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樹 蘇杰 姜迪



摘要:長期護理險試點是中國積極應對老齡化、健全社會保障體系的重要實踐。引入長期護理險的理論模型對家庭消費行為進行分析,采用中國養老與健康追蹤調查(CHARLS)2011—2018年4期面板數據,以長期護理險試點作為準自然實驗,運用雙重差分法評估長期護理險試點對家庭消費的政策效果。研究發現:長期護理險試點促進了家庭消費,改善了家庭消費結構;作用機制檢驗表明,長期護理險通過影響家庭勞動參與率、非醫療消費和預防性儲蓄三個渠道影響家庭總消費;異質性檢驗結果顯示,長期護理險試點對中低收入家庭、獨生子女家庭以及有重度失能老人家庭的消費提振作用更為明顯。因此,應有序擴大長期護理險試點范圍和支付范圍,加大社區護理和居家護理服務力度等,為積極應對老齡化以及推動內循環為主、雙循環互促的發展戰略提供政策參考。
關鍵詞:社會保障;老齡化;長期護理險;家庭消費;雙重差分
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228482023(06)008611
一、問題提出
內需不振一直是長期困擾中國宏觀經濟的難題[1]。黨的十九屆五中全會強調“要暢通國內大循環,破除消費領域的體制機制障礙,全面促進居民消費”。黨的二十大報告明確指出,“著力擴大內需,增強消費對經濟發展的基礎性作用和投資對優化供給結構的關鍵作用”。2022年中央經濟工作會議指出,“要從戰略全局出發,從改善社會心理預期、提振發展信心入手,綱舉目張做好工作,首先要著力擴大國內需求”。2023年7月28日,國務院辦公廳轉發國家發展和改革委員會《關于恢復和擴大消費措施的通知》指出,“加快構建新發展格局,著力推動高質量發展,把恢復和擴大消費擺在優先位置”。2022年中國最終居民消費率為53.9%,明顯低于發達國家整體水平。造成中國居民消費不足的原因是多方面的,現階段,中國老齡化程度持續加深是其中的重要原因之一。根據第七次全國人口普查結果,中國60歲及以上老年人口為2.64億人,全國老齡工作委員會預測,2030和2050年,中國的失能老人將達到6?168萬和9?750萬人,失能人數大規模增加帶來的照料服務需求上升和高額醫療費用,加重了家庭的養老負擔,強化了居民的預防性儲蓄動機,抑制了居民消費的提升。因此,如何降低照護成本、消除養老焦慮、充分釋放居民消費潛力是政府和學界關注的重要議題。
為積極應對人口快速老齡化以及家庭照護壓力的增加,長期護理險制度(簡稱“長護險”)應運而生。2012年7月,青島市率先在城鎮地區開展長護險試點工作,2015年將其試點范圍擴大至農村。2016年7月,《人力資源社會保障部辦公廳關于開展長期護理保險制度試點的指導意見》指出,將長春市、承德市、齊齊哈爾市等15個城市列為試點城市。2020年9月,國家醫療保障局會同財政部聯合印發《關于擴大長期護理保險制度試點的指導意見》,將長護險試點范圍擴至49個城市。長護險作為中國福利性老年照護制度的重要實踐,能夠為失能人員提供基本生活照料以及對與之密切相關的醫療護理服務費用給予補貼,減輕家庭的經濟負擔。社會保障是影響居民消費的重要因素[2],長護險的實施是否能夠擴大內需、促進消費擴容提質呢?這是本文關注的重點問題。
