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曉寒 經盛鴻 李 婷 王 勇
(1.南京市博物總館,江蘇南京, 210001;2.南京師范大學歷史系,江蘇南京, 210097)
從1937 年8 月15 日起,日軍對國民政府首都所在地南京進行了瘋狂空襲,直至12 月13 日南京淪陷,造成南京城的嚴重破壞與軍民的重大傷亡。面對敵人的狂轟濫炸,南京軍民積極組織反擊,為保衛祖國和民族尊嚴而戰斗。回顧與總結這段血與火的歷史,有著十分重要的歷史意義與現實意義。
1937 年8 月15 日,日本海軍第一聯合航空隊木更津部隊的20 架96 式陸上攻擊機自長崎大村航空基地起飛,于當日下午2 時05 分抵達南京。在沖破中國戰機與地面防空火力的攔截后,強行沖入市區上空,對明故宮機場、大校場機場等軍事設施進行轟炸與掃射,先后投下多枚250 千克陸用炸彈,炸毀機場的飛機庫與飛機多架[1];同時對八府塘、第一公園、大行宮、新街口等商業區與居民區進行狂轟濫炸,造成了市民重大傷亡。南京各防空陣地奮勇反擊,空軍驅逐機起飛迎敵,與日機展開激烈的空戰,先后擊落日機4 架,擊傷多架。[2]
此次空襲是日軍戰機對南京的第一次空襲。日機對南京商業區與居民區的轟炸,明顯違反了國際公法,引起世界輿論的譴責。此后,日機對南京的空襲連續不斷,并日益加劇,依仗其數量的優勢與性能的先進,常常突破中方的防空攔截,對南京城內外實施猖狂的轟炸與屠殺。

日機飛臨南京上空
8 月26 日,日機猛烈轟炸南京的中央大學、中大附中、革命遺族學校及志成醫院。位于南京北極閣下大石橋畔的中央大學實驗學校被日機炸毀。中央社8 月28 日電訊《敵機擲彈毀滅我文化機關》報道了日機轟炸中央大學的慘痛景況,揭露日本當局“毀滅我中華民族文化之有計劃的殘暴行為”。[3]日機還再次野蠻轟炸了南京城南的八府塘地區。這里是沒有任何軍事設施的城市貧苦平民居住區。南京詩人沙雁親身經歷、目睹了八府塘地區遭受空襲的慘景。他以滿腔的悲憤,寫成敘事詩《憶八府塘血火》,刊登在武漢《大公報》上,“八府塘,就這樣遇了難,遭了殃!無數間茅屋,火燒得凄涼,百余條無辜的生命,全數在炮火中埋葬!全數在敵軍慘絕人寰的炮煙中埋葬!”[4]這首詩真實展現了八府塘地區遭受空襲的悲慘狀況及沙雁對敵軍殘暴行徑的憤怒。
1937年9月19日(農歷中秋節),日機自早8時至晚6時許,輪番轟炸南京。當時家住國府路(現長江路)207號的吳野,在晚年回憶了這天他家遭受的巨大災難:“中秋節這天,國府路207號張燈結彩(為兒子辦婚事)……沒有想到,噩耗說來就來,日機在國府路扔下3枚炸彈,一枚落在罵駕橋鄧府巷吳家老宅的水塘,另一枚落在國府路207號老宅婚房,彈坑有一丈多深。罵駕橋六爺爺家26歲的正庠叔攜他的兩個女兒,正打算到國府路207號這邊吃喜酒,炸彈落下來,三人倒在血泊中。大伯母李潔卿,40歲,被土掩埋,當場窒息,搶救無效。三爺爺家的誠駬堂兄是個10歲的小神童……這天,棋興正濃時,屋頂卻塌了下來,死的時候,手心里還捏著一顆棋子。一枚炸彈,瞬間奪去了5位親人的生命。……國府路周邊不止我們一家遭難,街邊擺著一具具尸體,成了露天的停尸場。”[5]
