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燁
周六清晨,我、徐巍、鄭虎、隋紹四個人出發準備去云南昭通,去找我們的老朋友趙浩天。六點半,我們在隋紹家吃早飯,他是我們五個人中混得最好的一個:家在東城區北鑼鼓巷的一條小胡同里,安交片區,屬于分司廳小學的招生范圍。隋紹之所以混得好,是因為他在北京有個帶小院兒的平房:大概六十個平方,復合居室,三米高的房子辟成了上下兩層,五百多萬,分期拿下的。隋紹說,這是他這輩子做得最值當的選擇:落戶上學自不再提,什剎海、煙袋斜街、北海公園都在周圍,就連紫禁城,溜達著也就去了。我們連連稱是,老隋可是皇城根下的居民了。
南北西東,我們四個大男人各坐一邊,擠得滿滿當當。嫂子還在二樓睡著,隋紹躡手躡腳地給我們倒了幾杯豆汁兒,很快喝罷,全身熱乎。我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一抬臉就發現嫂子露背側躺著打鼾。尷尬地坐下,咳嗽了兩聲。霧氣已經快散完了,隋紹一拍手,說,哥幾個,出發吧?
車子開的是鄭虎的路虎,鄭虎是我們哥幾個中混得第二好的人,這個大路虎,就是他的象征。我們五個,一個宿舍,都是搞軟件開發的,畢業后都留在了北京,各自進了大廠,如今十多年過去了,只有趙浩天離開北京,去了云南閑云野鶴。老趙是我們五人中唯一一個博士,卻是我們五個里邊混得最慘的一個,但以前他不是。博士畢業第二年,老趙便后來居上,率先攢夠百萬,隨后幾年,又率先在東城區買了房。可是天算不如人算,因為疫情,互聯網寒冬,老趙先是被裁員,房子也賣了,后又和妻子離婚,一氣之下,收拾行李去了云南。
那可是云南啊,在我們眼里,老趙簡直像是出家了一般。老趙離開的這幾年,每逢提起他,我們四個總是長嘆一口氣。不過,在嘆氣之下,大家都有點得意。那句話說得挺對:自己的失敗固然可怕,但朋友的成功更令人揪心。老趙成功的時候,我們都窩著一股業火,這火別說,生長得挺旺。后來老趙失利,那火瞬間就熄滅了,我們挨個送禮,勸慰老趙別灰心,加油干,還能東山再起。我們是酒肉朋友嗎?好像也不是,老趙離開北京的時候,是我們幫他理清了一切,隋紹更是原價接手了老趙的房子。這次去云南,也是老趙主動邀請的,從這方面看,我們對老趙并不算壞。
路虎離開北京,轉頭上了高速。我驀然想起,這是十多年來第一次去遠方旅行。很久之前,北京就像夢一般縈繞在我的心頭,作為村上學習最好的那一個,十五歲那年,父親帶我來過一次北京。站票,一路顛簸下來,我們找了家青旅,六人間的上下床,父親換洗衣裳前,悄聲囑咐我把幾張百元大鈔塞進內褲兜里。靠著那幾張百元大鈔,我們去了八達嶺長城,故宮,去了還沒修好的鳥巢。站在公交車上,第一次望見天安門,我哭了,父親也哭了,沖城樓敬禮。他是退伍兵,負傷后轉業在家,常給我囑咐兩件事,一要愛國,二要來北京上大學。我復讀了三年,最終以市狀元的身份考進來了。二〇〇八年,我坐車往學校走,路過鳥巢時奧運的余熱還未散去,交錯的鋼筋橫梁下,閃耀著奪目的光芒。北京,這個夢一般的地方,讓我激動。如今一晃又是十多年,我的青春已經悄然飛走。這十多年,我一直在北京打拼,很少回到故鄉。村里人提起我時,評價往往定位在有出息的級別。而有關我的平凡與酸楚,沒人在乎,我也從未提起——又有誰會提起這些呢。
