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子》內篇中的生態思想探析

摘要：《莊子》內篇中的生態思想是一種大生態觀，包括精神生態思想、自然生態思想和社會生態思想，是一個有機的生態思想系統。其中精神生態思想是根本思想，按照莊子的觀點，實現個人健康的精神生態的根本之道是忘掉小我，通過心齋、坐忘達到大我的狀態，取消與他人、與他物的界限，與道為一。如此可達到與自我的和諧，實現精神生態的健康，可保持、恢復、建設自然生態環境，并能實現社會生態的和諧，最終成就人與自身的和諧、人與自然的和諧、人與他人的和諧。

關鍵詞：《莊子》；《內篇》；生態思想

中圖分類號：B21" " " " " "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 " " "文章編號：2096-4110（2023）01（b）-0076-04

The Ecological Thoughts in the Inner Chapters of Zhuangzi

Abstract： The ecological thought in the inner chapter of Zhuangzi is a big ecological view， including spiritual ecological thought， natural ecological thought and social ecological thought， which is an organic ecological thought system. Among them，the spiritual ecological thought is the fundamental thought. According to Zhuangzi， the fundamental way to realize the spiritual ecological health of individuals is to forget the ego， to reach the state of greater ego through meditation and sitting and forgetting， to cancel the boundary with others and other things， and to be one with tao. In this way， we can achieve the harmony with ourselves， realize the health of spiritual ecology， maintain， restore and build the natural ecological environment， and achieve the harmony of social ecology， and ultimately achieve the harmony between the man and himself， the human and nature， and the one and others.

Key words： Zhuangzi; The Inner Chapter; The ecological thoughts

本文所說的生態思想是一種大生態觀[1]，著眼于人的心靈世界，試圖重新建構人的精神生態，從而實現良好的社會生態和自然生態。生態思想產生的原因是嚴峻的生態環境挑戰，而造成生態危機的根源是人對物質的欲望的不斷膨脹。可以說，生態危機根本上是精神的危機。從根本上解決生態危機，必須在思想領域樹立新的價值觀念，實現人類自身的和諧是實現人與自然、人與社會、人與他人和諧的前提。《莊子》內篇中蘊含了豐富的生態思想，包括精神生態思想、社會生態思想和自然生態思想。

1 《莊子》內篇中的精神生態思想

人對外物的追逐及人與人的競爭，根本原因是心里有一個“我”，并且執著于這個“我”，為了展示這個“我”，就要通過與他人的比較，比較物質財富、權勢，也就產生了求功求名求利之心。所以《逍遙游》主張突破小我，達到無己狀態，消除人我之別，不汲汲于功名富貴，與天地精神往來，獲得精神世界的自由和諧，從而獲得與他人、與社會、與自然的和諧，恢復健康的精神生態、社會生態和自然生態。

1.1 《逍遙游》中的精神生態思想

莊子認為，獲得精神逍遙即自身和諧的唯一途徑是遵循道，超越小我，超越世俗功利羈絆，開闊心胸，用審美眼光看待世間萬物，釋放被約束的精神，使精神生態達到和諧狀態。

鯤化鵬的寓言故事是給讀者做精神運動之前的心理拉伸。《齊諧》中3千里、9萬里雖然都是龐大之數，但是總有邊界，莊子追求的是用無限為生活在困苦中的人們松綁，所以他說“鯤之大，不知其幾千里”。這個“不知”超越人的有限感官認知，立刻就將我們的精神境界擴至無窮遠大。鯤化作鵬后離開了熟悉、局限的生活環境，使之有機會拉開距離、換個角度看待曾經生活過的環境和事物，經歷不同的生命存在方式，豐富了生命體驗[2]。莊子用意是讓我們知道生命開展的多種可能性，不要把自己限制在某一種狀態，要善于變化，善于探索不同的生存境遇，使生命在變化中永葆活力。

按照老莊的道論，負大翼就需要大力、大風，如此方能圖南而莫之夭閼，實現遠大志向。這其實是比喻一個人要想有高遠的境界和成就，就必須深蓄厚養、待時而動，任何投機取巧、損人利己的行為都是不合道的，不但目標不能實現，還使其精神不寧，擾亂了人際關系，破壞了精神生態。