9 月25日是日機轟炸南京最血腥的一天,自上午9 時半至下午4 時半,先后有96 架日機分5 次空襲,投炸彈500 枚,轟炸的多為文教衛生機關與公用設施,如中央大學、中央通訊社、中央醫院、下關電廠、首都電燈公司、首都自來水公司、下關難民所等,以及江東門、三條巷、邊營、中山東路等居民住宅區。僅僅一天南京居民傷亡達600 人。[6]
日方對南京日益加劇的野蠻空襲,其目的除了摧毀南京的軍事設施外,更重要的是實施對中國軍民的恐怖威懾,摧毀中國軍民的抗戰意志,迫使中國政府迅速屈服。1937年9月,日本海軍第二聯合航空隊下達作戰命令,向執行空襲的日軍飛行員宣布:“轟擊無須直擊目標,以使敵人恐怖為著眼點。”[7]為了實現這一卑鄙目的,日機對南京進行了瘋狂轟炸與血腥屠殺。
1937 年11 月12 日,日軍占領上海以后,立即兵分數路向南京發起包抄圍攻,并進一步對南京進行所謂“進攻性轟炸”。這時,中國空軍戰機損失嚴重,又得不到補充,無力制止敵機的瘋狂轟炸。日機取得了南京地區的制空權,將對南京的空襲推向頂峰。南京城市與南京民眾遭到了更大的災難。
從1937年8月15日到12月13日,據不完全統計,“南京共遭受日機空襲118次,投彈1357枚,市民死亡430人,重傷528人,房屋全毀24所、1607間”[8]。這些數字,僅指南京城區遭受的空襲與城區傷亡的普通市民,不包括中國軍人與南京郊區的民眾,而由此造成的財產、房屋、文化遺產損失,更難以計算。
面對日本戰機的瘋狂轟炸與屠殺,南京軍民并未被恐懼所征服,而是展現出堅韌不屈的空防戰斗精神。
1932 年上海“一·二八”事變后,國民政府在南京加強對日備戰的工作中,大力推進南京防空建設和國民防空知識的宣傳教育。南京市民接受了各種防空知識教育,并進行過多次防空演習。當面臨日軍戰機連續不斷的空襲時,南京廣大民眾在開始階段曾一度恐慌,但很快就積累了空防經驗,家家都利用南京傍山近水的自然地理優勢,在屋內屋外建造了各種防空設施,積極應對日軍空襲,并表現出無畏的蔑視與英勇的斗爭精神。
被時人稱為“江南才子”的南京著名學者盧前(盧冀野)一家,住在南京中華門東側城墻下的小膺福街。在朋友幫助下,他雇請工人在自家院子里造了一座可以容20 人的“小型地下室”。他記述說:“‘竄地洞’成了我們每天必有的工作。我集了兩句古語作為地下室的門聯,道:‘見機而作,入土為安。’朋友們反笑我這樣的閑情逸致。”[9]這副獨具匠心的對聯,表現了南京人民在日機轟炸下真實而又樂觀的生活狀態與心理狀態。
1937 年8 月26 日,中央大學實驗學校被日機炸毀。中央大學校長羅家倫指著被毀的校舍說:“敵能毀之,吾能復之!”他始終留在中央大學,與師生們護校支前。詩人沙雁則在敘事詩《憶八府塘血火》的最后部分,以堅毅的語調,發出了南京人民不屈的聲音:
告訴您,
野蠻的猖狂的暴寇,
不只傷亡我大中華無辜的人民,
實在世界的和平、自由、文化,
無不遭受重大的威脅,重大的恐慌!
