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遠定(安徽)
從教于我,是農夫對山林天然的熱愛,像我的父親,離開部隊返回家鄉是本能的選擇。我想,鄉下是有根的,鄉下的父母便是我的根。
在講臺上,我的生命是有光的,可以抵達更遠的遠方。我借助文學的力量,實現了文化生命的傳承與重生,一部部文學經典的燦爛光輝照亮一批又一批學生的漫漫前途,同時也溫暖和感動了自己。
我的講臺是植物的講臺,帶著鄉野的氣息,讓人輕松自在。推開窗,講臺邊有新生的樟樹枝條遞來熱情的掌聲,有三兩只鳥雀靜謐而悅耳的歌吟,有沿著兩側窗戶悄無聲息地生長的多肉,它們的沉穩與安寧是對萬物的庇佑,也是對世事浮躁的最好治愈。
從省城合肥到偏遠之地,上班的日子宛如東流之水,一去不復返。我從教的歲月,斷斷續續,合在一起也差不多十年。珍惜眼前的這份教職,站穩鄉下的講臺,似乎是我的自白。
花叢里遇見蝶,笑聲是一片海。
月光下遇見花,虛無是掛在橡樹上的詩。
晨讀遇見孩子。教學樓前被推倒的平房還在說話。一塊塊磚砌在時間里,墻面留下眾多聲音。
作文本留下清秀的字體和語言,陪伴村子。我知道電話里的昵稱也留下了,與村子隔了一代,語系和聲音都不均勻。
在學校,最大的花期是十月。這是一個熟悉的月份。我和一樹樹桂花,圍成團。
教室窗前的幽幽清香,素潔的禮服,是校園里一盞不滅的燈火。
一名鄉村教師,一只腳踏進泥土,另一只還在綠葉叢中,像一棵打過霜的青菜,味道比之前醇厚。
一個地方,一個人,像血脈輪回,他是前世種下的果。爺爺在這里當過醫生,父親在這里讀過高中,他愿在這里繼續做一棵樹,安靜地歌唱而不開花。
秋浦河漸行漸遠,時光的剪影落在貧瘠的土地上。曾經的青年把一段青澀、一股天真,留在那里。他在秋浦河畔給學生講詩詞課,總是搖頭晃腦,身子好像一棵被風不停地吹動的細細長長的樹,這棵不太年輕略有閱歷的樹,講皎潔的唐詩,講素雅的宋詞,講蒼遠的元曲,講曲折離奇的明清小說。講課的語言如水般清澈,如綠葉般安靜而沁人心脾。他說,詩仙的仙蹤也是一首不朽的詩作。李白在這條古老的水系,如何高舉火把,照亮秋浦的夜空,他的眼里淌出一泓清泉。
秋天,遇見滿山秋色。
一路慢行,邂逅了愜意而快慰的事物。白天,秋浦河托舉著一顆深邃的詩心獨自行走在山澗幽谷,清清亮亮的水珠是它思想的火花;夜晚,氤氳的水霧是濕地公園的輕盈的睡衣,幾顆閃閃爍爍的星星掛在桂樹枝頭,如燈盞,似明眸,這分明是蒼穹對大地的曖昧。
眺望遠方,曾經的小河,像一座秋天,畫中的兩匹駿馬嘶鳴,發出迸濺的水花,它們載著漫長的詩句,放逐生命的長河。
秋天山野間的一次狂奔,起伏跌宕,來自歲月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