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風心里吹

微雨含煙（遼寧）

一

一想到風，思緒奔涌，就會出現黃昏。黃昏里有雨，濡濕腳下。

手里拈花，不如別在發上，跳一支舞，必是送別。

由遠而近，夜色將我們包圍，影子們紛紛現身，認領疲憊的靈魂。

秋天的獨特味道，一點淡淡的憂傷，提醒我。

珍視這漸起的秋風，珍視每一個舞步落下，輕嘆的大地。

九月出生，是命定；遇見，也是命定。

有雨，才會有撐傘的人，才會有冒雨前來，敲開窗欞的人。

每一次，我都記不清，母親的樣子。日暮，忙完晚飯，她擦凈沾著油漬的手，立在門邊喚我，面孔模糊。

每一次下雨，都是母親的疼痛。

秋天再一次教會我懷念，風一吹，葉子們轉黃。樹的消息紛紛而來。

同是九月，夏秋交替，女兒天使般降臨，拯救我于繁盛的蕭條。

似是而非的時間，似是而非的人。趕上陰天落雨，待在屋中，緩一緩焦躁的內心。

花草出現衰頹，天冷要加衣。

二

地鐵出口的一雙手。茫茫中，一棵屬于自己的草。

患病的身體，需要風的治愈。你纖弱的身形，站在那頭，再小也是熟諳的。

那時，有風，你將我裹緊，風吹進心中，也是暖的。

我沒有為你寫過什么。白紙黑字，有時僅僅是轉念。像雪，落下來是白的，轉而成為黑色的囚禁。

還是雨吧，輕輕落下，在你窗前，劃出許多條小路。

這一生，癡念一個季節，仿佛只為遇見。

無從說起，生命里的插曲，突然出現，又轉身。

無來由的風，就是這般。

多讓人揪心的風啊。吹過那么多人，繞過那么多堅硬的樓宇，上一刻和下一刻，拐幾個彎，便不敢確認，是同一場風。

對面的燈亮起，屋檐下的故事，何曾相似。

音訊在這個年代，輕而易舉便獲得，我卻不知那一屏灰暗的后面，藏著多少欲動的心思。

學會與拂動的草木們和解，葉子從身體長出來，微妙而又顫動的囚與，坐等風來。

三

聽一首歌，聽一聽，故去的聲音。

不想表達什么，單純地聽。

分享曲中的禪意。讓風，也吹進心里。

一個久被疾病糾纏的人，也要讓意外隨時降臨。比如，這突然亮起來的星，它一直在那里，一直在照拂。

有一條路，一直在延伸。

有風，早在多年前，就注入我們的骨骼。

信不信由你，當我們誤解彼此，風會牽動細小的塵埃，你的和我的，一樣輕。

暗暗撥動通向你的琴弦。

多少歌，都在訴說紀念，我的這首，只說發生。

請你，好好聆聽。

四

向晚，是一個動詞。

向晚，也向你。

每日在音樂中健身，重復一些機械的動作。想起一些畫面，連續播放著記憶。

你不懂我在跳舞時，為什么滿面笑容。

無數延伸的幸福。

你不必參與。我也未必進入。

音樂無界限，這最好的治愈，贈予你。

如果不夠，將一支久藏的笛子一起贈予。

不要吹起，竹節會疼。

長在山上的竹，和制成樂器的竹，都有泥土的味道。

泥土會緩解疼痛，泥土是它們的根。

風吹出動人的曲調。

我偏愛憂傷的旋律，恰如你的滄桑。

你多病的身體被風吹著，越來越小。

我們絕口不提時間。

我們都要好好的。還是那年，輕握雙手，初見一般的人。

五

晚風吹動樹影，銀杏張開的手掌，無一不在歡送。

只有進入夜晚，風才這樣輕，這樣深入我們的過去。

焰火在夜晚尋得歸處，焰火的中心，一張臉清晰如那年的月色。

我們對夜晚的理解多于白晝，一切變得有多種可能，手握的葉子開成白玉蘭的樣子，春天不會走遠。

我們有許多綽號，隨性的事物，向不同的方向生長。

用疼痛替代平靜，用沉默替代失去。

六

一只雕刻的熊坐在鋼琴上。

一只從生日蛋糕上跑下來的熊，帶著甜香。

棕色的夢，是秋天的，高貴也是秋天的，我們不忍抱走任何一個。

數一數遇見，很多次是在醫院，白色的帽子和衣衫包圍著我們。我們的病是多色的，繚亂如田野上的無名花草。

我們奔跑，所有向后飛馳而去的，留在舊的指針里。

鐘聲那么空曠，鐘聲經過的手指，還在計數著命運給我們的劫難。

所以，學習飛翔是件多么有用的事。

飛離我們所在的苦，飛離捆綁我們的繩索。

但繩索在我們身體里打下太多結，超聲波在我們的皮膚外游走，我們看不見的，會有別的替我們看見。我們聽不見的，也同樣被別的所聽見。

七

喋喋不休地講話，喋喋不休地讓詞語在我們之間制造一種黏合。

再，戛然而止。

所有消息都在水面以下。

我們一起看過的水，接納過春天的雪花。

江邊，兩只水鳥輕拍水的臉龐，轉身間，水面歸于平靜，鳥卻不知去處。

有些冷，是風帶來的。

有些暖，也是風帶來的。

一件大衣披在身上，落日就要和夜晚握手，我們也該離開了。

八

晚風在爬梯子。

內心的階梯沒有盡頭。

不知什么時候，夢會盡，夜會長。

舊了的風箏掛在柜子上，舊了的人，挽挽衣袖，去了遠方。

小鎮上，年輕人越來越少了，剩下的多是舊人。

舊也沒什么不好。

掛在風中的手帕，多年不再用起。現在，它圍在老父親的脖頸上，替它擦拭流下來的口水。

我們，再也不會輕易提及衰老，愛情，疾病。

依然是我們。不老的只有風，將我們吹皺，并沾沾自喜。

奈何不得，便接受。

晚風吹進心里，并持久地停駐。

一如你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