大小之辯是在強調突破限制看待外物的觀點。蜩和學鳩的寓言說明志向不同，需要的實現條件不同；人人以為彭祖壽命最長，豈不知還有比彭祖更長壽的神龜和大椿樹。以此告誡人們不要用自己有限眼光嘲笑他人，要謙虛才能理解豐富的外界事物和生命，才能豐富自己的見識和精神。莊子用他的道學為我們的精神注入活力。

莊子進一步引導我們開拓精神生態建設的方法：超越功名利祿。告訴我們：人生的目的不只是追求物質利益，還有作為人更為可貴的精神財富。他提到人生的幾種境界：一是如眾人求功求名求利；二是像堯一樣忘功不忘名；三是如許由忘名不忘己；四如列子無己有待于風；五為無己無待。這是一個人的精神狀態趨向自由的序列。人生不自由是因為有待，即受制于外界而無法掌控自己。莊子認為人對物質的要求應如鷦鷯筑巢、偃鼠飲河，無需過多。

需要說明的是：莊子的精神自由不是把自己完全交給外界無所事事，他強調的是人對自己的掌控權力，是人對自己精神的自主，而不是將自己的靈魂附著在有形有限的外物。所以莊子思想不是消極的，而是積極的人生觀、價值觀。但是自由的獲得、精神生態的建設必須遵循道，如果以自我為標準約束外物，一是干擾外物自然存在的狀態，二是使自己不得自由。不被外界束縛，不是將自己與外界隔絕，而是達到無我境界才能消除我與外界的界限和區別。

當我們實現了精神自由之后，精神生態得以實現，我們就會更善于變通，更有創造力，判斷事物的價值就會更加多元化，而不是只從其實用性、功利性角度進行判斷；也不會把自己的價值觀強加于他人。《不龜手之藥》的價值三變，正是因為使用了變通方式。

1.2 《齊物論》中的精神生態思想

《逍遙游》的主旨是人要得到逍遙狀態就必須超越功名、不為功名所累。《齊物論》則重點論述消除人和人紛爭的辦法是無己。

莊子認為人固執自我的另一個表現是自以為是，人人自恃聰明智慧就產生不同觀點之間的爭論不休，擾亂了精神世界的安寧。所以重建精神生態必須“喪我”，精神活動不應受制于有形世界，包括自己的形體；破除自我中心思想才能打破隔閡，才能與萬物化而為一，才能破除思想桎梏而理解他人的觀點，才能沖破有限的知識領域，解放被束縛的精神，使之與道為一，重返本初的健康狀態。

莊子的“三籟”論是為了說明自然界的豐富聲響不是有心而為，是因道而生，以此批評世人試圖固執己見、讓他人觀點統一于自己觀點的獨斷做法。另外，自然界的聲音雖變化多端，但風停聲止，而人類社會中卻爭鳴不止，暫時占上風者沾沾自喜，執著于一孔之見而不見事物本質相同，導致本來有限的知識更加趨于有限，費了一生時間卻迷失了自己。滿足于一時辯論之勝，又焦慮于下一次的辯論，遠離道，破壞了精神生態，導致生命疲役不堪。

莊子認為，人執著于自己的成見，是因為有成心，所以他主張要破除成心，看問題用“以明”，不用辯解夸示于人，只是看各物自身的本性。也就是從道的觀點看待萬物，而非從主觀是非的觀點看物[3]，要有觀照事物本然的態度，才能順應多樣而流變的事物，才能獲得接近事物真相的認識。因為事物本質相同，宇宙本為一體，各家學派的觀點只是偏見，不能反映事物的真實面貌。莊子試圖使人們從是非之辯中超脫出來，意識到個人的有限性，如此則心即為天府，就會“注而不滿，酌而不竭”，就能保持精神生態的健康和諧。

堯心中有了攻打宗、膾、胥敖等小國家的想法，聽政時不能專心致志。莊子由此說明自我中心必然排他，說明人應該有開放的心靈，包容的心胸，如十日并出、萬物皆照；嚙缺和王倪的對話又說明萬物判斷標準、價值標準不同，必須打破人類中心主義，恢復正常的精神生態。推而廣之：由道而生的世間萬物本質相同，那么對人而言則生死為一，人就應該不悅生、不惡死，超越生死則精神領域就不會被恐懼或喜悅等主觀情緒驚擾。最后，莊子以罔兩問景倡無待境界，以莊周夢蝶倡物化境界，都是提醒我們：以道觀物則可提升境界，獲得心靈愉悅和精神和諧。

