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渣山”搏擊的人

現代版愚公移山的故事正在上演。

愚公移山的前提條件我們都清楚：山不加高，且子子孫孫無窮盡。但是，如果沒有了這個前提條件，愚公還有當初的勇氣和魄力嗎？

先說山。

山矗立在長江岸邊，被當地人稱作“渣山”，行業學名“磷石膏庫”。據了解，僅湖北省，2020年底磷石膏堆存量已達2.96億噸，有18座磷石膏庫距離長江和漢江干流不足5公里，最近1座距離長江僅50米。2018年，距離長江干流2.5公里處磷石膏庫發生滲漏污染周邊水體，一些水樣氨氮和總磷濃度分別超地表水Ⅲ類標準26.1倍和3474倍。數據顯示，截止2019年8月這樣的磷石膏庫在長江經濟帶7省市有磷石膏庫97座。

再說人。

這個人是一夫科技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長唐紹林。1999年創業，2009年開始關注工業副產石膏的資源化利用問題，彼時這個行業沒什么人關注，甚至連名字都沒有。直到2011年，《關于工業副產石膏綜合利用的指導意見》發布后，這個行業才有了統一的名字。

如今，一夫科技浸潤工業副產石膏綜合利用行業也有十幾年了，是行業內資歷比較老的企業，董事長唐紹林也被業內親切地稱為“老唐”。

老唐并不老，1966年出生于江蘇淮安一個普通家庭，第一次見到他時是在2017年，那會兒還以為他是80后，以他自己的說法是因為在做環保產業，又是常年與石膏這種環保產品打交道，所以才略顯年輕。

最近一次見老唐是在2023年4月，在《中國企業家》雜志社舉辦的“西興論壇”上。當初老唐頭上僅有的幾根白頭發，已經連成片了。摸摸滿頭的白發，老唐笑著說道，這也是因為石膏。

為什么選擇石膏？

1999年，在深化科技體制改革的大潮中，背負養家壓力的老唐順勢出來創業，向親友借了3萬塊，拉著同事一起創辦了一夫科技的前身——一夫新材料科技有限公司。

最初十年，一夫在做以石膏為原料的新型建材，包括輕質隔墻板、石膏砂漿等等。但隨著房地產業趨于平穩，紅利逐漸消失，而建材市場行業由于整體技術含量低、同質化嚴重、墊資以及拖欠貨款的問題，老唐不得不思考轉型。

“往什么方向轉？這問題我思考了很久。最后還是決定做我們熟悉的行業——石膏，做工業副產石膏的資源化循環利用。”

工業副產石膏來源于化工、輕工、電力、冶金等行業的企業，即這些企業在生產過程中所誕生的一種以二水硫酸鈣為主要成分的工業廢渣。資料顯示，近年來，工業副產石膏排放呈現爆發式增長的態勢，全國年排放3億噸，總堆存超10億噸，主要集中在化工、輕工、電力、冶金四大行業，所涉企業30余萬家，全國除西藏外，所有省份、自治區都有排放，大量堆存嚴重污染生態環境。這其中，磷石膏問題最為嚴重。

磷石膏是磷化工在生產利用磷礦石過程中，用硫酸萃取的方式生產磷酸時所誕生的一種工業廢渣，平均每噸磷酸產量的生產要排放5噸磷石膏。從源頭來說，磷化工與人們的生產生活息息相關。糧食、新能源、儲能材料等等都需要磷酸作為基礎原材料，而這些磷化工產業，又依附于磷礦石的資源。

中國磷復肥工業協會原副總工程師葉學東在接受媒體采訪時表示，2000年以前，我國對磷石膏的處理方式以堆存為主，2000年到2017年，由于環保力度不斷加大，改變為堆用并舉，同時也加大了技術研發力度，磷石膏的綜合利用率不斷提高。如今，以用為主，以渣定產，從根本上改變了對磷石膏的利用。但是目前依然存在堆存嚴重的問題。葉學東介紹，全國累計堆存量超過10億噸，很多企業的堆存量都超過千萬噸。這是一個非常龐大的數字。如果磷石膏庫防滲體系處理不好，造成磷庫滲漏，其含有的有害物質將會對周邊水系、土壤及環境造成污染。

