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貴慶
2023年6月2日在北京召開的“文化傳承發展座談會”上,習近平總書記強調,在新的起點上繼續推動文化繁榮、建設文化強國、建設中華民族現代文明,是我們在新時代新的文化使命[1]。中國傳統村落是中華傳統文化的瑰寶,承載著大量、豐富的中華傳統文化元素,是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基因庫。做好中國傳統村落保護和利用工作,讓我國鄉村優秀傳統文化的物質遺產和非物質遺產通過“創造性轉化、創新性發展”(以下簡稱“雙創”)煥發新時代生機,這對于建設中華民族現代文明具有重要意義。如何做好中國傳統村落保護利用這一具有“新時代新文化使命”的工作,習近平“文化經濟”論述提供了重要的指引。
習近平在《“文化經濟”點亮浙江經濟》中提出:“所謂文化經濟是對文化經濟化和經濟文化化的統稱,其實質是文化與經濟的交融互動、融合發展。”[2]文章進一步論述“文化經濟”的本質,指出其本質在于文化與經濟的融合發展,說到底要突出一個“人”字。
“文化經濟”是一個極其重要的創新論述。一直以來,文化和經濟這兩個詞語通常都是分開獨立表述的,總體上呈現的是靜態特征。習近平將這兩者聯系起來,闡明了“文化經濟化”和“經濟文化化”的互動作用機制。此處的“化”字,是化為、轉化的動態過程,可以打通文化和經濟,實現兩者雙向交互,融合發展。在注重文化建設的同時,考慮以文化推進經濟發展,在發展經濟的同時,也要考慮如何體現文化內涵和促進文化進步,“文化經濟”發展的出發點和落腳點都是為了人民。
習近平“文化經濟”論述源自于對浙江的觀察和總結。時任浙江省委書記的他指出,“文化經濟”是浙江改革發展中的一大特色和一大亮點。古往今來,浙江人敏于挖掘文化傳統中的經濟元素和商業契機,善于向經濟活動中注入更多文化內涵,以文化的力量推動經濟發展[2]。他進一步指出:“當代浙江人,善于用文化的內涵包裝和經營產品,各種文化節慶活動都注重經濟效益與社會效益的結合;善于借文化的傳統打造和經營城市,保護和建設江南水鄉、文化名城;善于依托民俗文化傳統發展和壯大地方經濟。”[2]
如何把習近平“文化經濟”論述和歷史文化(傳統)村落保護利用實踐相結合,如何認識這一論述對傳統村落保護利用的指引,對今后高質量開展傳統村落保護利用工作又有怎樣的啟示,筆者對此展開分析,一管之見,求教于方家同行。
“傳統村落”是指“形成年代較早,擁有物質形態和非物質形態文化遺產,具有較高的歷史、科學、藝術、社會、經濟價值,應予以保護的村落”[3]。2012年浙江省率先在全國實施歷史文化(傳統)村落保護利用項目,先是采用“歷史文化村落”,之后調整為“歷史文化(傳統)村落”。為了方便論述,行文一般簡稱“傳統村落”。
從全國范圍來看,當前傳統村落面臨以下兩個關鍵難點:一是“三化、雙空”問題突出。其中,“三化”是指傳統村落“空心化、老齡化、失能化”,“雙空”是指傳統村落的“人空、房空”現象[4]。“三化”問題反映了傳統村落社會結構和經濟動能的衰敗,“雙空”問題反映了傳統村落物質空間的衰敗,兩者相互關聯、相互作用。人口空心化和人口結構老齡化必然導致生產、生存能力降低,使得傳統村落失能化嚴重,并導致“雙空”問題產生,而“雙空”問題反過來又導致“三化”問題加劇。有研究表明,我國傳統村落人口流出導致的空心化,不僅在經濟欠發達地區(例如貴州東部、湘西、山西等地)比例較高,而且在經濟相對發達的江浙兩省也有類似狀況[4]。二是文化與經濟發展相互獨立、顧此失彼的矛盾。在傳統村落保護利用實踐中,往往存在孤立看待保護文化和發展經濟的現象。首先采用僵化的、博物館式的方法保護傳統村落,忽視了將傳統村落保護與村民對現代宜居生活的需求相結合,忽視了將傳統村落保護與積極利用文化遺存相結合,對非文物建筑也“修舊如舊”,致使修建之后房屋的宜居性不足且難以利用而面臨再次老化。其次受經營效益支配,一味迎合市場需求盲目跟風,忽視甚至丟棄了自身的文化特色,究其原因是沒有深層次認識到傳統村落文化與經濟的內在關聯,沒有處理好保護與利用、傳承與創新的關系。
