曠野的呼告（七首）

姜 超

曠野寄懷

南下坎是故鄉的一個小屯

那里有一道土岡

據守平原，俯瞰河灘

我經常騎車至此

默默站立好久

像一株枯瘦的玉米稈

搖響經過的

秋風

天和地隔得很遠

一座座草場紋絲不動

野兔鉆進去安家

麻雀們于此討論晚餐

云在燃燒天空

炊煙攀升著

心思與云多么接近

落日如何隱去蹤跡

無須勞神

明天它必與萬物同在

離去即是重生

暮色皴染村莊

燈是最輕柔的母語

應和滿穹的星光

而路旁的大楊樹

是等我回家的兄弟

我們彼此相望

不問來程

多次穿越曠野

多次穿越曠野

一次次向更遠處行走

雁陣抬高天空

炊煙標注地名

百家姓的茅草屋頂星光閃亮

麻雀永遠歡唱

曠野就是曠野

我來不來，與風雨一樣

都是過客

一個人穿越了那么多次曠野

醉嘗其美

又何必忙著與人分享呢

曠野之秋

秋風正將一切事物吹舊

一層復一層

從根部到稈尖

玉米林排向遠方，仿佛流落民間的貴族

與百姓有同樣的襤褸與心事

葉子們彼此攙扶

相互安慰或者道別

它們保持挺立的姿態

腰懸一穗穗金黃

如隨身的精致佩劍

于塵埃中閃光

這黑土平原呵，默默推演生辰

物事不息，哀榮難絕

但請忽略秋風的咳嗽

曠野終會只有風聲

適宜放縱目光。云煙向上

湮沒永傷

和背叛

曠野遇雨

秋天過后雨水稀疏

其實萬物已息

再也不需要它了

空蕩蕩的曠野適合眺望

也適合穿行

如果此時遇到一場雨

事先并無征兆

遇上了也不必躲閃

稀稀落落的雨水

在雨幕中行走

鞋面干凈

鞋底也粘不上泥

雨水這么少

為什么還降到曠野

一定是在天上寂寞了

看見曠野上有個人

連忙下來打個招呼

呼蘭河暮色

從黑山后鄉流下來

泥河，古稱濠河，今名南大河、南泥河

一路向西滋養生靈

經過我的出生地 繞田數匝

歷北林、蘭西 平原上的聚落

至蘭河鄉長紅村注入主脈

一腔流水因一個現代女作家而天下聞名

呼蘭河，呼蘭河

唇齒間輕輕觸碰三個字

我們的故鄉

就是落日的方向

婆婆丁或者蒲公英

漫山遍野的新綠

尚不能撫慰曠野的慘淡

一簇簇，一株株婆婆丁

破防冰雪

探訪微涼的人間

讓唇齒之間、腸胃之中

留下苦寒的清香

“性干苦、寒冷、清熱解毒”

學名蒲公英的伏地植物

枯瘦蜷縮在玻璃杯內

講藥效的人營養豐富但常年服藥

而我想起鄉間的婆婆丁

脆生生的

喊著誰的乳名

七月經過曠野

遙遠處飄來土豆花香味

濃郁得頂肺

再走近些，反而忽略了香氣的迷戀

這時，曠野顯得盛大

植物們還沒高過

穿行其間的我

忙著拍照

四叔拉我回村喝酒

他說天黑了你去聽聽

曠野的生長

莊稼的魂兒晚上才出來

借著星光造訪

有的生長帶著急切

谷子就是這性情

而玉米拔節有板有眼

它們都在發出聲音

我聽到了

是我的幸福

當我離開

萬物仍是原來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