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當代黨員》全媒體記者 張倵瑃 汪茂盛
一捧菊花、一壺清茶,依偎著層層黛瓦順流而下的秋日暖陽,坐在龔灘古鎮(zhèn)“先生書屋”內品書飲茗,時光似在這里拉長,放緩了往來的匆匆腳步。
書屋之遇,是我們一行人在重慶市酉陽土家族苗族自治縣龔灘古鎮(zhèn)調研時的意外之喜。
何出此言?這幢每層面積不足30 平方米的3層木質小樓,見證了龔灘文旅融合的高速發(fā)展,更是龔灘對外文化交流、對內文化傳承的“交匯點”。而書屋的主人戚玉龍,竟是一位來自甘肅隴南的異鄉(xiāng)人。
我們很好奇,他為何帶著妻女在這個烏江小鎮(zhèn)扎根?
“整理吳冠中先生與龔灘的淵源,不知不覺間10年就過去了。”戚玉龍的回答很簡單,但做起來甘苦自知。
談起古鎮(zhèn)龔灘的千年歷史,中國國畫大師吳冠中是其中“濃墨重彩的一筆”。
20世紀80年代,吳冠中過三峽、出夔門,后溯江而上,中途改道,沿烏江泛舟在“百里畫廊”采風,意外發(fā)現了鳳凰山麓絕壁之上的古鎮(zhèn)龔灘。瓊樓玉宇、絕壁聽濤,古鎮(zhèn)給了他極大震撼。返京后,他創(chuàng)作了《老街》和《烏江人家》兩幅水墨畫作品。同年,他在散文《風光風情說烏江》中用“是唐街,是宋城,是爺爺奶奶的家”來形容古鎮(zhèn)。
古鎮(zhèn)在國師巨匠的筆下風光更盛,游人紛至沓來。2013年,與吳冠中一樣熱愛魯迅、有著藝術“叛逆”勁兒的戚玉龍,第一次踏足龔灘,從此便被這里深深吸引。
彼時的他,正被困于人生的漩渦中。
從四川美術學院美術專業(yè)畢業(yè)、端上世人眼中圖書館古籍修復“金飯碗”的戚玉龍,卻選擇辭去工作,追尋另一種生活方式——
帶著畫具和書,走在古鎮(zhèn)的石板路上,戚玉龍仿佛看見吳冠中手執(zhí)畫筆的樣子?!皝睚彏懮闪宋仪啻旱霓D折點?!睙釔鬯囆g與閱讀的他,就此定下在龔灘開間書屋的念頭。
近年來,酉陽縣委、縣政府大力推動龔灘古鎮(zhèn)文旅融合發(fā)展,成立重慶市山水畫廊旅游開發(fā)股份有限公司,全方位推動古鎮(zhèn)煥發(fā)生機。今年1—10月,龔灘古鎮(zhèn)景區(qū)接待游客338.85 萬人次,同比增長14.66%。戚玉龍和妻子丁小艷做的古鎮(zhèn)明信片、字畫等文創(chuàng)產品,借著文旅“東風”,為他們帶來收益的同時,也帶來了追尋理想生活的底氣。
一身布衣,戴著木質黑色圓框眼鏡,頭發(fā)直愣愣地立著,如此打扮的戚玉龍,在書屋內掛著張聞天的一句名言:“生活的理想,是為了理想的生活?!?/p>
與我們隨行、供職于山水畫廊公司的解說員駱顏對著戚玉龍感嘆:“你的生活,我的夢?!?/p>
同樣說這話的,有高考失利的大學生、有每日高強度工作的女白領、有經歷“中年危機”的公務員……還有我們這群“不速之客”。
在我們看來,戚玉龍擺脫按部就班的“打工”生活并非就是理想,他想要的是思想、文化上的包容,而龔灘古鎮(zhèn)正是這樣的存在。在這里,書屋不僅是戚玉龍詩意的棲居地,還是來自五湖四海的疲憊旅客的避風港。
書屋仿佛是一個巨大的引力場。屏風墻的后方,掛著由戚玉龍手繪的巨幅龔灘油畫,極具視覺沖擊力,右手邊的墻上貼滿了留言便箋。五顏六色的便箋紙連成一片五彩斑斕的海洋,向二樓延伸。沿木梯而上,二樓環(huán)屋滿是書籍。在這里,人們可選一處隨意坐下,挑一本喜愛的書,細品慢嘗。
