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人機（七首）

◇程 渝

重慶小面

直到今天我才嘗到酷似原味的

重慶小面。湯面漂浮的紅油洋溢著辣子的香味

迫切地嗦一口。我在北方養尊處優的胃啊

驟然有一簇火焰在寒冷中升騰。再嗦一口

辣味被喉嚨鎖住，不禁的咳嗽

釋放出久積的鄉音

而故鄉的名字還在我的喉中，遲遲沒有出口

精神之屋

車過鸚哥嶺，山中有霧，霧中沒有修仙的道士

也無居住的村民，但有竹制的屋舍

若隱若現，門楣之上，印拓有大力神圖騰

——它們是黎族人的精神之屋

我也建過一所房子，語詞是我的磚瓦

立意和思想是我的梁柱，門楣的匾上雕刻有渝小舍

我平日里極少居住

一旦開門，另一個世界就融入了我

無人機

深夜難眠，起身站在不開燈的陽臺，

眺望懸于空中的唯一星盞。

直到今天才知道，原來星盞是假的，

那是無人機的燈光在空中懸停；

原來，還有人跟我一樣，被夢境排斥。

不過，他在俯瞰什么，

又有什么值得深夜去俯瞰？

人間被暗夜包裹。想必，他看見了什么，

又把亮光的無人機放飛到夜空，

遲遲沒有降落。

遲遲地，我沒有離開陽臺，

只是有些羨慕：一個凡人竟擁有上帝的眼睛。

孤獨的隱喻

海是孤獨的隱喻

——它不會因有反向的風 而停止潮起

或潮落

石頭是孤獨的隱喻

——它處于眾多石頭的熱鬧 并沒有中斷

秉持的緘默

落日是孤獨的隱喻

——它即使被云霧遮擋 也依舊

像潮水般起落

歷經世事的男人啊 行走在人群

獨自地 在灘涂上

他的身體里 同時擁有了海、石頭和落日

撿拾海水親吻過的石頭

昨夜的高潮退去。灘涂上

每塊被海水親吻過的石頭，都是大海送我的禮物

我弓腰挑選。那些吻痕不一的

形態各異的石頭，每塊，都有它獨特的美

“任何一塊石頭，都有被挑選的資格；任何一塊

都不應該被拋棄”

口袋被裝滿。我控制不了的滿

讓我感到無力。我想擁有每塊被海水吻過的石頭

如此，仿佛就擁有了整片大海

我深知自己的局限，起身準備離開

在海的盡頭，那塊被晚霞燃燒的石頭，徐徐落下

那是落日，是大海送我的另一個禮物

萬里歸途

一些飛機延誤，一些飛機取消

一些去往目的地的人被誤了又誤

滯留在候機廳，像被人剪去羽翼的鳥

像停機坪上微弱的星光

盡是難言的陰影。前行是未知

等待，像漫長而不見終點的旅途

不知過了多久，飛機落地

所有人一窩蜂地檢票，沖破久候的倦怠

飛機落地江北機場，我走出艙門

時針和分針剛好貼合

——昨日是流浪，今天是故里

消失術

他們都是消失術藝術家：

即將逝去的人和默然離開的人。

前者大多有預告：

心率如墜落大海的太陽，

海平線平靜地宣告。孩童手指，

問母親它的表意，

卻只看見她斷線的眼淚

掩過平日的歡愉，沒有哭的聲音。

她告知他，那拉直的線，

是外公離開時留下的信封側脊，

只有她能拆開，解讀。

內容的概意就是：

替身在你們眼前，而我已然啟程，

繼續消失術表演，

你們可以看到我揮舞的魔法棒

尖端的亮光，只在有星星的夜空。

我目睹這場景的發生，

在重癥室的門外，想起至親如此

消失的夜晚，母親同樣的話。

自那以后，我習慣仰望，

在夜空里尋找那些逝去者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