本文可能的邊際貢獻在于:首先,運用理論模型分析長護險對家庭消費的內在作用機制。其次,采用中國養老與健康追蹤調查(CHARLS)2011—2018年4期面板數據,借助長護險試點這一政策沖擊,運用雙重差分模型評估長護險試點對家庭消費的影響。再次,通過分析家庭勞動參與、非醫療消費和預防性儲蓄,對長護險試點政策促進家庭消費的作用機制進行實證檢驗,所得結論可為研究正式照護與家庭消費的關系提供經驗證據。最后,從家庭特征方面,進一步探究長護險政策效應的異質性,所得實證結果可為政府積極應對人口結構轉型以及推動“雙循環”新發展格局形成提供決策思路。
二、文獻綜述
目前,關于長護險政策實施效果的研究主要集中于三個方面。一是探究長護險對家庭照護是“擠出”還是“擠入”,目前有兩種觀點。朱銘來等[3]認為長護險會擠出家庭照護;而Bascans等[4]認為,當存在家庭利他主義時,長護險會促進家庭照護。二是研究長護險對子女工作時間和勞動參與率的影響,大多數實證研究發現,長護險制度為失能人員提供護理服務,減少家庭照料,保障了參保家庭子女正常參與就業[5]。于新亮等[6]研究發現,長護險試點對女性就業率提升作用更為明顯,這有助于促進就業權益均等化。三是評估長護險的醫療服務價值及其健康效應,長護險制度通過基本生活照料服務費用補貼等方式降低醫療支出,減輕家庭經濟負擔[7],更重要的是該制度的實施不僅改善了中老年人的身體健康,而且對精神健康也有顯著提升作用[8]。
與本文密切相關的另一類文獻是關于社會保障對居民消費的影響研究,主要聚焦已成熟的社會保障制度(養老和醫療保險)對居民消費的影響。從理論上來說,Feldstein[9]認為養老保險對消費的影響取決于引致退休效應和財富替代效應的大小。引致退休效應是指參與養老保險的人們會選擇提前退休,進而減少年輕時消費;財富替代效應是指參與養老保險的人們會減少養老儲蓄,增加年輕時消費。Gruber等[10]認為參加醫療保險能夠降低家庭醫療費用的不確定性,穩定消費預期,并減少預防性儲蓄,進而促進消費。從經驗證據上來看,一方面,一些學者認為社會保障會降低居民消費,如養老保險的養老金繳費率顯著提高了家庭儲蓄率,抑制了家庭的消費[1112]。另一方面,有的學者認為社會保障會促進居民消費,如研究發現越南參加醫療保險的家庭比未參保家庭消費擴容效應更明顯[13]。參加養老保險對家庭消費有著顯著正向作用,同時居民幸福感也得到顯著提高[14]。更值得注意的是,部分學者認為社會保障與居民消費的關系會受到其他因素的影響,地理區位[15]、參保類型[16]、流動性約束[17]、借貸約束[18]等都是導致社會保障對居民消費影響存在異質性的重要原因。
梳理上述文獻發現,在長護險政策效應研究方面,現有研究主要集中在試點政策實施能否減少家庭的照護需求,能否促進子女工作時間或是勞動參與率,對家庭醫療費用的影響以及能否產生健康效應等方面,而與家庭消費相關層面的研究主要體現在養老保險等傳統社會保障領域。鮮有文獻關注長護險對家庭消費的影響,且相關研究并沒有深入探討其內在作用機制。因此,本文運用理論模型分析其內在作用機制,并采用CHARLS?2011—2018年4期面板數據對相關命題進行論證。
三、理論模型
