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 萌
每一位對舊體詩詞懷揣熱忱之情的詩人,都有一顆尊崇傳統的虔敬之心,還有一雙借古化今的詩慧之眼。舊體詩詞創作并非易事,需要具備比較深厚的文學素養、語言功底和情感積累,也需要掌握一些藝術技巧和修辭手法。在追求量化與回報的快節奏生活中,在面對人工智能與媒介更迭的大趨勢下,堅守舊體詩詞創作,實屬不易。云帆詩友會或許是鬧世中的一縷清風,為我們吹來一陣清新的藝術之風,璐雨詩(原名吳雪芬)作為云帆詩友會的執行主編,在舊體詩詞的創作上不遺余力,做出了一些新的探索,獲得了業內詩友們的高度肯定。本文以璐雨詩舊體詩詞中的字、句、情為切入點,探析其詩詞創作中的獨有詩思與高遠真情。
璐雨詩詩詞創作的一個顯著特征,便是向中國古人學習、向當代大家學習,故詩詞中尤其是詩作中多有模仿、翻案之作,這些作品極為重視煉字。但是其舊體詩并非古人佳作的當代翻版,可取“古意”卻并不能完全作“今身”。璐雨詩的不少作品既崇古也厚今,既注重古典傳統的灌注,也注重以當代題材為筆。在前人名家的影響下,她虔心地模仿與學習前人的杰作,尤為注重煉字。她對詩詞中的一字一句反復揣摩,最終成“脫胎換骨”之新意,以一字“醒”一句,所以往往佳句迭出。在《廬山如琴湖花徑步梅師韻》中,有“曲岸輕煙淡,寒溪落葉浮。披風心未冷,覓句意何幽”這樣的詩行,每半句就有收尾之字,都恰到好處。炊煙并非裊裊濃霧,而是“輕”狀,故以“淡”字寫煙“薄”之態。落葉在溪水之上順水而下,不知其所止,所以盡顯“浮”態。此句已有“寒”字作引,故下句起始便拋出“冷”字,煙水寒夜為外界之冷,詩人的心卻并不冷:既是因披風可以御寒,更主要的是因為詩人尋覓到了詩意,而心有幽境。兩句所營造出的寒意由“淡”“浮”“冷”“幽”四字而成,水偏旁已讓人從“形”上感到絲絲寒意,但筆鋒一轉,“心未冷”“意何幽”,立馬為寒冷的語境嵌入了一種溫存的詩意。同樣,在《題瀑布圖》一詩中,煉字方面也下了很大的功夫:“崩云裂地瀉長川,聲若雷霆欲叱天。縱是魂消江海里,也揮濁世萬千拳。”上句用“崩”“裂”“瀉”“叱”四字,將“瀑布”的聲音、氣勢予以動態化、力量化的呈現,極具凌厲之勢。詩人在最后將瀑布的傾江倒海之勢,化作毀滅世間污濁的“拳頭”,一個“揮”字,氣勢全出。璐雨詩也很善于從古人佳作中取意而出新,如《無題》:“云急風高向晚天,滾雷匝地雨如煙。新荷半落無人顧,誰撿清愁到枕邊。”前兩句應是模仿杜甫《登高》而成,但為了突出自己的“狂風驟雨”,用了“滾雷”“如煙”,聲勢則更為浩大。而在后面筆鋒一轉,雨中新荷跌落,伴隨一縷清愁入夢來,相比杜詩《登高》中的悲苦,而更顯清愁。可見,以古寫今、煉字錘筆是璐雨詩詩詞創作的重要特征之一。
璐雨詩的詩詞作品情、景、理兼備,擅于在格物之中、游覽拜訪之中釀造詩情,并喜好于每一首詩詞的末尾道出理趣、情趣,多有綺句生出,而獲得超然之境界。首先是理趣。在《奉題段師拂塵園圖》中:“曉日扶云起,煙嵐眼底橫。奔泉為甚事,時作不平鳴。”上句為畫中之景,有太陽、云、煙,頗有“孤煙直、落日圓”的意境;而下句中為了表現“奔泉”行進所發出的聲音,用了一個“鳴”字,究竟“奔泉”有沒有發出這種聲音不得而知,不平之鳴到底所指何物更不得而知,卻頗具哲思。詩人在這首詩中巧妙地體現了“詩畫”關系中的畫中之景、詩中之言與不言之言,給讀者留下了豐富的想象空間。其中也有對古人名跡、歷史軌轍的敬畏,多采用先寫景后借景抒情,最后點明對歷史、對先哲的一種敬畏之心。而在《子昂讀書臺》《庚子十月登貴陽文昌閣》《鷓鴣天·秋登陳子昂讀書臺》《南岳大廟》《廬山三寶樹》《十月廿日游衡山二賢祠》等詩詞中,行文之筆多有綺麗之句,雖是詩人或詞人在“看”,卻讓所看之物、之景主動代替自己說話,如《廬山三寶樹》中能夠“看”盡人間百態的“寶樹”、《南岳大廟》中能通靈性的“大廟”。在這種“理趣”中還帶有古今對比的感慨、反思,如《十月廿日游衡山二賢祠》的末句:“詩國魚龍下,逢人說大師。”“逢人說大師”既表達了對二賢的敬重,也有對后世之人不知二賢、不曉歷史而自詡“大師”的揶揄。其次,在“理趣”之外還多有“情趣”,表達出對朋友、對親人、對盛會的種種真摯之情。