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筑上的漢字

蔣勛

《紅樓夢》插圖[清]孫溫

歐洲的城堡、宮殿上很少看到文字，文字書寫在中國建筑中，卻有著不可忽視的地位。

山海關的城樓上有一塊匾，大字正書“天下第一關”。山海關要是少了這幾個字，似乎也就失掉了一些氣壯山河的雄強氣派。漢字書寫在中國的建筑群里像一種“品題”，使整個建筑有了畫龍點睛的醒目焦點。

《紅樓夢》第十七回記錄了東方建筑園林文字品題的細節。

一個叫山子野的建筑設計師，承包了賈府迎接元妃省親的建筑工程。園子蓋好，賈政帶著寶玉和眾清客游園。這一回的回目是“大觀園試才題對額”——園子蓋好了，名為游園，其實是賈政要測試寶玉品題匾額對聯的才能。

這一天，對十四歲左右的少年寶玉來說，像一場升學考試。但考的不是紙上文章，而是在游園現場，觀察環境，了解建筑格局，之后用文字書寫品題出“匾”“額”或門楹兩邊的對聯。

例如，園子中有一處建筑，四周沒有高大粗壯的花木，只種植香草藤蔓，有異香的豆蔻、蘭蕙、杜若、蘅蕪、青芷。因此寶玉就題了四字匾額——“蘅芷清芬”，點出這一處建筑用心在嗅覺的芬芳，也提醒來觀賞的人注意蘅蕪、青芷香氣的淡遠清芬。

寶玉一路走來，品題了許多建筑。最后到了一處，建筑四周種植芭蕉和海棠，取芭蕉之綠與海棠之紅，寶玉立刻看出建筑的用意在紅綠色彩對比，因此題了“紅香綠玉”四字。

寶玉這一天品題的匾額對聯，都只是擬作，用紙燈暫時擬的“匾”“額”“對聯”要等元妃最后定稿，才能鐫刻在木匾或石碑上，或髹漆成門楹對聯。例如，寶玉擬的“紅香綠玉”，元妃改成“怡紅快綠”，賜名“怡紅院”，也就是寶玉最后住的地方。

從《紅樓夢》第十七回可充分了解古代建筑完成過程中品題的重要性。品題必先游園，找出建筑特征，感受環境，用“匾”“額”點題，再用“對聯”書寫心境感受，最后用“燈”虛擬，掛好后再做最后決定。文字書寫像建筑最后的句號，沒有文字書寫，等于建筑沒有完成。

（北極星序摘自上海三聯書店《漢字書法之美》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