1.3 《養生主》中的精神生態思想

按照莊子在《養生主》中的觀點，養生就是要保養精神，精神乃是人之主。養生的不二法門是順其自然，順應規律，去掉主觀人為。因為人生有涯知無涯，要想精神生態常葆活力，要養生，就不能被有形的物質束縛，不被主觀的執著束縛。

庖丁解牛的寓言意在說明客觀事物紛繁復雜，就像牛體的結構一樣，但只要尊重牛的天然結構規律、按規律辦事且不張揚就能游刃有余，既不損害牛體，又不損害解牛刀，還能使解牛人志滿意得，使整個解牛過程藝術化、審美化，體現人精神世界的和諧之美。

秦失吊老聃的故事是說明人生在世應安時處順，如此即可保養精神。薪盡火傳強調用變化的眼光看待事物，人的肉體死亡，但是精神長存，正像薪盡轉化為光，人死不過是肉體消失，但精神因轉化為其他形式而長存[4]。這樣看待死亡則不會被哀傷、焦慮傷神，保持精神世界的安寧。

1.4 《德充符》中的精神生態思想

《德充符》的主題是肉體殘缺和畸形并不影響德性的豐富，人應忘掉外在形體、注重內在德行，與道為一的生命魅力才能自然流露，不受制于外在形體的人生才是自由的人生，才是精神生態健康的人生。

王駘是殘疾人，哀駘它相貌丑陋，闉跂支離無唇和甕[瓦][央]大癭是畸形人，但是他們都有優良的德行，不依賴外物，不使生死得失、窮達貧富、賢和不肖、毀、譽、饑渴寒暑入侵心靈，所以不會因為外界的變化而改變；他能看到事物的本質，不注重感官享受，他能順應事物的變化、守住事物的本質；能正自性，所以能正他物之性，保有精神生態的魅力。

莊子與惠子談論人情，批評縱情勞神以致泯滅性靈，主張放棄俗情，體悟天地大美，滋養精神生態。

1.5 《大宗師》的精神生態思想

當我們不是通過外在有形之物確認自己的存在，而是以“道”為存在的根據，就會忘掉肉體的小我，就不會斤斤計較而達到逍遙的真人狀態[5]，獲得與自己的和解，這是養生之道；能遵道而行，精神完滿富足，不管外在形體如何，只因德性充滿而對他人具有不能抵擋的吸引力。總之，領悟道、遵循道、以道觀物[6]是人獲得健康精神生態的根本。

道無形但真實永在，超越人類感官，獨立不改，創生萬物。正是因為這一系列的規定性，所以要領悟“道”就必須遵循如下程序：外天下（忘世俗）—外物（不為物役）—外生（不管生死）—朝徹（心境清明）—見獨（體悟道）—無古今（不受時間限制）—入于不死不生（進入不死不生的境界）。具體行為就是坐忘。坐忘則離形去知。離形是為了摒除因感官享受帶來的貪欲，去知是為了去掉因得意于自己的智慧而產生的偽詐之心，由此使心靈擺脫世俗價值束縛，通向無限廣闊的外界和內在。

得道就是獲得完善的精神生態的狀態，就會坦然接受一切變化。死生是自然之事，正像晝夜變化是自然規律一樣。人對自然規律無法干預，這是常情。人不因軀體的朽壞悲傷，要把自己的生命融入整個自然生命之中獲得永恒。真人不悅生、不惡死，出不欣、入不距，不忘所始、不求所終，不以心損道、不以人助天。

有道之人不在乎外在形體，認為只要與自然為一、與道為一，承認物不勝天，遵道就能解倒懸之苦，就能哀樂不入。子輿有病，身體變得畸形，但是他并不怨天尤人，而是達觀接受。子來將死之時并不哀傷，他也坦然接受造化安排的變化。莊子借此說明：只要不局限于自己的形體就會精神愉悅。

2 《莊子》內篇中的自然生態思想

當人們認識道、遵循道從而安頓好自己的心之后就擁有了一個富足、祥和的精神世界。一切以道為原則，就是一切以規律為原則行事。自然界有自然界的規律，與自然界打交道時，如果能遵循其規律，自覺控制物欲，就能保證健康的自然生態。