本文采用兩期Dimond模型,在傳統模型中引入了長護險,并將家庭的保險體系擴展為由長護險、養老保險和醫療保險三者共同作用的保險體系。深入分析長護險在家庭、企業和政府間的內在傳導機制,其中,政府主要負責長護險的資金平衡,企業則通過長期護理照料部門來影響整個市場勞動力和資金的流動,家庭主要由成年期和老年期的代表性個體組成。同時引入雙向代際轉移效應來分析由長護險引起的消費變化,最后通過求解消費、儲蓄和勞動參與率等均衡方程來分析長護險對消費影響的實現機制,并提出相關命題。
(一)代表性家庭行為
首先,將代表性個體的存活期間分為成年期和老年期,引入利他主義的效用函數,即成年期的代表性個體會對老年人進行照料,同時在照料的過程中會獲得效用,因此,代表性個體的效用函數不僅包括自身消費的效用,同時也包含從所照顧老年人的消費中得到部分效用。C1t表示代表性個體在成年期的消費,而C2t表示其在老年期的消費,其中δ表示老年期消費與現期的貼現值。Ct+1表示成年期代表性個體父母的消費函數,β表示其對父母消費的重視程度,Φ1t表示代表性個體父母的健康程度,ζ則表示其對父母健康的關心程度,Φ2t表示代表性行為人老年期的健康程度,γ同樣表示健康效用的折現系數。在代表性個體進入成年期后,會獲得固定單位的工作時間,可以標準化為1,此時需要部分時間來撫養孩子和贍養老人,所花費的時間分別為φ和ρ,而在市場上的工資水平為wt,由此得到代表性個人在成年期的工資為(1-φ-ρ)wt。成年期個體需要照顧后代,所需的撫養費用為ε,此時的總和生育率為nt,家庭總的撫養費用為εnt。成年期所需要繳納的長護險費用占工資的比例為τ,而養老保險和醫療保險所占工資比例為e和m,考慮到雙向代際轉移效應,此時代表性個體會為老人付出部分贍養費用ξt,成年期進入老年期的概率為ν,因此成年期的贍養費用為νξ,而成年期的消費為C1t,儲蓄為S1t,由此得到成年期的預算約束方程為
C1t=(1-φ-ρ)(1-τ-e-m)wt-S1t-εnt-νξt(1)
當代表性個體進入老年期,此時不會有任何收入,其消費主要依靠子女的贍養費用εt+1,養老金的收入lt+1,成年期的儲蓄S1t,此時跨期利息水平為Rt+1,處于老年期的代表性個體會付出價格為Γt+1,數量為t+1的長期養老護理服務,另外會付出價格為Ξt+1,數量為ηt+1的醫療服務,由此得到老年期的預算約束為
C2t=RtS1t+lt+1+ntεt+1-(Γt+1t+1+Ξt+1ηt+1)(2)
此時,老年人的健康程度為Φ,主要取決于家庭照料、長期養老護理照料和醫療服務,a表示對家庭照料的偏好因子,a越大表示對家庭照料的偏好越大,1-a越大則表示對長期養老護理照料偏好越大,而照料服務和醫療服務有類似的關系,b表示對家庭照料和護理機構整體照料的偏好程度,由此求解均衡條件下的均衡方程為
C1t=C2t/(δRt)(3)
nt=abγ/(ε/C1t-δνξ/C2t)(4)
φt=abζC1t/[(1-τ-e-m)wt](5)
(二)企業行為
考慮完全競爭市場中,企業的產出方程為Yt=AKθtL1-θt,其中,A>0,0<θ<1,Y表示企業的總產出,Kt表示社會的資本存量,Lt表示勞動力數量。其中,成年期代表性個體總的勞動時間為(1-φ-ρ),而長期養老護理部門與醫療部門的勞動力需要對老年人進行照顧,此時老年人的數量為Lt-1,因此兩部門工作所需的時間為t-1Lt-1和ηt-1Lt-1,設kt=Kt/[(1-φ-ρ)Lt]-t-1Lt-1-ηt-1Lt-1,對生產要素進行邊際分析后分別得到資本Rt和勞動力的價格wt[19]:?