2010年左右，當時長江的污染已經比較嚴重了，長江入海口的總磷、總氮超標到3000～5000倍，經過調研分析，發現最主要的問題就是“三磷”（磷化工、磷礦、磷石膏庫）的問題。

近幾年來，為了整治以工業廢渣、工業副產石膏為代表的工業固體廢棄物的堆存亂象，各地區相繼出臺了《工業固體廢棄物堆存場所環境整治工作方案》，要求“誰生產，誰治理”“從源頭實施管控，防止固體廢物污染環境。”

“堆，已經行不通了，要徹底解決問題就要把重點集中在‘用上”。老唐有記日記的習慣，2009年～2010年的日記，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厚實。

在日記中，老唐的不僅走訪了江浙滬經濟發達地區，足跡也遍布了云貴川寧蒙新等偏遠地區，老唐發現我國優質天然石膏主要分布在寧夏、內蒙、新疆等偏遠地區，山東、湖北等地也有少量分布，但由于環保、礦難、水土流失等原因，內地絕大部分地區已停止開采。

“天然石膏是不可再生資源，工業副產石膏可以大大彌補因為天然石膏分布不均勻所帶來的產業資源原料的短板。”據老唐介紹，工業副產石膏以二水硫酸鈣為主要成份，資源化利用后可以完全替代天然石膏廣泛應用于建筑、裝飾、塑料、模具、造紙、輕工、醫藥等行業，可就目前中國市場而言，每年最低可消納工業副產石膏4億噸左右，但實際用量遠遠沒有達到市場需求量。

以石膏板為例。數據顯示，美國石膏板年產能約為38億平方米，年人均消費量約為7.3平方米；日本、英國、法國和德國的年人均消費量為5平方米。而在中國，石膏板的年產能已達到34.4億平方米，但人均年消費量僅為2平方米，市場還有很大的上升空間。

除此之外，在老唐看來，工業副產石膏資源化利用相關產業的充分發展不僅對“雙碳”目標的實現有著重大價值，還對長江大保護、內循環經濟、西部大開發有著重要意義。“從創業開始，我就很關注環保產業，這才是今后國家經濟長久發展的的重要保證，尤其是有這么大的市場空白，為什么不選呢！”

“人氣”是行業發展的“底氣”

行業發展的第一要素是人。彼時，老唐對工業副產石膏資源利用的發展深感憂慮，就是因為這個行業缺人，極度缺人。

“工業副產石膏綜合利用是個系統性的行業，而且是個很矛盾的行業，又大又小。”老唐介紹，這個行業說大，涉及到化工、輕工、電力、冶金、建筑、醫療、材料等幾十個行業，幾十萬家企業。說小，石膏是個小品類，即便是在專門培養材料人才的高校或者專業學校，也是未能受到重視的小專業。

起初，一夫科技花費了大量的精力在自主培養人才上，原因在于目前石膏產業主要由無機非金屬膠凝材料專業培養和輸送人才，高校按大類招生后，未能重視小專業、專門化施教，一定程度上弱化了“工業副產石膏應用技術”專業人才培養。但后來逐漸發現，光靠企業內訓力量還是太弱了，不能滿足行業的人才需求，必須借助更大的力量。

隨后，老唐開始呼吁高校增設“工業副產石膏應用技術”專業，同時聯合高校為行業培養輸送專業人才。2010年，無機非金屬材料專業畢業的唐永波進入公司擔任研發工程師，之后考上了東南大學博士生，在老唐的支持下，唐永波以高性能α型高強石膏的制備為攻讀博士學位的課題，也正是博士在讀期間，唐永波突破了α型高強石膏生產工藝中的關鍵技術，由此也有了一夫科技獨有的工藝技術。

有這個良好的開端，老唐帶領下的一夫科技也會經常做些免費培訓，為行業輸送人才。

2018年，老唐聯合南京工業大學等高校培養具有材料類基礎知識、較強的實踐能力和組織管理能力的高級工程技術人才29名，這批人才如今成為石膏及其相關行業中的中流砥柱。

2019年，老唐聯合中國建筑材料聯合會石膏建材分會開辦各類培訓班15期，為行業培養高技能人才1500余人。

在老唐的帶領下，一夫科技高管團隊即是企業管理者，同時還兼任南京工業大學、江蘇大學等高校全日制碩士研究生導師，每年聯合培養碩士研究生10余名。

在外人看來，老唐都在給別的企業做嫁衣，“你能保證培養的人才都給你一夫嗎？”像這樣的質疑聲，老唐每天不知道聽到多少，在老唐看來，基礎研究及科學應用的研究與實際相結合，也是提升整個行業利用水平的必由之路。