《逍遙游》中強調看待外物價值的時候，不能以功利眼光。惠子只從功利價值判斷事物，認為大葫蘆無用而打破了它。可見若只從人的需要出發判斷事物價值就可能毀物。莊子提醒我們除了功利標準還有審美標準，如果我們能擺脫實用價值觀的束縛，從審美角度看待事物就會更全面地看到萬物的價值，就會愛物、珍惜一切事物。這樣的愛物態度有利于保持、恢復、建立優良的自然生態環境。

《齊物論》中蘊含的自然生態思想主要是以道齊物的平等觀。“天地與我并生，萬物與我為一”既包含了人與大自然不可分割的整體觀，又是人與萬物地位平等而非對抗的經驗總結。《大宗師》強調天人合德，天人合一，主張與物相宜，和諧相處，達到人與自然的和諧。“偉哉造化”又蘊含了對自然造化的敬畏之情。這樣的認識啟發我們利用大自然、改造大自然的時候，要從長遠看到人類行為對自然和自身的影響，啟發我們要尊重其他生命。按照莊子物化的說法，所有生命都是相通的，今天的我們也許就是明天的蝴蝶。《養生主》中庖丁解牛的寓言說明，順著牛的自然結構規律解牛，就不會殘生傷性，這就是尊重其他生命的表現。有了這樣的尊重，人類在利用自然、改造自然的時候就會謹慎、文明，而非粗暴、野蠻地攫取，這種無疑有利于自然生態的保護。

3 《莊子》內篇中的社會生態思想

《人間世》說明人與人在亂世中相處的原則是忘掉功名，以出世之心做入世之事。

衛國暴亂是戰國天下混亂的縮影。衛君專橫獨斷，使死于亂政的人多如蕉草。莊子指出紛爭的根本原因是用智求名。只有虛而待物，去除智慧和功利心才能近道，近道才能無為而無不為，才能止息混亂。葉公子高到齊國，要想消除與國君相處帶來的禍患，必須順其自然、虛心安命。顏闔作衛靈公太子的老師，太子德行“天殺”，需要用順導教育的方法，不可妄動心機。

莊子又用櫟社樹、支離疏、山木自寇、膏火自煎作比喻，說明在混亂的社會生態中要知無用之用的意義。人有求名求功之心就會苦其人生，亂世中應支離其德，以無用為大用，才能全身遠害，保存自己、發展自己。這實在是莊子對當時社會生態的極度絕望，他是以沉痛之文表達對健康社會生態的向往。

《應帝王》意在說明為政之道在以人民為中心，順民意而為。為政者的氣質應該是性情純真質樸，不用權謀和智巧收買民心。狂士接輿認為君主以自己意志為準則制定法律制度是欺德。君主必須自己德行端正然后才能治理好天下，要以人民的利益為出發點。為政者去私而后心中才能有人民，制定政策時才能以人民利益為重。為政者不能擾民，要虛己為政，內心空明如鏡，才能真實反映人民利益和意愿，百姓才能安定生活。這種由上而下的正直有利于塑造社會正義，建設健康的社會生態。

為政者用人應明確真正能做事的人，使人盡其才、量才用人，這才是真正的愛才。在位者愛才不偏私，整個社會生態環境才是公平正義的。

莊子認為明王之治是“功蓋天下而似不自己，化貸萬物而民弗恃”，不張揚不伐功，相信人民的智慧，處理問題時發揮民間力量。這樣整個社會就會形成上下同心于道、人人各安其位、各盡其才的生態環境。

另外，《莊子》內篇中的社會生態思想還蘊含在其所提倡的價值觀、人生觀中，就是破除小我的中心主義，不攀比，不虛榮，混同人我，混同物我，如此方能與他人和諧相處，建設健康的社會生態環境。

參考文獻

[1] 柳樹滋.大生態文明：人類文明發展的總趨勢[J]. 廣東社會科學，2004（2）：76.

[2] 陳鼓應.莊子今注今譯（上）[M].北京：中華書局，2012.

[3] 湯燕芬.莊子生態智慧與現代生態文明[D].杭州：杭州師范大學，2010.

[4] 白才儒.試析《莊子》深層生態思想[J].宗教學研究，2003（4）：116.

[5] （明）憨山.莊子內篇注[M].武漢：崇文書局有限公司，2015.

[6] 佘正榮.老莊生態思想及其對當代的啟示[J].青海社會科學，1994（2）：4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