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

◇閆耀明

太陽剛剛露頭，新雅就已走在公園環湖步道上了。每天早上，她都要來這里晨練，沿著環湖步道走三圈，然后去早市買菜。

也只有早晨這個時間，新雅才能出來鍛煉。她走得很快，兩臂擺得很開。

有人喊她的名字，把新雅嚇一跳。回頭，見旁邊也在晨練的女人正驚喜地看著她。

新雅在心里想過好幾個名字，但都被自己否了。她知道，眼前這個人她認識，就是想不起名字來。

“科長，我是桂枝啊。”女人拉著新雅的手，笑得開心，“沒想到在這兒遇見你。”

新雅想起來了，這個叫桂枝的女人是單位的保潔員。新雅退休前，經常在辦公樓里遇到她，穿著湖藍色的工裝忙來忙去。兩人完全沒什么交集，只是見面點個頭，算是打過招呼。

新雅能夠感覺到，見到自己，桂枝很興奮，話也多。

桂枝是農村人，女兒生孩子后，就辭了保潔員，給女兒帶孩子。她老伴兒在鄉下，侍弄幾畝地和菜園子。

“六十多歲了，老兩口兒卻成牛郎織女了，”桂枝邊說邊笑，“帶孩子是累活兒，我只能每天早上趁著孩子還沒醒出來活動活動，白天啊，都是圍著孩子轉，基本沒有時間下樓。”

新雅說：“我也是。”

桂枝很高興，問：“你也給女兒帶孩子？”

新雅淡淡地回：“是。”她有點兒嫌桂枝話多。

桂枝并沒有看出新雅不悅，話依然密。“我和女兒兩個人帶一個孩子，還忙得腳打后腦勺，一天下來，累得不行。”

新雅說：“我也和女兒一起帶孩子。孩子睡覺的時候，我就寫字作畫。”

桂枝羨慕地看著新雅：“你會寫毛筆字會畫畫呀？”

新雅回：“當然。寫字作畫，可以陶冶情操，讓生活變得有滋味，退休了，精神生活豐富很重要。上班的時候忙，現在可就要以自己為中心了，活出精彩來。”

桂枝連連說，“是呀是呀，那時候你當科長，每天都那么忙。”說著，拿出手機，“科長，我們加個微信吧，方便聯系，還可以交流交流帶孩子的經驗。”

新雅心里的不悅涌出來，“我基本不看微信的。除了帶孩子，我每天都要畫畫。我要把這個美麗的公園畫下來。”

桂枝便收起手機，對新雅的婉拒沒有在意。太陽已經升高了，兩人告別回家。

此后，新雅每天早晨都在環湖步道邊遇到桂枝，兩個人一邊鍛煉一邊聊天。

這天，桂枝手里拿著一個小巧的紙口袋，笑著跑過來，“科長，這是給你的。”美滋滋地將紙口袋塞到新雅手里。

新雅一愣，問：“這是什么？”

桂枝說：“糖啊。我自己做的，你嘗嘗。”

新雅有些意外，看了桂枝一眼，說：“你自己做的？你還會做糖？”接著，她淡淡地說，“我擔心自己的血糖出問題，不吃糖的。我家里有奶糖，很高級的，但我從來不吃。”她不想要桂枝的東西。

“沒事兒，我做的這個糖，里面一點兒糖也沒放。”桂枝依然美滋滋的。

“沒放糖怎么叫糖？”新雅心里的不悅又涌了一下。她覺得和鄉下人說不清楚。

“這個糖是用奶粉做的，還放了芝麻和花生碎。芝麻是我家菜園里種的，花生也是，我老伴兒親手摘的，不施化肥不打農藥綠色環保，放在嘴里一嚼，我的天，滿口香！不信你嘗嘗。”說著，桂枝就拿出一塊，給新雅剝開糖紙。

新雅急忙攔住：“我不吃我不吃。”

不過面對桂枝的熱情，新雅還是收下了糖。但她的心里仍然隱隱地排斥，似乎是擔心桂枝做的糖不好，或者不干凈。把糖拿回家后，她沒有當回事，隨手就放在了茶幾上。

晚上，女兒和女婿看到了紙袋里的糖，剝開糖紙放進嘴里，都一致地夸好吃，很香很香。

新雅有些意外，拿起一塊放進嘴里，輕輕咬開，一股淳香很快填滿了她的口腔。那是花生碎和芝麻的香味。

沒想到桂枝做的糖，還真香！新雅在心底里暗暗發出贊嘆。真想不到，桂枝還有這樣的手藝。新雅又吃了一塊。

新雅想給桂枝打個電話，感謝一下，夸夸她的手藝。可是她發現自己沒有桂枝的手機號，也沒有微信。

新雅就想，早上晨練時見到桂枝當面夸夸她。

可是第二天早上，新雅沒有遇到桂枝。她有些疑惑桂枝為啥沒來公園。她的心里有些不舒服。

一連幾天，桂枝都沒有來。新雅的心，更不舒服了。她想夸夸桂枝的手藝，還想告訴她，自己說的每天寫字作畫，不是真的，是她的美好愿望。等將來孩子大一些，有空閑了，再到老年大學去學習。

新雅讓女婿請了半天假在家帶孩子，她要到單位一趟。新雅打算找行政科長問問，他那里有沒有桂枝的手機號。

走進熟悉的辦公樓，新雅發現一個女人穿著湖藍色的工裝，在忙碌著，一愣，恍惚中好像看到了桂枝。

但那個保潔員并不是桂枝。

新雅走過去，拉著保潔員的手，熱情地介紹自己是局里不久前才退休的財務科科長。保潔員并不認識她，臉上滿是發蒙的表情。

“給，你嘗嘗，這是好糖，可香了。”新雅從衣兜里拿出兩塊桂枝做的糖，塞到新來的保潔員手里，“這可不是買的糖，自己做的，用的芝麻和花生碎也是自己家種的，不施化肥不打農藥，是綠色環保農產品。”

新雅發現，自己心里的不舒服消失了。她和新來的保潔員揮手再見，轉身徑直走出了辦公樓。

陽光明亮而溫暖，空氣中有一股甜絲絲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