Rt=θAkθ-1t(6)
wt=(1-θ)Akθt(7)
此時,長期養老護理部門與醫療部門所獲得的收入主要來源于日常經營所獲的收入和政府財政轉移收入,在市場均衡的條件下,勞動力可以自由流動,長期養老護理部門與醫療部門工作人員的工資與市場產出部門收入相等。
(三)政府行為
政府對養老保險、醫療保險和長護險的資金統籌安排,其中養老保險主要表現為“賬戶積累制”,即通過工作期的積累在退休后獲得養老金,而長護險和醫療保險主要表現為“現收現付制”,即通過繳納直接可以享受相關服務,因此將長護險的報銷比例設定為,而醫療保險的報銷比例為σ,實現養老保險、醫療保險和長護險收支平衡的條件為
lt+1=Rt+1(1-φ-ρ)ewt(8)
/(1-)=(1-φ-ρ)τwtLt/(Γt+1tLt-1)(9)
σ/(1-σ)=(1-φ-ρ)mwtLt/(Ξt+1ηtLt-1)(10)
(四)市場均衡
所有的資產在1個周期內折舊,而所有的儲蓄和養老保險基金將成為下個時期的資本,因此Kt+1=St+(1-φ-ρ)ewtNt。在穩態條件下勞均資本k*為
k*=(1-a)bεγθRew/[l(1-ε)(1-θ){δ+(1-a)bγθ/(1-θ)+(1-b)γθ/[(1-θ)(1-σ)]+
abγ+(1-a)bγ/δ+(1-b)γ/δ}](11)
(五)研究命題
根據均衡條件求解家庭總消費與勞動資本的關系為
C=(1+δR)(1-τ-e-m)φRk(1-θ)/(θabζ)(12)
結合式(11)(12)可知,C/>0,即居民的家庭消費C將隨著長護險報銷的比例增加而增加,由此得到本文的第一個命題:?
命題1:如果家庭參保了長護險,其年均家庭消費要高于未參保長護險的家庭。
進一步分析其內在作用機制,求解家庭成員勞動參與率與長護險之間的關系可得
(1-φ-ρ)=(1-a)Rbεγ/[w(1-){δ+(1-a)bγθ/(1-θ)+(1-b)γθ/[(1-θ)(1-σ)]+
abe+(1-a)bγ/δ+(1-b)γ/δ}](13)
根據式(13)求導可得:(1-φ-ρ)/>0,結合式(1)可知長護險可以提升年輕家庭成員的勞動參與率(1-φ-ρ),由此增加了家庭收入并提升了消費。參保長護險后,失能老年人可以得到更加專業的照護,由此減少了子女的非正式照料,提升了年輕家庭成員的勞動參與率,從而可以獲得更多的收入并促進消費,由此得到本文的第二個命題:
命題2:長護險可以提升家庭成員的勞動參與率,增加家庭收入,并促進家庭消費。?
S=-(1-φ-ρ)eR(1-θ)k/θ-(1-a)γ(1-τ-e-m)φRk/(aζ)-
(1-b)γ(1-τ-e-m)φRk/[abζ(1-σ)](14)
由式(11)(14)可得,S/<0,其中,S表示家庭儲蓄,即長護險會降低家庭的預防性儲蓄,在參保了長護險后,由于居民預期在失能后將會獲得專業護理機構的照料,同時也可報銷部分的護理費用,因此居民會減少預防性儲蓄,從而增加現期的消費,由此得到本文的第三個命題:
命題3:長護險可以降低居民家庭的預防性儲蓄,增加家庭的總消費。
求解代表性家庭所需非醫療消費與勞動資本之間的關系:
=[(1+δR)(1-τ-e-m)φRk2(1-θ)2ζ(1-σ)-(1-b)γwθ2(1-τ-e-m)φζ]/
[(1-σ)ab(1-θ)ζ2kθ](15)
結合式(11)(15)可得非醫療消費與長護險之間的關系為:/>0,長護險可以通過醫療專護、護理院醫療護理和社區巡護等方式為老人提供更好的專業護理服務,由此可以將大量“以醫代養”或者“醫養不分”的老人轉移至護理照料機構,或者增加其居家和社區照護服務,通過傳播健康觀念和老人健康管理等手段提升其健康水平,降低未來醫療方面的不確定風險,穩定消費預期,從而增加家庭的非醫療居民消費,由此得到本文的第四個命題:
命題4:長護險可以減少健康風險并穩定消費預期,促進家庭非醫療消費,進而促進家庭的總消費。
四、研究設計
(一)計量模型設定
為識別長護險試點政策對家庭消費的影響,本文采用雙重差分模型進行研究。模型設定如下:?