不收費是戚玉龍開設書屋的初衷。在他看來,最好的閱讀是共享。他將自己的藏書分享給“到此一游”的人們,而令他沒想到的是,如今書屋內的書,許多都來自這些游客捐贈。
今年“世界讀書日”期間,戚玉龍為“閱讀一小時”活動的參與者頒發(fā)證書。證書印了又印,卻還是有人沒領上,其中就有一對來自吉爾吉斯斯坦的夫妻。
夫妻倆用俄文在朋友圈號召捐書,戚玉龍自是不知,直到他們帶著兩大箱征集到的兒童書籍專程來龔灘捐贈時,戚玉龍才知此事。更令他吃驚的是,這些書來自不同國家的捐贈者,他們將照片和寄語附在扉頁上,一場愛的共享悄然完成。
書屋又像是一個文化的放大器。
戚玉龍在書屋內放置了一本留言簿,引起了重慶師范大學學生易海玉和譚鴻文的好奇,二人將書屋的文創(chuàng)模式寫入他們的本科畢業(yè)論文。研究民族學的中南民族大學學生林嬋娟,將戚玉龍為古鎮(zhèn)民宿“董氏客棧”進行改造的過程記錄下來,作為烏江流域民族學研究的案例。
更重要的是,書屋孕育了一片肥沃的土壤,讓追尋理想的種子在這里盡情生長。
我們在書屋內轉悠,抬頭一看,只見天花板上寫滿了對人生的感悟、對生活的眷戀、對未來的期望。
一行行貼在天花板上的童詩,有描寫家鄉(xiāng)美麗風景的“古鎮(zhèn)初醒,云層越積越厚”,有頗具哲學意味的“夢想的敵人,是真實的現實”,有奇思妙想的“我總喜歡一個人在山上看雪,我是這山上的精靈”……青澀的字跡抵擋不住這股沖破“天花板”的力量,那是來自民間的涓涓細流,也是文化共享的魅力。
傳承少不了老師,“先生”本是對老師的稱呼,“先生書屋”的另一層含義,則是戚玉龍在古鎮(zhèn)當“先生”。
“這里的每一首詩,都是學生寫的,孩子們的想法不受語法規(guī)則的束縛,比如用‘棉花’和‘石頭’來造句?!逼萦颀堈f,光今年暑假,他就收集了66 首童詩,并自掏腰包為優(yōu)秀學生頒發(fā)獎狀和獎杯。
起初免費開辦童詩社時,鎮(zhèn)上不免有些“雜音”。
“搞藝術的都是搞形式主義”“這是為他書屋攬生意的吧”……流言爾爾,戚玉龍就當耳旁風,依然堅持“每周一三五、每天一小時”的當面授課,一晃就是7年。
如今升入小學六年級的“得意門生”楊睿沁,每逢寒暑假還回書屋學詩。孩子的飛速成長,也讓家長對這名異鄉(xiāng)人從抵觸到接受再到尊敬。
如今,書屋開蒙啟智的工作還在繼續(xù),而“先生”身份的影響,更在言傳身教中被放大。
四川省遂寧市的一名游客拜訪書屋后,在自家社區(qū)開了一家書店,生意還不錯;重慶市南岸區(qū)途山悅書房的老板受書屋啟發(fā),將這種模式應用到自己的生意中……正是應了書屋門前的題聯(lián),“風載書聲來知己,雨醒詩夢見先生”。
戚玉龍還兼任龔灘古鎮(zhèn)吳冠中紀念館館長。他不疾不徐地向我們講述起吳冠中在龔灘的故事,還談到了吳冠中的兩句話,令我們印象深刻。一句是“丹青負我”,另一句是“我負丹青”,這是吳老先生的自謙。無論是吳冠中大師,還是“先生書屋”的主人戚玉龍,都給了我們一則啟示:只要你熱愛生活,生活也一定不會負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