行進云南昭通,我們選擇的是二廣高速和滬渝高速,全程兩千多公里,需要二十六個小時。車子過宜昌已是深夜,交完班后,我躺在車里睡著了。也不知睡了多久,總之睡得很香。眼角逐漸有晨光涌現,又過幾分鐘,也許是幾小時,我感覺鼻腔輕柔了不少,臉頰像是有飛絮在輕撓。
“快看!快看!”徐巍突然搖醒我,沖著窗外大喊。
“怎么了啊?”后座的隋紹和鄭虎也起來了,大家揉著惺忪睡眼,卻突然怔在原地:那是什么樣的人間仙境啊,群山像浪一樣連綿,流水像絮一般輕柔,而在遠方,云霧正悄然遮蔽。這唐突的車輛,這唐突的四人,就這樣闖入。
“這是哪里?”我不由自主地問。
“麻水線上的沙壩頭,車子進昭通了!”徐巍看了眼導航,激動地講。
昭通,隸屬滇東,我放下手機,把車窗搖到最大。溫帶氣候,四季如春,遇雨成冬。我猛然想起,高中地理試卷上曾有這么一句。那時還在高一,還沒有文理分班。我其實挺喜歡文科,地理課上,看著那些空曠的盆地,曲折的山脈,仿佛游歷了祖國山川,甚至周圍的空氣也跟著鮮活起來。四季如春,遇雨成冬,模擬卷上的這一句,讓我對滇東分外向往。
如今一晃十多年過去,實在不敢想象,我竟能來到這個曾分外神往的地方。在北京,最美的地方是什剎海,可是此時想到什剎海,它的模樣卻成了個小澡堂。這里的山脈,高低錯落,雨聲驚浮,河水奔涌,鳥鳴沖澗。全活過來了,我虛弱的身軀、斑駁的心肺、茫然的靈魂,全都活過來了。
大概半小時后,我們仍在忘我地行進著。就在這時,電話響起,是老趙打來的。他說共享位置看到了,讓我們趕緊向南拐道,過花山寨古鎮,往蘋果小鎮去,他在別墅區等我們。
“別墅?”隋紹愣了一下,不由自主地復述。
“對,老弟我在這里買了棟別墅,茶和飯都備好了,就等你們來啦。”老趙說著,發出爽朗的笑聲。車子過花山寨,進入了蘋果小鎮,老趙沒說大話,這里全都是別墅,一棟隔一棟的矗立,臨靠高速公路的一棟別墅內,我們發現了老趙的家。
“來啦!”老趙沖我們招手,他頭戴草帽,正在犁耙著小院的雜草。我們四人挨個下車,局促地站在老趙的院子內:太大了,實在是太大了,簡直比隋紹家的院子大個十來倍。老趙與我們握手,擁抱,熱情地招呼我們落座:“開得真快呀,我原以為你們會迷路呢。”
“沒有沒有,沒迷路,就是迷風景了。”徐巍笑著講。
“這里的風景不錯吧?我第一次來,也是瞬間就被迷倒了。”老趙一邊說,一邊進屋拿出一包茶,幫我們沏泡。我們幾個像是劉姥姥進大觀園,這兒看看,那兒摸摸。有一書架在過道擱著,隋紹隨手拿起一本講:“老趙,你現在還看書,可不簡單啊。”
“嗐,隨便看看。”
“推薦幾本唄,我上次看書,還是在大學,看的是《java并發編程實踐》。”徐巍說。
“老趙,你現在還會敲代碼嗎?別老本行都忘啦。”我說。
“嗐,有一說一,真編不動啦。現在看的都是養生書,《詩經》《論語》《聊齋志異》……”