lnCijt=Δ0+Δ1(Lij×Tt)+Xij+υi+Λt+ijt(16)
其中,lnCijt為被解釋變量,代表i城市的第j個家戶在t年的家庭消費情況;Lij表示家戶j所在的i城市是否屬于長期護理保險試點城市,Tt為試點政策實施前后的二值變量,Lij×Tt為本文核心解釋變量長護險試點;Δ0表示常數項;υi、Λt、ijt分別表示家戶固定效應
本文的家戶固定效應是指在采用雙重差分模型分析時控制家庭的變化,具體操作為控制數據庫中的家庭戶號后采用雙重差分模型進行分析,由此可以消除家庭層面不隨時間變化且不可觀測的因素所帶來的干擾。、時間固定效應和隨機擾動項;Xit代表一系列控制變量。
(二)數據來源?
本研究數據來源于中國健康與養老追蹤調查(CHARLS),該數據庫由北京大學國家發展研究院收集中國45歲及以上中老年家庭和個人的微觀調查數據構成,其調查內容主要包括個人基本信息、健康狀況、經濟狀況和社會保障等。調查間隔時間為2~3年,CHARLS全國樣本于2011年開展了第一輪調查,2013、2015和2018年分別進行了第二至四輪調查,2018年為最新的全國樣本第四輪調查。本研究使用CHARLS數據庫優勢在于:第一,長護險制度實施的主要受益人群是中老年人,CHARLS數據的調查對象是45歲及以上中老年人,符合本文研究需要。第二,本文研究長護險試點政策對家庭消費的影響,在CHARLS數據庫中有專門針對家庭總消費以及消費類型的問題。第三,本研究以2016年長護險試點城市為研究對象,時間節點上的4期數據符合本文研究需要,同時也為采用雙重差分法研究長護險的政策效果提供了可能。
(三)指標選取
1.被解釋變量
被解釋變量為家庭消費。其指標來自于CHARLS問卷數據“您家過去一年在以下各項消費中的支出”。同時,為考察消費內部結構的差異,本文借鑒范憲偉[20]的做法將家庭消費分為日常性消費和高層次消費,以高層次消費占家庭總消費的比重衡量家庭消費結構的變化程度[21]。考慮到價格波動和異方差影響,對消費變量進行處理,以2011年為基期利用消費者物價指數(CPI)進行平減,并取對數。
2.核心解釋變量
核心解釋變量為長護險試點。如果家戶j所在的i城市在t年成為長護險試點城市,那么t年及以后核心解釋變量賦值1,否則為0。根據人力資源和社會保障部公布的長護險試點城市名單和時間進行賦值。
3.控制變量
參考以往研究的做法,本文選取以下控制變量:戶主特征變量,包括性別、年齡、年齡平方、戶口以及教育年限;家庭特征變量,包括家庭規模、收入、住院以及擁有資產的情況;性別,男性為1,女性為0;戶籍方面,非農業戶口為1,農業戶口為0;教育年限,本文借鑒呂光明等[22]的做法,根據學歷計算得到;家庭規模,用家庭人數表征[23];家庭收入,通過工資、經營、財產、轉移性收入計算得到;家庭有人住院賦值1,否則為0;擁有資產分為住房和金融資產兩個方面,有住房賦值1,無賦值0,金融資產根據問卷家庭擁有現金、存款、債券、股票金額等財產計算得到,對收入變量和金融資產取對數處理。
五、實證分析
(一)平行趨勢檢驗
在進行平行趨勢檢驗后,長護險政策未實施之前,對照組和處理組家庭總消費、高層次消費、家庭消費結構不存在顯著差異,隨著長護險制度實施的推進,二者發生明顯分異,即通過平行趨勢檢驗。
