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唐美麗 江西財經大學
在網絡信息技術和物流業飛速發展的大環境下,食品安全犯罪衍生出了新的發展形態,而我國現行食品治理法律體系尚不完善且治理能力有待提升。因此,應充分歸納現行刑法體系對食品犯罪規范的立法特征,并從刑事立法和司法層面入手,完善網絡銷售和運輸環節立法,明確第三方主體責任,保證量刑的均衡和統一。同時,加強各部門的配合和打擊力度,推動刑事處罰和行政監管的密切配合,應多角度入手進行規制。
2022年8月,中國互聯網絡信息中心(CNNIC)發布的第50次《中國互聯網絡發展狀況統計報告》報告顯示,截至2022年6月:我國網民規模達10.51億,互聯網普及率達74.4%;其中,農村網民規模為2.93億,城鎮網民規模7.58億。自黨的十九大以來,我國深入開展了一系列建設數字中國的重要部署,不僅建成了全球規模最大、技術領先的網絡基礎設施,而且實現了數字技術創新能力的快速提升。互聯網信息技術的飛速發展為網絡食品提供了廣闊的銷售平臺和渠道,但也帶來了新型的食品安全問題。在互聯網虛擬環境中,線上食品交易對食品安全產生了新的威脅和挑戰,其犯罪形態也逐漸趨向多樣化和隱蔽化。
隨著網絡數字化的加快推進,以及線上交易本身具有的便捷性和互惠性等優點,互聯網平臺成為大多數民眾青睞的交易方式,新型網絡交易不再是傳統的銷售者和購買者進行面對面的交流,以及現實接觸商品進行比價、砍價,而是加入了網絡服務平臺,如淘寶、拼多多、京東,以及抖音直播等第三方新型營銷交易平臺。線上進行食品交易給民眾帶來了諸多便捷和自由挑選的空間。同時,利用互聯網進行食品交易為眾多中小型企業提供了巨大的商機,他們可以利用虛擬平臺來設置商家店鋪,以降低生產和銷售過程中產生的交易成本。但是,不可忽視的是,線上食品交易也給民眾帶來了新的食品安全隱患。
因為線上交易具有全開放性特點,所以全國各地的民眾都可以通過網上交易平臺購買到各式各樣的商品和服務,并借助物流業運輸快速收到自己購買的產品。這樣一來,既增加了市場交易的靈活度,也拓展了市場交易的范圍。不過,多樣化的選擇渠道也給一些不法犯罪分子以可乘之機,他們會將一些假冒偽劣甚至有毒有害的食品摻雜其中,然后銷售給消費者。一旦發生食品安全問題,受害對象分布往往十分廣泛和分散,甚至有部分群體會因為所受損害較小而選擇不追究,就使得公安機關在收集固定證據時困難重重,不利于對該類食品安全犯罪進行有效打擊。同時,第三方交易平臺作為買賣雙方的媒介和橋梁,其對線上食品銷售企業擁有資質鑒定的義務和平臺準入的權利,并擔負著監督的職責,但卻缺乏嚴格的監管和審核機制,因此導致網絡銷售主體的質量和服務參差不齊,這是網絡食品安全存在的不確定性隱患之一。
相較于傳統的食品犯罪,新型網絡食品安全犯罪增加了網絡服務提供者及物流公司等多個主體,因此,在認定犯罪主體和犯罪故意方面存在困難。多主體涌入交易流程會導致危害結果難以明確是多方共同故意或共同過失造成的。通過網絡虛擬方式進行交易,被害人往往無法準確提供銷售企業所在的地址及真實的企業名稱。同時,銷售交易環節的增加也導致犯罪證據收集的難度有所提升,使該類犯罪的具體認定缺乏證據支持,無法對該類食品犯罪進行有效的打擊、懲治和防控。
另外,由于當前的網絡食品安全犯罪涉及新興技術領域,該類犯罪不僅是一個理論研究問題,還是一個技術應用問題,涉及多學科的知識交融和貫通。網絡食品安全犯罪涉罪類型較為多樣化,衍生犯罪類型也豐富,不僅包括傳統的食品安全犯罪,也涉及新類型、新領域的犯罪。例如,為他人實施犯罪提供技術支持等。
當前,針對網絡平臺發生的食品犯罪,不僅要有《中華人民共和國食品安全法》《中華人民共和國食品安全法實施條例》等行政法規的約束和規制,還需要刑法作為打擊犯罪的最后一道防線。我國刑法對食品犯罪的打擊力度一直較大,但對網絡食品安全犯罪的打擊不足。因此,只有深度剖析刑事立法對食品犯罪的規范特征和不足,才能切實抓住問題的關鍵,進而提出合理建議,以此保障公民舌尖上的安全。