在《父親節獻給老爸的詩》中,有“夢里不知鄉路遠,常憑孤月照還家”之句,認為父愛與故鄉總是令人魂牽夢繞。在《云帆年會廬山采風聊天中得知崔德煌先生慈親中風十四年間每日背負娘親上下樓并各種精心服侍,感動落淚,詩以贈》中有這樣的詩句:“最迷人處于詩外,背負慈親十四年”,詩中見真情,為朋友孝心所感動落淚,可見詩人也是至善純樸之人。而《云帆廬山年會前夜再呈與會諸子,步海棠博士原韻》《己亥深秋云帆諸子廬山錦繡谷記游》等作品,則表達了對云帆詩友會各位詩友的深厚情誼。在璐雨詩的詩詞中,有景、有理也有情,并且往往理趣與情趣相融合,故多有綺麗之句,最重要的是以“情”統攝而顯真摯。
璐雨詩的不少詩詞作品中有一種淡然超脫之境,她總是在文字的世界里自嘲自勉,作品中仿佛存在著一個自說自話的“我”、隱身觀察的“我”,在有限的文字中塑造出了“無限”的詩意空間。她的詩詞在文字上似乎并不追求大起大落、轟轟烈烈,總讓人嗅到一絲淡然與安逸。《自況》一詩寫得頗有自傳性味道:“約稿白加黑,研詩濁與清。眼因排版乏,心為配圖縈。但愛留言愜,不堪刪帖驚。伴君如伴虎,戚戚此幽情。”在這首自傳性的作品中帶有深厚的自嘲味道,但奈何愛詩如命,便也苦中作樂,這種情感在中國古詩中是少有的。詩人在《己亥深秋云帆諸子廬山錦繡谷記游》這首長詩中,采取了一種一步一景的寫法,貫穿著作者的自勉之筆:“世間之路多如此,身處逆境不自知”“幾為名利幾為詩?”“吾儕且蘸東坡墨,字浸滄桑句句真。”作者覺得今天的人世間對于詩美的追求逐步匱乏,只求守護詩心,以求“真”而立世。此外,璐雨詩在詩詞作品中也浸染著一抹淡淡的愁緒,有一種少有的孤獨之愁:在《孤旅偶成》中,“薄衾孤枕夜清寒,壁上鳴鐘聊自彈”,“孤枕”與“自彈”兩詞,就將旅途中的孤獨感描于紙上。也有感慨時光蹉跎之愁:《庚子孟冬貴陽雅集步高公石春韻》中“筑城逢故友,一握嘆蹉跎”,故友相見,雙手緊握,不覺時間在“窗前幾度過”,寫盡了時光蹉跎之嘆。還有一種思鄉之愁:《己亥中秋客菲律賓》中“鄉思且掛云帆去,擬與嬋娟一樣圓”,身在異鄉為異客,月是故鄉明,是否能“千里共嬋娟”? 有不滿時事之愁:《題瀑布圖》中“縱是魂消江海里,也揮濁世萬千拳”,希望自己可以以拳打濁世、享盡清明。然而這一份愁緒不濃不烈,淺淺淡淡,似乎還有解愁之法隱藏在字里行間,似如存在著一個自說自話、隱身觀察的我,便能與這孤獨的處境對話、與這不甚滿意的世界和解:“明月殷勤行萬里,倚枝與我兩相看。”“心途莫為迷棋蔽,世路還須北斗瞻。”“慣看人間連理樂,也憐塵世斷腸哀。”她的許多詩詞作品之中似乎佇立著一個“我”,與孤獨進行對話,看盡世間哀愁,雖有淡淡愁緒,但也能在詩詞之境中尋找到一絲慰藉。或許只有詩詞的世界,能為詩人尋得一絲寧靜,在有限的文字里營造出了無限的詩意空間。再讀其詩其詞,便能領悟到淡然超脫、韻味無窮、摯情詩心,正是璐雨詩詩詞作品的高遠的境界之所在。
璐雨詩是一位身兼多“職”的詩詞愛好者,卻能樂在其中,承擔起云帆詩友會的編輯與運營,若沒有一顆真誠、熾熱的詩心,則很難堅持下去。或許她早已在《己亥深秋云帆諸子廬山錦繡谷記游》中,表明了自己的決心:“卻喜石松風骨在,千年不改挺拔身。”詩心不移,真情永在,才使得她的詩詞創作不論在字、詞,還是在境、格上,都達到了少有的深度與高度,故“煉字”“綺句”與“詩心”可謂璐雨詩創作的三個關鍵詞。若論及不足,也可請教兩點:一、弱化模仿的痕跡,增強自我對詩詞的審美創造。江西詩派的“點鐵成金”與“脫胎換骨”盡可能地吸納了古人智慧,但模仿終究不是創造,古意可以模仿,但詩詞的境界是模仿不來的,因為對于創作者而言,對世界的觀察包括每一個人的風格不一而同。形成自我的風格、增強對詩詞的審美創造最為重要。二、詩詞結構安排上可更為靈活。璐雨詩擅于在詩詞的結尾說理,尤其是詩作,結構上稍顯僵硬,如果能將理與情如魚得水般貫穿其中,整體節奏就會更靈活,也有利激活創作的多樣化空間。總之,璐雨詩的創作依舊是舊體詩詞園地中含苞待放的花朵,希望她的作品能為更多讀者看到,去感受到其中別樣的熾情與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