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覺的銀杏（四首）

非非

棉 絮

把我們一層層包裹的

是重達千鈞的棉絮

——被我們用力裹緊的

是深秋的語言

九龍崗上裸露的枯枝

就要刺破這蔚藍

天氣大好，旭日晴朗

一兩抹不可言說的

白絮飄蕩著

寒風中幾乎欲燃

白玉蘭

整個下午，我都在看

院中玉蘭凋落

是玉蘭或者

凋落本身吸引著我

是史蒂文斯

“人必須以冬日之心

去細看霜華”的

一種沁涼吸引著我——

是一個由純白

慢慢浸染而成的音符

讓我浸入其中而不自知

是一種由眼前的白

倏然聯想到的更白

讓我在某個五月

渾身顫栗而不自知

木石小記

——給一位匠人

木石：無可

言喻、驚心動魄的美

悄然發生在

詩人精密的“語言刻度”之下——

倘若生命就是大浪淘沙

那么雕刻，能否給人

以囚徒般的慰藉？

哦，不過是我們的呼吸

在細微吶喊

一個人內心的山水，幽暗形成……

鳥類在樹上

歌唱，為我們、也為眾生

樹與鳥，“黃昏、朝露本可融為一體”

我們是歌唱家，過去、將來

是捕鳥者，亦是展翅飛行的羽喙

……看，露水的視網膜里

我們的語言，小于清風撫摸

黃鶯一啄。萬物體內的空白

何其廣闊

我們不可再增一具實體

近年的徒然思考：

宇宙與身體，該如何平衡？

歌與詩，又有哪些共通之處？

一把精細鑿刀，說到底

不過是上萬的鐵原子在用力

而院內我為你種下，命名為“燕池”的種子

則是碳基在生長

木簽、項鏈、金石、竹片……

是自然，囿于視覺的表達

而絲竹、旋律、音韻、古器

則是“淙淙”的另一種方式

——多么像一陣風刮過你，也刮過我

在這些，有風的地方

在這些，萬物的烙印深處，是什么

連接了一切？

三分寺廟，七分煙火氣

星云中有微量元素

六月的黑暗，吞沒人脊與山谷——

視覺的銀杏

深度探索詩人的語言

只得零散的一些符號、碎片

而此刻，銀杏立于院內

用金黃替我們演繹

秋天的葳蕤，用凋零

提供視網膜一場視覺的盛宴

在一株銀杏的體內

不斷地覺知、做愛

找到萬物本質的那個我

當笛卡爾說“為我們設計出

夢中的錯覺”，那么視覺本身

會不會是一場大夢？

而當我們醒來時，是否

也在沉睡、酣眠？

從更高點看

風中搖曳的銀杏

其實是我們的心

和無數的分身，在隨著它動

于某個流變的維度上

喘息著，正襟危坐

在植物毫不費力

古老的舌苔上，深深地戰栗著

我寫下一株銀杏

我身旁取名為一的畫家

描摹寫生。我說，這兒、那兒

哦，我們為銀杏提供了

無數個側面——

但永無法真正迫近它

沒有什么能夠代替銀杏本身

是的，這古老延綿之物

無限地鋪展在紙上，在枝頭

在另一株植物（或銀杏）的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