以上兩個關鍵難點,都關乎傳統村落的內生發展動能,要從根本上解決好保護文化和發展經濟的矛盾,培育傳統村落自身的造血機能,還需要從思想層面上進行創新突破。
習近平“文化經濟”論述為傳統村落保護利用工作提供了解放思想、明確方向的法寶。以習近平“文化經濟”論述為指引,從認識論的高度確立傳統村落的文化與經濟辯證統一、保護與利用辯證統一、傳承與創新辯證統一。
一方面,傳統村落蘊含豐富的文化內涵,是一個地方長期發展的文明積淀,其所凝練成的物質和非物質文化遺產,成為組成中華文化體系不可或缺的瑰寶。然而,傳統村落的文化遺存畢竟是靜態的,如果不通過活化的方式使其產生效應,其價值就難以被廣為認知。因此,要把靜態的文化內涵應用于當下的經濟活動中,產生能夠實現消費的增值效應,從而實現“文化經濟化”。另一方面,雖然傳統村落的活態再生離不開經濟動能,但是如果一味地就經濟論經濟,就會缺乏本地特色,缺乏產業的核心競爭力和可持續性。相反,如果把發展經濟和傳統村落文化特色相融合,那么就會賦予產品以“靈魂”。一般而言,在產品功能等值的情況下,人們更愿意消費具有文化內涵的產品,不僅可以獲得產品的使用價值,而且可以增加使用產品過程中的心理價值和文化價值。這就是“經濟文化化”的過程,它是實現鄉村產業經濟高質量發展的重要途徑。通過實現文化與經濟的交融互動和融合發展,能更好實現文化與經濟的辯證統一。
保護是利用的基礎和前提,利用是保護的活化和動力。若沒有對傳統村落文化遺產的精心保護,就無法實現存續,更談不上利用。不利用好文化遺產,就失去了保護的價值和意義。處理好保護與利用的矛盾,就是貫徹習近平“文化經濟”論述的具體行動。一方面,“文化經濟化”要求傳統村落的保護工作要在如何加以利用的愿景下開展,設計好整體規劃,按照利用的導向做好保護工作。另一方面,“經濟文化化”要求傳統村落的利用工作要在切實保護好文化遺存的基礎上進行。在習近平“文化經濟”論述的指引下,一是要切實保護好傳統村落各類文化遺存。按照傳統村落的文物建筑、歷史建筑和傳統風貌建筑的分類等級加以針對性保護,保護好古樹、古橋、古池塘水系等構成傳統村落空間格局的各種要素,并加強對非物質文化遺產的整理與保護,從而形成鮮明的傳統村落文化體系。二是要積極開展合理利用。通過利用好傳統村落文化遺產,引導傳統村落保護和有機更新的方向,讓傳統村落給當下的村莊和村民帶來經濟收益,增強村民對傳統文化的自豪感和自信心,從而使村民更加自覺地保護傳統村落。
傳承是對傳統文化的賡續,創新是對傳統文化實現當代性和未來性的推演。一方面,要實現傳統文化的傳承,必須以保護為基礎,實現文化脈絡的連貫性。另一方面,要實現傳統文化的創新,必須以利用為途徑,實現文化脈絡的演進發展。因此,傳承是文化創新的前提,創新是文化傳承的動力。以習近平“文化經濟”論述指引傳統村落的傳承和創新,就是把傳承和創新有機融合,更好地實現保護和利用相統一,從而高質量實現“文化經濟化”和“經濟文化化”。在傳承與創新的辯證關系中,創新是關鍵,創新既需要對地方歷史和傳統文化有深度認知和領會,又需要熟悉當下產業經濟發展規律和市場消費特征。在此基礎上,創新賦予傳統文化遺產以新內容、新形式和新業態,從而實現“文化經濟化”的經濟價值和“經濟文化化”的文化特色。否則,可能導致“偽創新、亂創新”和不倫不類或面目全非的“破壞性建設”。因此,特別需要因地制宜、因時制宜,把傳統村落文化特色和產業經濟發展有機融合。