“我們從2004年開始，將企業文化發展理念確定為：敦厚從善，和諧發展。敦厚從善做人，和諧發展做事。這也是我們做企業過程當中秉承的價值觀和理念。”事實證明，老唐的選擇是對的。

2023年8月3日，第七屆工業副產石膏綜合利用高峰論壇在南京一夫科技舉行。這是老唐基于工業副產石膏綜合利用創建的“朋友圈”。

中國建筑材料聯合會、南京大學環境學院、建筑材料工業技術情報研究所、中國國際工程咨詢中心、建筑材料行業工業副產石膏資源化綜合利用技術重點實驗室，如今這個朋友圈還在不斷擴大。

2021年3月，金正大集團董事長萬連步、內蒙古蒙西水泥集團化驗室主任劉麗芬，針對工業副產石膏綜合利用問題分別提案《調整建筑膠凝材料產業結構 推動工業副產石膏規模化應用》《加大工業副產石膏資源綜合利用，促進實現“雙碳”目標》；2022年3月，貴州磷化集團黨委書記、董事長何光亮在提案中指出，磷石膏綜合利用面臨四大瓶頸......隨著行業人氣與影響力的提高，工業副產石膏綜合利用走向了更大的舞臺。

政策是前提、根本、保障

在新興行業里，民營企業要想趟出一條自己的路，真難。

剛轉型那會兒，老唐幾乎每天都關注行業相關政策。“如果沒有國家層面的政策支持，都不會有工業副產石膏這個行業。”在唐紹林的印象中，直到2011年，《關于工業副產石膏綜合利用的指導意見》發布，也就是那時，工業副產石膏才有了名字并被定性為一個行業，其它相關產業的政策也是近十年來相繼出臺的。

2015年《關于推進化肥行業轉型發展的指導意見》發布并提出，大力發展新型肥料，提升磷石膏開發利用水平。

同年，《資源綜合利用產品和勞務增值稅優惠目錄》發布，其中對銷售以磷石膏等廢渣為原料產品的納稅人及企業給予70%增值稅退稅政策。

2019年10月24日《關于資源綜合利用增值稅政策的公告》中將水泥添加劑、建筑石膏、α型高強石膏、Ⅱ型無水石膏等磷石膏綜合利用產品納入享受增值稅即征即退70%優惠政策范疇。

2021年3月24日，這天是一夫科技轉型后，老唐最開心的一天。當天，《關于“十四五”大宗固體廢棄物綜合利用的指導意見》發布。

針對固廢的綜合利用，《指導意見》提出了具體行動要求，提出“培育50家帶動作用強、技術及市場優勢明顯的骨干企業”；“培育50個大宗固廢綜合利用基地和50個工業資源綜合利用基地。”

據老唐的助理透露，當天晚上老唐喝醉了。此后，老唐的行程更緊了，調研的地區更多了，項目落地的速度也更快了。

2023年4月，一夫科技年產10萬噸Ⅱ型無水石膏示在湖北宜昌破土動工，項目規劃占地23畝，新建廠房6020.41平方米項目，建設1條磷石膏綜合利用生產線，每年綜合利用磷石膏30.5萬噸。

在老唐的布局下，一夫科技十幾年來積累的基礎研究、創新技術、行業標準開花結果了。在一夫科技的員工看來，一切才剛剛開始，“唐總不會止步于此。”

11月初，與老唐通了電話，他在醫院養病，連日的調研奔波和超高的工作強度讓老唐也撐不住了。據醫生說目前的病癥都是由于高血壓導致的，必須要休息。

電話中，老唐的聲音有點嘶啞，但語速依舊很快、很興奮，因為他上市的計劃又向前邁了一大步。

一周前又通過一次電話，老唐又出差了，這次是在天津，之后是河南鄭州、湖北宜昌......

這不禁讓我想起了，在第22屆中國企業家未來之星年會上，老唐的發言：既然我們選擇了遠方，便只顧風雨兼程，既然我們目標是地平線，留給世界的就是背影。（來源：中國企業家雜志）

責任編輯/李雪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