(二)基準回歸結果
表1報告了長護險試點政策對家庭消費的影響結果。其中,第(1)列估計結果顯示,長護險試點的系數顯著為正,表明相比非試點地區,試點地區在長護險政策實施后家庭消費受到的提振作用更大,由此證明了本文的命題1。第(2)(3)列報告了長護險試點對家庭的日常性消費和高層次消費的影響,結果顯示長護險試點對日常性消費沒有顯著影響,而對高層次消費具有明顯的增進作用,說明長護險試點促進了家庭消費提質升級。為進一步驗證長護險試點對消費升級的促進作用,以高層次消費占家庭總消費比重來衡量家庭消費結構,第(4)列估計結果表明長護險試點可以顯著提高試點地區高層次消費占比,即長護險試點促進了家庭消費升級。根據試點城市長護險支付范圍的差異進行分樣本估計,即將處理組按照支付范圍劃分為不包含居家自主護理費用和包含居家自主護理費用兩組樣本,估計結果如第(5)(6)列所示,可見包含居家自主護理費用樣本的估計系數大于不含居家自主護理費用樣本,這表明長護險支付范圍越廣其所帶來的消費增進效應就越強。
(三)作用機制檢驗
前文證實了長護險試點政策能夠促進家庭消費,根據上述理論模型的分析,長護險試點政策可能通過提升家庭勞動參與率和降低家庭預防性儲蓄等途徑促進家庭消費,而在現實當中是否存在這樣的效應?本文通過計量分析對其內在作用機制進行了實證檢驗。
受傳統儒家孝文化影響,當家庭中存在失能老人時,其子女是家庭照料的主要承擔者。家庭老年照料會迫使子女因贍養義務而主動退出勞動力市場或減少勞動工作時間[24],而長護險制度通過養老服務、醫療護理機構,為失能老人提供社會照護服務,減輕了子女的家庭照護壓力,提高了子女就業和勞動參與率[5],在提高家庭收入的基礎上促進了消費。為驗證收入效應這一可能的機制,本文將照護方式的選擇
照護方式包括家庭照護和社區養老服務,本文家庭照護用過去一個月家庭(子女、配偶、父母、其他親屬等)提供給生活需要幫助的人照料時間(小時/月)對數值衡量。作為被解釋變量進行了回歸分析,并通過子女勞動參與率
子女勞動參與率=子女參加勞動人數/家庭子女總數。作為中介效應對家庭消費進行了回歸分析,結果如表2所示。從第(1)(2)列估計結果可以看出,長護險試點政策的實施會通過給予養老護理機構補貼等方式,降低社會照護成本,增加社會照護需求,進而擠出家庭照護。從第(3)~(5)列估計結果可以看出,長護險試點顯著提升了子女勞動參與率,說明長護險試點對家庭照護形成了“擠出效應”,減少了子女為父母提供的基本生活照料時間,增加了子女工作時間,提升了年輕家庭成員的勞動參與率,從而增加了家庭收入,刺激了居民消費,結論通過了Sobel檢驗,由此證明了本文的命題2。根據第(3)(6)列估計結果可知,在考慮子女勞動參與率的中介效應后,長護險也會通過提升子女勞動參與率直接促進家庭消費量的增加,結論同樣通過了Sobel檢驗,為上述結論提供了佐證。結合上述結果可知,長護險制度既減輕了子女贍養壓力,又增加了居民收入,實現了社會效益和經濟效益的雙贏。
