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車向南（六首）

◇王珊珊

白晝調制錄

必須要再加一勺鹽

白晝的味道才能更濃

再加兩勺辣椒，足夠外向、熱情

滿足基本味覺后

還可以選擇花椒、芫荽、折耳根

說起折耳根

你已經很久沒有遇到它

久到家門前的都香高速即將完工

它將拉進你與故鄉的距離

回到故鄉，人們不再加鹽

因為半山腰的四季五味雜陳

列車向南

第一座山出現時，天還未敞亮

列車向南，灰云逐漸破碎

是煮熟后在桌角磕過的雞蛋殼

遠離城市后，群山環繞

蛋殼被徹底剝開

天亮了。鄰座的人開始聊天——

各自故鄉的主要農作物、收成

車廂內口音的差異越來越小

直到說著相同方言的半車人下車、出站

刺骨寒風瞄準臉頰，故鄉到了

沿著公路繞過那些山，走進山谷再爬山

暮色給山河罩上一層灰

半山回蕩著狗叫聲，家近了

最瘦的月光

離家越遠，月光越瘦

除夕夜，在遙遠的水邊

我擁有了這世間最瘦的月光

海風一吹，水中倒影被搖晃著，月瘦了一輪

連那向來以倉促著稱的時間也瘦了、慢了

與在家的時候完全相反

往炒鍋里加入云南的紅辣椒、青花椒

模仿父親炒小菜的手法，以此嫁接鄉味

再燒一鍋水把湯圓煮胖

月光變胖，鄉愁也越來越胖

雨 窗

臺風吹來的時候，人們才把目光

投向窗戶，它比關在鐵籠里的野狗還暴躁

走近窗戶的人發現，原來樓下有樹

有不止一條道路連接兩棟建筑

住在高樓層，他們更樂意抬頭看云、看星星

已經許久沒有俯視，蔑視土地

他們越來越高，忘記了海水、草原、丘壑

他們悲憤、不甘，以電子游戲解焦慮

在惡性循環里指責時間欺人，詛咒黑夜

雨來了，他們開始訴說年齡增長的憂愁

嘆氣聲充斥著雜亂的小屋

甚至有砸門聲、摔鼠標的聲音、抽泣的聲音

呼呼呼，呼呼呼——

屋子里零碎的聲音被風聲吞沒

像青蛙吞咽蚊蟲，不給你任何反擊的余地

雨滴落在窗戶上，向下滑出一串歪歪扭扭的面條

窗戶再次被注意到，原來早已覆上一層灰

他們此前一直透過灰色看云、看星星

等天亮

要先適應無數次暗沉下來的天空

短暫的，光線被吞噬

所有影子在頃刻間隱匿

山河著墨過重，海水依舊緩緩搖曳

岸邊的人皺一次眉

海面就多一道彎彎的波浪

成片的海浪奮力挺身，試圖撥開烏云

岸邊，無數葉子不幸成為陪葬品

天開始亮了，清潔工拿著掃帚

快速帶殘葉離開

再快點

父親在等太陽落山

黑夜來臨前，趁著僅剩的兩小時白晝

去山谷里的集市

取一個來自遠方的快遞

未知的常常惹人著迷，譬如

幾十年前的一封信件

由洋馬兒送上門，在山路上

歪扭。如今顯得古老又神圣

同齡人嫌棄梨形電燈泡不夠亮

祖父教我借來晴天的蛐蛐和月光

一盞煤油燈是雨夜的太陽

把橘光贈給正在屋內做鞋墊的祖母

山上的一層土順從宿命

成為天然棉被，蓋著當年的收件人

我時常擔憂他被壓得喘不過氣

暴雪還是沒有讓他逃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