“古書啊,牛逼,成大文豪了,走一個。”隋紹咕噥著“酒嗝”,又給老趙倒了一杯。我瞄了下隋紹的臉,那抹笑轉瞬即逝,接著變為嚴肅。大益金針白蓮很快泡好,我抿了一口,香,經過喉舌,涌入胃中時,莫名想起昨天在隋紹家喝的豆汁兒:我怎么會喜歡上那玩意兒呢?放茶的茶幾古色古香,定睛一看,是紫檀木。我問老趙,你這個紫檀木挺不賴,花了多少?老趙笑笑,說,一萬出頭,托當地一位熟人打的。隋紹講,行啊老趙,種了沒幾天地,朋友都交上啦。老趙嘿嘿笑,還是農村好,鄰與鄰之間都是朋友,在北京,同一個胡同里的人都認不清。隋紹又不說話了。我發現只要一提北京的事兒,隋紹都會顯得不開心。
老趙這頓飯很有分量,酒是飛天小茅臺,煙是云南硬玉溪。那一晚,兩瓶飛天茅臺下肚,老趙又拿了半瓶五糧液充數。房子正好有五間臥室,老趙讓我們隨便選,我還有點余力,蒙蒙倒倒地上了二樓,床真大,被子真軟。整個人躺下去,混合著酒精,一覺睡到了天亮。到了第二天中午,我們才把酒醒全。老趙此時已經穿戴完畢,要帶我們去周圍逛逛。我們去了附近的鳳凰山,又進了龍山寨,寨子里和我想象的完全不一樣,不是破舊的竹木狀村居,都是三層小樓,既有傳統特色,又兼現代風格。傍晚時分,我們本想吃幾杯茶就睡,可老趙不行,非要再次動刀,給我們露一手。于是大家又忙活起來。在幫老趙洗菜的時候,我問他:“老趙,你為什么要在昭通買房呢?你也不是云南人啊。”
“這個問題就有意思啦。”老趙把切好的田雞燉到砂鍋里,扭頭笑著對我講,“沒了工作以后,我閑著沒事干,一邊旅行,一邊看書。有天我到大理某家書店,問服務員有啥好書沒,那女孩兒說,有呀,雷平陽,我們云南著名詩人,你可以看看他的。然后那女孩兒遞給我一本《雷平陽詩選》,黃色封皮,中間印了個黑色的類似眼珠子的東西,看著怪古樸。我被這種力量徹底迷住了,詩不像代碼,詩是有溫度的。我開始一本一本地買,一遍一遍地讀,萌發了在云南生活的念頭。”老趙說完,我看著他的臉,竟也感到一股詩性。我問他,“那你為什么要來昭通呢?大理不是更好嗎?”
“其實本來也想去大理的,后來感覺,大理這城市太多人去了,一到夏天,洱海到處都是人,所以我就來了昭通……”老趙還想說點什么,就在這時,院子里傳來徐巍的呼喊:“老趙,飯好了沒,兄弟幾個可都餓慘啦。”
“待會兒再聊吧老劉,你看著雞,我去把那條鯽魚給扒拉兩下。”老趙說完,蹭了下圍裙,轉身又去忙活了。一個小時后,老趙把田雞端上了桌,大家吃得滿滿當當。
“最后一道菜,燉雞湯,金雞獨立,吃了大補。”老趙滿臉堆笑,把鍋小心翼翼放到茶幾上。我們晚上在二樓陽臺吃的飯,茶幾也被老趙連磕帶碰搬上來了。鄭虎講,老趙,放個紙板墊著吧。老趙哈哈笑,說不用,讓木頭也吃點。來云南這兩天,老趙好像一直在笑,可在北京的時候他不這樣。那時的他是嚴肅的,做什么事都風風火火,睚眥必究,甚至有些不盡情意,這或許也是當初我們對他生發業火的一個原因。可現在,老趙全變了。因為要輪流開車,我們以茶代酒,徐巍拉著老趙的胳膊,讓老趙講講這些年的經歷助興,大家齊聲叫好。于是老趙就把剛才跟我交談的,大差不差地復述了一遍。等到雷平陽出場的時候,我猛然想起老趙還有段理由沒告訴我,于是連忙讓他補上。