從我國刑事立法的整個階段來看,1979年刑法中并未對食品安全犯罪進行明確的規定,而主要通過食品衛生管理條例來對違反該法規定的、造成嚴重食物中毒或者其他嚴重食源性疾患的、致人死亡或者致人殘疾而喪失勞動能力的,根據情節的不同,對其直接責任人員依照玩忽職守罪、重大責任事故罪、販賣假藥罪進行處罰。由此可以看出,1979年刑法并未將食品安全犯罪設定為獨立的犯罪罪名。而1997年刑法出臺以后,則在食品犯罪領域明文規定了生產、銷售不符合衛生標準的食品罪以及生產、銷售有毒、有害食品罪,并將前者規定為具體危險犯,后者規定為抽象危險犯。該條例體現了刑法對危險社會的提前預估和及時打擊。
進入新時代后,我國食品安全犯罪出現了新的形式,從傳統的實物交易到網絡虛擬空間的交易,食品安全業面臨著新的挑戰和威脅,對此,2011年全國人大常委會通過《刑法修正案(八)》,對食品安全犯罪的罪名和罪狀表述進行了更加具體和詳盡的規定。比如,在犯罪構成要件和法定刑的適用情節表述上增設“對人體健康造成嚴重危害或者有其他嚴重情節”,這一類選擇性構成要件的增加實際上是為了擴大食品安全犯罪的保護范圍。同時,此次修正案增設了食品監管瀆職罪這類新罪名,并提高了該類特殊類型瀆職罪名的法定刑,從而體現了食品犯罪從嚴從重打擊的總基調。另外,2015年通過的《刑法修正案(九)》針對網絡發生的食品犯罪行為作出了更加健全的制度補充性規定,并增設了一系列涉及網絡信息犯罪的罪名。網絡信息犯罪的三大類罪名和網絡食品安全犯罪存在較為緊密的關系,分別是刑法第286條的拒不履行信息網絡安全管理義務罪和第287條的非法利用信息網絡罪、幫助信息網絡犯罪活動罪。相較于傳統的生產、銷售型食品犯罪,網絡領域內發生的食品安全犯罪離不開網絡服務的支持,甚至以互聯網為媒介進行協作溝通。究其原因,互聯網平臺不僅能降低食品犯罪的成本,而且能為不法分子提供互聯網接入、計算、存儲和傳輸等技術支持,對網絡食品安全犯罪的成立與否起到決定性作用。因此,此類行為也應納入刑法規制的范圍,對其進行制裁和打擊。
食品安全犯罪一旦發生,其危害范圍往往非常廣泛,而網絡上發生的食品犯罪侵犯的受害者由于跨地域銷售的原因,其分布往往更加廣泛。因此,我國對食品安全一直貫徹從嚴、從重打擊的方針和路線。同時,雖然刑事立法對食品安全犯罪的規制體系逐漸完善,法網愈加嚴密,但在司法實踐中,對食品犯罪的懲治力度卻整體偏輕,同案不同判的現象時有發生,量刑較為不均衡。這主要體現在以下幾個方面:首先,在食品犯罪領域中,緩刑的適用率普遍高于其他領域的犯罪,雖然緩刑的適用在某些方面可以起到保障人權及保持刑法的謙抑性的作用,但是如果不遵循緩刑的適用條件,不加區別的適用緩刑,反而會違背罪刑法定原則。其次,在各地區的基層司法實踐中,面對食品犯罪沒有造成嚴重后果的行為,法院在對量刑進行自由裁量時,普遍會判處12個月以下有期徒刑。最后,與《刑法修正案(八)》中規定的最低法定刑5年的有期徒刑相比,如此輕緩化的量刑,是遠低于法定最低刑。面對愈發嚴峻的網絡食品安全犯罪,各地區司法實踐的做法明顯存在一些不合理之處。
食品安全犯罪本身具有商人追求利益至上的屬性,在食品銷售市場中,一些商家之所以通過違法犯罪手段進行非法經營活動,就是因為食品行業制假售假存在巨大的利潤,能夠獲得較大的收益。同時,一些第三方網絡服務平臺及物流運輸企業也基于逐利目的而加入犯罪活動。對此,要想有效防范該類犯罪,就必須阻斷其中潛在的經濟利益傳輸鏈條。對于該類犯罪,沒收財產和處以罰金這一財產刑本應對食品犯罪的預防和治理發揮重要作用,但結果卻事與愿違。2013年,兩高頒布的《關于辦理危害食品安全刑事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中規定,犯生產、銷售不符合安全標準的食品罪,生產、銷售有毒有害食品罪,一般應當依法判處生產、銷售金額二倍以上的罰金。但是,從實際判決來看,罰金的數額主要在20000元以下,未按照具體的生產、銷售金額倍數進行判定。罰金數額整體偏輕的刑罰設置,會極大程度降低食品犯罪的成本,既不利于抑制食品行業商家的犯罪心理和犯罪意圖,也不利于有效地懲治犯罪。同時,在食品犯罪領域中,刑罰配置缺乏有效的資格刑,會導致資格刑難以對食品犯罪的再犯起到良好的預防作用,從而逐漸被行政法層面上的處罰所替代。