預防性儲蓄理論認為人們為了降低可能發生的不確定性風險,會將部分收入用于預防性儲蓄,降低當前消費。長護險試點政策的實施會對基本照料服務以及與之相關的醫療護理費用予以補貼,減少家庭在醫療護理方面的費用支出,同時會減少預防性儲蓄,降低未來醫療方面的不確定風險,穩定消費預期,從而刺激居民消費。為驗證預防性儲蓄這一可能的機制,本文將家庭儲蓄?家庭儲蓄=ln(家庭收入/家庭消費)。和非醫療消費占家庭消費比重作為中介效應對居民消費進行回歸分析,結果如表3所示。由第(1)(2)列可知,長護險可以通過減少家庭預防性儲蓄促進家庭消費,結論通過了Sobel檢驗,由此論證了本文的命題3。長護險制度為居民未來的老年生活提供了一種保障,能夠有效地緩解中國目前低消費、高儲蓄的現狀,使得居民“有錢消費”“敢于消費”成為可能。第(3)(4)列估計結果表明,長護險可以通過提高家庭非醫療消費占比促進家庭消費,結論通過了Sobel檢驗,由此驗證了本文的命題4。這說明長護險制度可以通過醫療護理費用報銷等方式顯著減少家庭醫療支出,居民會將這部分減免的醫療支出用于非醫療消費[25]。由此可知長護險不僅可以優化家庭消費結構,同時可以促進家庭的非醫療消費支出,進而提升家庭總消費。
(四)基于家庭特征的異質性分析
中國傳統的老年照料方式以家庭照料為主,不同的家庭會根據自身的家庭特征,如經濟狀況、子女數量和老年人健康狀況等因素進行合理安排,在資源優化配置的基礎上對老年人進行照料[26]。長護險制度的實施將成為老年照料的重要補充方式,由此改變家庭的資源配置,進而對家庭消費產生影響。因此,在考慮家庭特征的異質性后,長護險對家庭消費的影響或可發生變化。為此,本文根據家庭特征的異質性進一步分析長護險試點政策對家庭消費的影響
篇幅所限,結果留存備索。。
1.經濟狀況
收入是衡量家庭經濟情況的重要指標,不同的經濟情況受到長護險制度的影響各有不同。因此,本文以全樣本中家庭收入66.6%的分位數作為節點,劃分為中低收入家庭和高收入家庭,分別進行回歸。回歸結果表明,對于高收入家庭而言,長護險試點對家庭消費影響效應較小,而對中低收入家庭,長護險試點對家庭消費影響效應較大,這表明長護險試點對中低收入家庭消費擴容提質作用更為明顯,也會間接縮小消費不平等、促進包容性發展。
2.子女數量
在傳統儒家孝文化影響下,“養兒防老”的家庭代際支持是老人生活的主要依靠。考慮到獨生子女政策的特殊性,本文按照子女數量對全樣本進行分組,劃分為獨生子女家庭和多子女家庭兩組分別進行回歸。回歸結果表明,在多子女家庭樣本中,長護險試點對家庭消費影響效應較小,而在獨生子女家庭樣本中,長護險試點對家庭消費影響相對較大。這表明長護險試點對家庭消費促進作用更易在獨生子女家庭出現,因此,國家應對獨生子女家庭實施更多長護險的優惠政策。
3.老年人健康狀況
倘若家庭中存在失能老人,則需要家庭成員提供大量的基本生活照料活動和經濟支持,家庭養老資源基礎也因此不斷被削弱。本文根據家庭中有無失能老人進行分組,回歸結果顯示,在家中無失能老人樣本中,長護險試點對家庭消費影響效應較小,而在家中有失能老人樣本中,長護險試點對家庭消費作用更大。將家中有失能老人樣本劃分為家中有輕度失能老人和家中有重度失能老人,估計結果表明,對于有重度失能人員家庭而言,長護險的消費增進效應更大,這表明長護險試點對家庭消費促進作用更易在有重度失能老人家庭出現。因此,長護險試點不僅能緩解家庭照料重度失能老人的困境,更有利于促進這些家庭的消費。
(五)穩健性檢驗?