我全人類愛好和平、自由、文明的朋友,
快一齊起來,
起來捕捉這人類中的豺狼![10]
由著名作家張恨水創辦與主持的《南京人報》,克服困難,艱苦支撐,宣傳抗日。報紙沒有廣告收入,一度陷入經濟困境。全社人員主動提出,除飯食外,工薪全免。張恨水家住郊區上新河,他每天步行十幾里上班,敵機一來,他就趴在田坎下,或是伏在大樹下,一待警報解除,立即奔向報館,馬上著手編當天的稿件。不到一個月,他就病倒了,但仍堅持出報。《南京人報》一直堅持到12月9日才停刊,距離南京淪陷只有4天。[11]
在空襲中,南京市民還不顧危險,支援前線淞滬會戰的保障工作。當時上海戰場的傷兵被源源不斷地運到南京。1937年9月,國民政府衛生署署長劉瑞恒和中國紅十字總會秘書長龐京周決定,在南京籌設一家規模“打破世界紀錄”的傷兵醫院。1937年10月4日,中國紅十字總會在中央大學的校園內開辦“首都醫院”,因該校早就停課,正在組織西遷,遂把學校的大禮堂、科學館、體育館、圖書館、教學樓、學生宿舍等,全部改成病房與手術室等。從全國各地趕來的醫護人員有300多人,從事各項雜役工作的人員有400多人,設置病床5200張,手術室“同時可供行使十余人手術之用”,“每日平均大小手術在二三十次左右”,被譽為“傷兵醫院之冠”。南京市民為該醫院捐贈了大量物資,許多人踴躍來到這里義務擔任救護工作。該醫院一直工作到11月中旬才奉命撤出南京,在這1個多月的時間里,共救治了3000多名傷員,還收治了兩名日本戰俘。中央大學建筑系教授許道謙在1938年初回憶這段歷史時,寫道:“這里,多少中華男兒,多少熱血青年。負傷的南京中央大學在發出安慰的微笑。”[12]
為了保衛南京,中國年輕的空軍飛行員不畏強敵,在戰機的數量、性能、航速等方面都不如日機的情況下,以滿腔的保家衛國熱情,與日機展開殊死搏斗,涌現了高志航、劉粹剛等空軍英雄。樂以琴等數十名飛行員血灑南京長空,壯烈犧牲。1937 年9 月19 日,40 多架日機空襲南京。被稱為“空軍勇士”的21 歲鎮江籍飛行員陳懷民駕機迎戰,重傷一架敵機,后被4架敵機包圍,他以一敵四,左沖右突,擊落一架日機,但他自己戰機的油箱被敵機打中起火,從空中急速下降。他為了保全戰機,在離地面只有百余米時,才停掉螺旋槳,進行滑翔,迫降在南京江北江浦縣一片小樹林中的空地上。戰機撞到一棵大樹,陳懷民被彈出座艙,夾在一棵大樹的樹杈上,巨大的沖擊力將他的鼻梁骨折斷,胸部、肩部血肉模糊,昏迷過去。當地鄉民紛紛趕來解救,先把他送往江浦縣醫院,后轉送南京中央醫院,數萬民眾夾道歡送。陳懷民傷愈后立即重返藍天。
1937年11月2日上海失守,日軍兵分三路向南京包抄進攻。從1937年11月16日開始,南京的各機關、工廠、學校以及大量市民,在日機的轟炸下組織了悲壯的大撤退、大遷徙。南京是個有百萬人口的大城市,不僅有大量黨政軍機構,而且有許多工商企業與學校,設備、圖書、資料等如山如海,在日機空襲下組織與實施內遷,其困難可想而知。但在南京軍民的努力下,不僅各機關都及時遷往目的地,重新開展工作,而且許多工廠、學校也多安全撤出南京,保存了設備與人才,為大后方的持久抗戰作出了重大貢獻。如著名的金陵兵工廠,在接到西遷的命令后,廠長李承干指揮全廠員工,進行緊張有序的拆卸、裝箱、運輸和轉運工作,僅用16天的時間就將4300余噸的設備、機器、材料裝船完畢,分批沿長江運往重慶。1938年初,他們在重慶的指定地點搭棚安身,在“開工第一,出貨第一”口號的感召下,艱苦奮斗,于1938年3月1日正式復工。[13]再如著名的中央大學,7個學院的1500多名學生、1000多名教職工及其家屬,總共約4000多人,攜帶學校的圖書、資料、儀器、設備共1900余箱,其中包括航空機械系用于教學的3架飛機與醫學院用于教學解剖用的24具尸體,以及農學院的部分教學用動物,分批登上民生公司的輪船,“雞犬圖書共一船”,沿長江西上,于11月中旬撤至重慶,1937年11月22日復校復課,成為全國內遷最好、損失最小、復課最早的高校。[14]
日軍對南京罪惡空襲給南京城市和居民帶來了嚴重的災難,是南京大屠殺的預演。面對日軍轟炸學校、居民區等違反人道主義原則和國際法的殘暴行徑,南京軍民并沒有被恐懼所征服,而是積極開展防空、救援、撤退和遷徙工作,昂揚不屈,眾志成城。在日軍的罪惡空襲中,中國人民的奮起抗爭,既彰顯了偉大的抗戰精神,也為結束戰爭、孕育和平奠定了堅實基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