浙江省從2003年開始的“千村示范、萬村整治”(簡稱“千萬工程”),至今已有20年。“千萬工程”久久為功,始終十分重視傳統村落文化的保護和利用。從2012年開始,浙江率先在全國實施傳統村落保護利用項目,至今已有11年歷程。2022年9月9日,“浙江省歷史文化(傳統)村落保護利用十周年座談會”在桐廬舉行,主題為“從古到今向未來‘浙’里古村再出發”。座談會回顧總結并分享10年間浙江省內各地取得的典型經驗和創新實踐。從公布的數字來看,2012—2022年10年間,浙江保護利用的重點村落已達432個、一般村落2 105個,挖掘保護省級以上非物質文化遺產1 128項,探索出了藝術賦能、產村融合、片區聯動等活化利用模式,村集體經濟收入是10年前的2倍,農民人均可支配收入是10年前的3.33倍,回鄉創業人數是10年前的4.98倍,一批瀕臨衰落的歷史文化村落重新煥發生機和活力。從全國范圍來看,浙江省傳統村落保護利用,已成為浙江省“美麗鄉村的金名片、鄉風文明的主陣地、農民增收致富的新引擎”。通過努力,浙江省已實現傳統村落“保護促利用、利用強保護”的良性循環,實現了村集體造血功能和村民增收致富能力的提升。
2020年,浙江省農業農村廳推出面向全省的“做好二十四節氣農耕文化活動組織推介促進農耕文化傳承和鄉村經濟發展”活動,鼓勵全省各地把傳統村落農耕文化非物質文化遺產與鄉村振興工作相結合,實現保護與利用、傳承與創新的融合發展。2022年,浙江省啟動了“村落里的中國”傳統村落研學之旅,吸引新聞媒體、高校專家、學生團體等社會各界人士在全省各地探源傳統村落,在體驗淳樸民風和感受萬象更新的同時,促進城鄉要素雙向平等流動,為傳統村落保護利用的創新實踐與實現“文化經濟”目標,搭建高質量發展的新平臺。經過10年的創新實踐,浙江省總結出“傳統村落保護利用的十大模式”。
浙江省發布的傳統村落保護利用的十大模式,其“模式名稱、模式特點、代表村落”摘錄于表1。總體上看,雖然模式特點各有側重,但是其關鍵點都是解決傳統村落不同程度的“三化”“雙空”問題,在習近平“文化經濟”論述指引下,培育傳統村落活化再生的能力。“功能”“業態”“賦能”等各種方式和途徑的能力再造,體現出貫徹“文化經濟”論述的“浙江經驗”。
如果要充分發展好“文化經濟”,必須首先注重深入挖掘傳統村落文化資源,在豐富的文化資源中,總結提煉當地特有的文化內涵特征,形成具有高識別度的文化品牌。只有這樣,才能為“文化經濟化”打好基礎。例如,同濟大學和臺州市黃巖區校地合作的浙江省級傳統村落嶼頭鄉沙灘村的案例,課題組深入挖掘沙灘村自北宋工部尚書黃懋(柔川黃氏始遷祖)從福建遷居以來的歷史發展,凝練成《耕讀致遠:臺州沙灘村發展研究》成果[5]。該書被列入“中國村莊發展:浙江樣本研究”叢書,該項目成果入選“浙江文化研究工程成果文庫”,習近平為成果文庫題寫總序。有了“耕讀致遠”這一文化主題,沙灘村保護利用工作就有了方向,挖掘出該村南宋時期興辦“柔川書院”歷史文化資源,利用廢棄的鄉衛生院舊址改造成立“同濟·黃巖鄉村振興學院”,體現出“古有柔川書院滋育一方,今有振興學院勇立潮頭”的文化自信。
在文化資源挖掘和特征凝練的基礎上,只有通過把文化主題“轉換”“轉譯”到村莊規劃方案和實施建設中,才能把文化主題落地,為開拓“文化經濟”提供物質空間載體,也只有這樣,才能使得物質空間的建設具有文化“靈魂”。例如,在上述提到的黃巖區嶼頭鄉沙灘村案例,就是以“文化定樁”結合村落社戲廣場規劃建設,提升了村落的街巷空間格局品質,為之后開展各類以傳統文化為主題的文創活動提供了舞臺。此做法被《財經國家周刊》的“極度調查”欄目記者寫入了《黃巖報告:鄉村振興工作法》[6],以“文化定樁”為統領,開展“點穴啟動、柔性規劃、細化確權、功能注入、適用技術、培訓跟進、黨建固基、城鄉共享和話語構建”等鄉建實踐。