“為什么來昭通,我還有個理由,也是雷老大的一首詩,叫做《高速公路》。開頭是這么說的:‘我想找一個地方,建一座房子/東邊最好有山,南邊最好有水/北邊,應該有可以耕種的幾畝地/至于西邊,必須有一條高速公路。’這首詩讓我頓生神往之情,于是我就按照他這首詩,在昭通找啊找啊,找了好久,終于找到這么個地方:東邊古寨上有山,南邊湖里有水,北邊就是我的小院,剛好能種幾分薄田,而西邊就是國道,什么都齊全了,于是立馬就來了一套。”老趙興高采烈地說著,這個決定是那么隨性,又那么的堅毅豁達。徐巍說,這詩聽著不錯,不過其他都好理解,有一點很奇怪,為什么西邊必須有一條高速公路呢?老趙講,“嘿嘿,這詩還沒完,最后幾句是這么說的:‘如果真的閑下來,無所事事/就讓我坐在屋檐下,在寂靜的水聲中/看路上飛速穿梭的車輛/替我復述我一生高速奔波的苦楚。’”
老趙說到這里時,我們幾個都沉默了。站在屋頂瞭望西邊,213國道像條青蛇一樣隱沒在山間。每隔一兩分鐘,便會有一輛汽車閃過,大多是貨車,龐大臃腫,經過時留下一道沉悶的嘆息。而在東邊,別墅安然矗立,飛鳥鳴鳴啼啼。這種割裂的感覺,讓我感到一陣心碎:我就像貨車,路線在北京,從燕郊到朝陽,將近五十公里,三次換乘,途經二十八站,來回四個多小時的通勤。這是我生命中的時間。我多希望能在市區有個家,像隋紹一樣,買一座小院,每天清晨喝一碗酸豆汁兒。可我真的喜歡酸豆汁兒嗎?明明我第一次喝豆汁兒的時候,直接吐了滿桌都是。
“還是老趙幸福啊,有地種,有書讀,而我們只能在網上偷菜,在辦公室看代碼。”隋紹捏著茶杯,仰天嘆口氣。老趙接著講:“其實一開始,我也讀不進去,性子太急。自從讀了詩,我發現自己的性子也跟著降了下來,慢慢地,我能讀陶淵明,能讀莊子,能讀老子了。和周茉離婚后我確實難過了很久,付給周茉兩百萬,我什么都沒有了,可我還要還房貸,感覺天都塌了。那些日子在北京,猶如喪家之犬,不停地投遞簡歷,卻眼高手低,感覺沒一個合適的工作。”老趙說到這里,話鋒一轉,“就是在禍最大的時候,福來了。你們就是我的福,老徐,你幫我聯系律師,老劉,你陪我喝了三天的酒,老鄭,你帶我去爬的八達嶺長城,大喊一嗓,出了一身汗,還有老隋,說到老隋,他是我最應該感激的!”
話到這里,老趙突然情緒激動起來,打開身邊一瓶白酒,站起來敬隋紹。隋紹蒙了似的站起,拿著茶杯連忙擺手,說不用不用。
“不行!這杯酒必須得敬!老隋,如果不是你買了我那座小院兒,估計我的征信早就花成了海豹。老隋,你就是我的恩人!”老趙說完,將白酒一飲而盡,眼中有淚光閃出。老隋擰出一股笑,吭吭著,謙讓著,端起茶杯,也跟著一飲而盡。
又是興奮的一晚,躺在柔軟的大床,我抬頭看向外邊:遠處的高速公路上依然有車輛在行進,我們吃飯的時候它在奔跑,我們睡覺的時候它還在奔跑,可奔跑的僅僅是車輛嗎?僅僅是車中的人嗎?我不知道。
第二天醒來,我聽到一陣雞叫,和衣笑著問老趙,怎么你還養了公雞?老趙講,聞雞起舞嘛,今天帶你們再去昭通市區逛逛。隋紹講,老趙,不用了,明兒我們就該上班了。老趙講,明兒上班,關今天什么事?隋紹凄慘一笑,指著地板講,云南,北京,二十六個小時。
我們該走了,二十六個小時,車子馬不停蹄地開向北京,到地兒直接上班。車輛啟動,老趙依依不舍地送我們,看著他漸去的身影,我突然感覺,有些東西也正在從我的心底遠去。回京的路上,風景依舊奪目,可我卻無心觀賞。