網絡食品安全犯罪作為新時代信息技術發展的產物,其對民眾的生命健康會產生極大的威脅,迫切需要刑事立法和司法層面給予準確、有效的回應。但是,刑法作為高度專業化和單一性并存的部門法,其對犯罪的深層次動機往往難以產生積極的觸動作用,因此,刑法面對社會中存在的各類危險,不應反應過度,而應保持謙抑和理性。基于此,我們有必要重新梳理當下刑法體系對網絡食品犯罪的規制思路,并重新探求其的完善路徑和方法。
第一,在主觀方面是否存在罪過的判斷應當遵循“認識+意志”的雙層判斷標準,但目前,食品犯罪中的生產、銷售類罪名,其主觀罪過都是故意形式,因此,從認識因素來看,其包括對行為事實的認識和行為危害性的認識,即在網絡食品安全犯罪的主觀認定中,如果相關行為人認識到其行為及行為導致的危害結果必然或可能會發生,仍實施該危害行為并在意志因素上希望或者放任這一結果的發生,那么就可以認定該行為人主觀上為直接故意或者間接故意的罪過形式。
第二,對于立法層面是否要增設網絡食品安全犯罪的過失犯罪以進行規制,需從避免立法過度擴張及法益保護理性衡量的角度出發。筆者認為,對此持緩和的觀點較為適宜。一方面,行為人基于過失心理去生產、銷售危險食品,該類罪名大多規定為危險犯,而對于過失危險犯是否要定罪處罰的問題,通常認為過失危險犯的主觀罪過較小,法益侵害較輕,犯罪預防和懲罰起到的作用也較弱,因此不宜作為犯罪處理。另一方面,即便是網絡上發生的過失危害食品安全犯罪,其源頭企業也大多是小規模的作坊及微型企業,要求這類企業配備大型監測設備進行全流程的食品安全監管,其承擔的注意義務往往會超出其現實的經濟條件所能承受的范圍,也不利于市場經濟的健康發展。因此,從這兩方面進行考慮,對過失犯的增設這一立法,筆者建議還是持保守和漸進的態度。
當前,我國網購食品所占的市場份額是巨大的,但對于網絡食品的生產、銷售和運輸等環節進行規制的法律規范卻較少,僅有2018年修正的《中華人民共和國食品安全法》以及部分規章制度和刑法涉及的少數罪名,這樣的法規數量和效力層次遠不夠應對網絡食品犯罪的發生。同時,當前關于網購平臺服務提供者的法律地位還沒有形成統一意見,各種學說派別交織,有“賣方或合營方說”“居間人說”及“新型法律主體說”等等,因此導致網絡平臺提供者的法律地位的具體范疇難以形成統一的標準。另外,雖然《中華人民共和國食品安全法》第62條規定了網絡食品交易第三方平臺提供者具有準入時的實名登記、審核許可證、及發現違法行為的及時報告義務,但是該規定較為籠統,缺乏細化的履行標準和程序要求。因此,導致第三方主體的責任范圍不夠明晰,交易相對人的合法權益無法得到有效保障。基于上述的一些矛盾和問題,只有在立法層面進行進一步的完善和統一,才能更好地保障網購市場的健康、可持續發展。
立法、執法、司法、守法是全面依法治國的重要環節,也是相互聯系、相輔相成的一個有機整體。在執法方面,要注重實質抓住關鍵問題,否則法律法規就會流于形式,難以發揮作用。網絡食品交易具有虛擬性、跨地域性和隱蔽性等特點,使得網絡食品安全監管工作成了一項復雜性和專業性兼具的系統工程,需要相關工商行政管理部門健全食品安全信用檔案,及時查處違法行為,依法向社會公布監督檢查結果,并及時通報相關主管部門和有關金融機構。面對互聯網交易中發生的食品安全問題,管理部門要加強與公安部門的合作,完善執法聯動協調機制,積極創新監管手段和專業技術,以及時獲取準確的相關信息,及時消除區域性重大食品安全隱患,保證網絡銷售食品企業的合法有序經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