發展“文化經濟”,除了要凝練鮮明的文化主題、打造獨特的文化品牌之外,同時還要安排好基礎設施建設布局,為實施“文化經濟”提供現代化的設施。基礎設施不僅包括服務于本村居民的道路、給排水、電力、通訊、供暖、公共廁所等一系列日常基本運行的內容,而且還包括為發展“文化經濟”所需的相關內容,例如在“文化經濟”活動區域5G網絡的全覆蓋、合適的夜間景觀亮化、一定規模的停車場等。結合村莊規劃,以發展“文化經濟”為目標,做好基礎設施總體布局和規劃建設。如果沒有較為完備的基礎設施建設,再好的文化品牌,也無法給消費者帶來舒適的體驗,無法實現文化的經濟價值和社會價值。
以習近平“文化經濟”論述指引傳統村落保護利用,關鍵是“雙創”。其中,“創造性轉化”是對傳統村落中既有的歷史文化和物質環境進行在保護基礎上的傳承,在尊重優秀傳統文化特質的基礎上,對其中精華部分進行“轉”變而“化”為當代人所喜聞樂見的意境和狀態;“創新性發展”則是對其不足成分加以分析,并針對傳統文化精髓本質及其自身演繹的邏輯加以推演,進行開“發”和拓“展”,從而豐富和充實新的意境和形態,發揮其社會價值和經濟價值。如果沒有“雙創”,傳統村落的優秀文化只能是靜態的、歷史的、“文物式”的展示,而無法與當下社會文化生活相融合,也無法把傳統文化引領到未來[7]。
“文化經濟”的本質要求是文化與經濟融合,突出為“人”的發展。一方面,在當今城鄉要素雙向流動的趨勢下,為充分發揮傳統村落的資源優勢,努力將地方文化特色和旅游經濟發展相融合,創新開辟文旅產業渠道。文旅產業的優勢,在于既充分利用當地物質文化和非物質文化遺產資源,又減少對生態環境的破壞,成為城鄉要素雙向平等流動的媒介。文旅產業是“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的重要轉化路徑。另一方面,在文旅產業發展過程中,應著力加強村集體參與入股的創收渠道,鄉(鎮)和村兩級領導班子應組織帶領廣大村民參與,共建共享,實現在家門口就業創收,開拓共同富裕路徑,使得產業發展收益惠及廣大村民。
在“文化經濟”發展過程中,具體到如何對待傳統村落的保護利用與傳承創新,往往會出現一些偏頗的傾向,導致“建設性破壞、破壞性建設”的尷尬局面。例如不顧差異化條件而采用“一個標準”,不顧內在功能更新而采用表面化“涂脂抹粉”,不顧經濟實力而幻想“一蹴而就”,不顧周邊環境協調而只做“微縮盆景”,不顧市場多元主體引入而實行“大包大攬”等。以上問題如果不加以糾正,那么很難實現“文化經濟”的愿景。因此,亟需重點開展鄉(鎮)層面主要領導和相關職能部門負責人的知識業務培訓。鑒于鄉鎮主管領導周期性換屆,建議組織新上崗領導開展傳統村落保護利用的業務培訓,將習近平“文化經濟”論述貫徹始終。
當前,全國各地深入學習推廣浙江“千萬工程”的經驗,奮力開創鄉村全面振興新局面。浙江傳統村落保護利用成效和經驗是浙江“千萬工程”的重要組成部分,浙江傳統村落在習近平“文化經濟”論述指引下取得的實踐成果,可為全國各地的相關實踐提供學習和參考。以習近平“文化經濟”論述指導中國傳統村落保護和利用,把文化與經濟兩者辯證統一看待,將有助于我們進一步解放思想,探索創造性轉化、創新性發展的有效路徑,從而把中國傳統村落這一中華文化瑰寶世代傳承下去,為推動中國人居文化繁榮、建設中華民族現代文明,貢獻規劃建設工作者的一份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