死的淡然,構成了演員們處于轉山中的基本描敘語境。正如于平教授所說:“舞蹈敘事性的基本要求是動作語義的清晰性;動作語義的清晰性不僅在于描敘者而且在于描敘語境。”[1]這些都在這部作品中被體現得淋漓盡致。
二、基本意象的文化解讀
(一)肢體動作背后的文化內涵
編導在“深扎”中不僅選取了長磕者“三步一叩”和“轉經筒”等經典動作元素,還將雪域高原環境下長年勞作而形成的弓腰、曲背等自然體態,配合顫膝動律和步伐組合起來,展現藏族人民渾厚淳樸的形象。作品中反復出現的觸額、觸口、觸胸的動作都有其特定的含義,表示身敬、語敬和意敬,演員們全身伏地,以手劃地進行磕頭,都體現著藏族人民對宗教虔誠的信仰。[2]人物有相同的舞蹈動作,但他們內心的祈求卻有所不同。長磕者代表大多數希望通過轉山洗清自身罪孽的人;老人帶著生病的妻子轉山,是希望妻子能夠早日康復;年輕的丈夫帶著懷孕的妻子轉山,是希望孩子能夠順利出生并健康成長。他們都源于同一個信仰而進行不同目的的祈求,由此透露出了舞蹈動作背后所代表的藏族文化內涵。
(二)道具符號象征下的文化寓意
道具作為一種有著多重寓意的符號,可指代無限的審美意趣。恰當的道具選擇和使用,不僅能深刻傳遞、延伸思想,更能強化舞蹈的意義與價值,成為整個舞蹈作品的符號。格桑花和小靴子便是該作品中的兩個核心意象。格桑花是幸福之花,寄托了藏族人民美好祝福之意。《轉山》中老人捧著格桑花送到老伴兒手中,此刻的他突然像一個浪漫的青年小伙跳起舞來逗老伴兒開心,道具的運用讓原本略帶凄涼的畫面溫馨了起來。格桑花掉落,也隱喻老婦人生命的結束,老婦人在老伴兒的懷中故去,而老人再次拾起掉落的花朵,這也寓意生命仍在延續、在生長,也為新生命的到來做了鋪墊。隨后,身懷六甲的妻子在丈夫的陪伴中迎來了新生,小靴子在眾人的手中被溫暖地傳遞著、交托著。這是生命的傳遞和輪回,更是一種信仰崇拜的延續。故去與新生,年老與年輕,道具所代表的基本意象也成功地解決了舞蹈作品敘事的內在邏輯性問題,此般生命輪回的象征意義也烘托著整個作品想要表達的核心思想。
(三)視覺構圖之下的文化意象
王舸的作品往往有著強烈的生命感,他注重舞臺構圖的勻稱和諧,善于營造“集聚性構圖”,以塑造整體群像來隱喻敘事,揭示人物命運。他十分注重舞臺結構樣式的平衡,從群舞調度出發,在流動與靜止的舞臺畫面中形成“平衡圖式”,讓整個作品充滿和諧的構圖美感。在老婦人故去的舞段中,由朝圣者組成的群舞呈弧線狀分散于舞臺中后區,并逐漸聚集呈圓形包裹舞臺中心點的年老夫婦;迎來新生兒的舞段也運用了同樣的手法,處于舞臺中心點的年輕夫婦被不斷變化組合的朝圣者圍繞著。兩組舞蹈的視覺構圖都凸顯出了平衡之感。兩對夫婦的形象是敘事的中心點,而群舞朝圣者們則圍繞其進行溝通交流,更加凸顯生命輪回的敘事命題。
(四)朝圣之路的文化傳承
千百年來,無數的藏族人民踏上相同的朝圣之旅,任何艱辛都阻止不了他們虔誠的心,這便是他們的使命。他們看淡生死,善良而又真誠,透過他們信仰的高度,我們看到的是一種幸福。在轉山的途中有人出生也有人死去,生命循環生生不息,這是一種輪回之美,也是朝圣路上的幸福前行。當今時代,凈化心靈的美才是最真實的美,才是最能打動人心的美,而這也是藏族人民最可貴的品質,也正是《轉山》這個作品傳遞給我們的文化內涵。編導切身實地地“深扎”藏族人民之中,通過細致入微的觀察,了解藏族同胞的歷史,理解著他們對圣山的敬仰,將藏族人民千百年來的朝圣之路展現出來,將這種人文情感真正透徹地帶給觀眾,也讓我們在舞蹈所描繪的藏族人民對圣山的追尋中體驗到了一種圣潔的向往,感受到了藏族人民對于信仰的崇拜以及看待生死的坦然態度,還感受到了別樣風格的西藏。轉山帶給人的是在虔誠的信仰路途中幸福前行的故事,更是一種深度的文化傳承。
三、結 語
有一種信仰,叫一生朝拜。有一種幸福,叫生死輪回。這部作品以“深入生活、扎根人民”為創作宗旨,借助藏族地區極為常見的社會現象,反映當地人民的真實生活。編導設計豐滿的人物形象,其獨特的群舞調度、巧妙的設計手法,以及演員們發自內心的真誠演繹,都值得細細品味。朝圣路上生死輪回,山腳下的轉山也不會停止,他們用生命丈量信仰,用前行延續幸福。
(福建師范大學)
參考文獻
[1] 于平.論舞蹈的敘事性[M].北京:文化藝術出版社,2004.
[2] 吳詩璇.表征現實的方式[D].長春:東北師范大學,20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