就在幾個月前,我在大望路買了房,這事除了父母和借錢的親戚,其他人我都還沒告訴。七萬多一平,首付一百七十萬,月供一萬六。為了這套房,我掏空了父母的養老錢,掏空了這幾年積攢的一切。可在當時,我分外開心,覺得異常值得:我在北京安家了,如今小區房子已單價八萬。我的父母也是,他們為我能在北京安家感到分外榮耀。可這一切,在看了老趙的生活后,全都煙消云散了。北京很好,可北京終究不是終點,不是一切。
車輛駛過河南老家,一股濃郁的霧氣乍現。路上的貨車越來越多,或許其中的幾輛也在昨天經過了昭通。車輛駛進服務區后,隋紹接了我的班。我坐到副駕駛位,發現隋紹的臉色陰沉。這一路上,他都沒有說話,和出發前往云南時判若兩人。正是清晨,霧越來越濃重,我關閉了車窗。而在這時,隋紹卻越開越快,幾近是泄憤般的速度。我小心提醒隋紹,慢點開,小心限速。隋紹嗯了聲,沒再說話。氣氛有些尷尬,徐巍和鄭虎還在后邊睡著,我也剛想瞇會兒,隋紹講,“老劉,你也買房了吧。”
“你怎么知道的?”我一愣。
“猜的,前幾個月聚餐,你的狀態跟我一樣,剛買房后激動,我全都看在眼里。那會兒我覺得,你小子,終于也出息了。可是跑了趟云南,我不這么想了。很奇怪的感覺。攤開了講吧,我對老趙這人有股子嫉妒和不服,估計你也有吧。”隋紹扭頭,看了我一眼。我沉默了會兒,回答,嗯。
“人之常情,看到比自身強大的朋友,總會充滿一些敵意。老趙在我心里,就是這么一個人。你想想,當年碩士畢業,就老趙一人保了博,等我們忙活三年,老趙一出來,就開發了個軟件,成了我們當中最早的百萬元戶。對老趙,我既有佩服,也有嫉妒。所以當他出事兒的時候,有一說一,我挺幸災樂禍的。后來,老趙焦頭爛額地找到我,問我這套房子咋辦,他實在還不上了。那套房子,我其實比老趙看得更早。我本來想十年后全款拿下,沒想工資趕不上房價,被老趙捷足先登。所以我當時告訴老趙,要不就把房子轉手給我吧。”
“也算解老趙的燃眉之急了,你這后面也挺善心的。”我說。
“燃眉之急?善心?哈哈,非要說善,我可能算是偽善。有件事我一直沒告訴你們,其實那套房,老趙不是原價賣給我的,而是便宜了五十個。這些年,我所有的人生樂趣,就是那套房子。幾年過去了,它漲了五十萬,一百萬,一百五十萬。我感覺我賺了,像手捧著一株搖錢樹。可這一切,去看了老趙的生活后,全部煙消云散了。”說到最后,隋紹竟然話頭上涌出一絲苦楚,“其實我這也是面上光彩。那房子貸款年限只有十五年,一月兩萬多的房貸,我都不知道當年自己咋想的。你嫂子讓我把房子轉手了,便宜五十個,一百個也要轉。可我不想,我不甘心啊。我怕你們笑話,尤其是老趙笑話。”
“老趙不是那樣的人。”我嘆口氣,輕輕拍了下老隋的肩膀,既是為隋紹,也是為自己。
“對,問題就是出在這兒,老趙太單純啦,他才是善人。昨天去他家,我看出來了,他是真心的,只有我是虛假的。他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生活,而我呢,徹底迷失了自己。”隋紹說著,眼里都有了淚珠。
車子進了房山區,隋紹拐到上班的地兒,對著倒車鏡拾掇一下,跟我道別。我機械地開著車,越往前越繁華,晨光涌現,北京這座大都市在緩緩浮現它新一天的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