本部分采用了多種方法進行穩健性檢驗。第一,剔除極端值,即對被解釋變量進行1%的雙側截尾處理;第二,安慰劑檢驗,包括虛擬試點時間和虛擬實驗組的安慰劑檢驗;第三,PSMDID檢驗;第四,排除其他政策干擾,即將醫養結合試點政策虛擬變量引入基準模型中,以驗證文章核心觀點的穩健性;第五,城市等級及社區層面,即對基準模型分別進行剔除直轄市和省會城市樣本、聚類到社區層面的處理。回歸結果顯示①:在消除極端值影響的情況下,其回歸結果仍與主回歸結果一致,再次證明了文章核心結論的穩健性。
六、結論與政策建議
現階段,中國正處于構建國內國際雙循環新發展格局的關鍵時期,如何充分發揮中國超大規模的市場優勢和內需潛力,增強消費對經濟發展的基礎性作用,建立完善的老年照護保障體系是一個重要影響因素,而長護險作為一種新型照護保險,將會對家庭消費產生深遠的影響。因此,本文基于引入長護險的理論模型對家庭消費行為進行了分析,并提出了相關理論命題。采用CHARLS?2011—2018年4期面板數據,分析了長護險試點對家庭消費的影響及其作用機制,并以家庭特征差異為視角,考察了長護險試點政策效果的異質性,最后通過多種方法進行了穩健性檢驗。研究發現:長護險試點能夠提振居民消費,改善家庭消費結構,促進消費升級。作用機制分析結果表明,長護險主要通過增加子女勞動參與率、減少家庭預防性儲蓄和提升家庭非醫療支出促進家庭的消費。異質性分析結果表明,長護險對中低收入家庭、獨生子女家庭以及有重度失能老人家庭消費提振作用更為明顯。在采用了剔除極端值、安慰劑檢驗和排除其他政策干擾等方法進行回歸分析后發現本文的結論仍然成立,由此證明了本文結論的穩健性。
基于上述研究結論,本文提出以下政策建議:第一,要有序擴大長護險制度試點范圍,支持人口老齡化問題突出地區率先開展試點。中央和地方政府要總結、吸收長護險試點地區的經驗得失和有益成果,重視長護險制度消費擴大政策的甄別,充分釋放政策紅利。非試點地區可借鑒試點地區的實踐經驗,逐步推廣試點地區的政策,融入長護險制度建設中來。第二,適當擴大長護險的支付范圍,可以考慮將居家自主護理費用納入護理補貼范圍內,一方面可以緩解當前護理資源短缺的問題,另一方面還能夠減輕人們居家養老的經濟負擔,促進居民總體消費水平的提升。第三,完善長護險制度,減輕適齡勞動子女的家庭照料負擔。建設專業護理服務團隊,加大社區護理和居家護理服務力度,正確引導人們選擇照護模式,實現家庭照護和社會照護相互配合,互為補充,共同為失能家庭的長期護理問題保駕護航。第四,合理設置長護險補貼方式,鼓勵子女參與老年人長期照料工作。對參與老年照料活動的子女,給予帶薪休假、照護津貼等福利;對有護理服務經驗的子女,增設專門護理服務崗位;新工作崗位的增加,能夠提高居民收入,讓人們“有錢消費”。第五,出臺匹配老年人、慢性病醫療護理需求的政策措施,促進衛生服務體系改革與外部環境相適應。明確醫療護理費用報銷范圍和比例,降低醫療方面不確定性風險,以解決人們的后顧之憂,真正讓人們“敢于消費”。第六,發展“社會養老”模式的同時,不能將“社會養老”和“家庭養老”分割開來。應該加強二者聯結互動,更為及時準確地了解不同家庭的現實照料需求,以便根據實際需要精準施策,有效應對當前養老難的問題,讓制度紅利更多惠及人民群眾,促進社會和諧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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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張靜,高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