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革開放以來生態產品價值實現的浙江經驗*

侯子峰,買買江·克然木

(1.湖州師范學院 馬克思主義學院,浙江 湖州 313000; 2.新疆廣播電視局 節目傳輸中心,新疆 烏魯木齊 830000)

黨的十八大以來,以習近平同志為核心的黨中央站在全局和戰略高度,對生態文明建設提出一系列新思想、新戰略、新要求,以前所未有的力度推進生態文明建設,謀劃開展了一系列根本性、開創性、長遠性工作,促使生態文明建設取得歷史性、轉折性、全局性進展[1]1。在全球生態環境治理仍未取得根本性改善的大背景下,深入總結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生態文明建設經驗,既有利于推動我國的生態文明建設邁向新時代,又有利于為世界其他國家的綠色發展與生態社會建設提供中國智慧、中國經驗與中國方案。

2015年,由北京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和羅莎·盧森堡基金會北京代表處共同創辦的“中國社會主義生態文明研究小組”,積極開展社會主義生態文明理論與實踐相關議題研究。作為全國性學術共同體,“中國社會主義生態文明研究小組”試圖通過調研分析我國各地具有代表性的生態文明建設實踐案例,綜合國內外相關理論,形成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生態文明理論學術建構,如社會主義生態文明經濟。本文作為社會主義生態文明經濟研究的選題之一,旨在初步總結“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理念誕生地與踐行模范地、綠色發展走在全國前列的浙江,在推進生態產品價值實現方面的探索歷程、實踐經驗與理論思考。近年來,浙江各地充分把護美綠水青山與做大金山銀山、發展高質量經濟與建設高水平社會、保護生態環境與促進共同富裕結合起來,形成社會主義生態文明建設的“浙江經驗”,這對于深入思考“社會主義生態文明”“社會主義生態文明觀”“社會主義生態文明經濟”等基礎性理論概念具有重要的啟思價值。

一、浙江生態產品價值實現的探索歷程

(一)起步期(1978—2005)

改革開放以來,為了脫貧致富,浙江許多地區包括西部山區大力發展工業,但在經濟獲得快速發展的同時生態環境遭到一定程度的破壞。2000年前后,浙江的水域、大氣污染十分嚴重,城鄉生態環境較差,因而促進經濟綠色轉型勢在必行。以浙江安吉為例,20世紀80年代,安吉為摘掉“貧困縣”的帽子而走上“工業強縣”之路,造紙、化工、建材、印染等企業相繼崛起,致使當地的水域環境遭到嚴重破壞。1998年,在整治太湖藍藻“零點行動”中,國務院對安吉發出黃牌警告,將其列為太湖水污染治理重點區域。痛定思痛,安吉在2001年確立“生態立縣”發展戰略,大量關閉并停止引進污染性產業,不斷探索以最小的資源環境代價謀求經濟與社會最大限度的發展。

浙江工作期間,習近平同志在廣泛深入調研基礎上,就浙江生態環境治理、經濟綠色轉型升級、城鄉環境整治提出了一系列具有創新性的觀念,這些觀念被確立為浙江省黨委政府決策并加以貫徹實施。以“千村示范、萬村整治”工程為例,2003年,時任浙江省委書記的習近平同志立足浙江省情農情和發展階段特征制定“八八戰略”(1)“八八戰略”是浙江面向未來發展的八項舉措,即進一步發揮八個方面的優勢、推進八個方面的舉措。“八八戰略”充分體現了走新型工業化道路、打造“綠色浙江”、推進共同富裕的發展思路。,提出推進生態省和綠色浙江建設,部署“千村示范、萬村整治”工程(以下簡稱“千萬工程”)。2003年6月,“千萬工程”在全省范圍內正式啟動,針對浙江經濟發展較好但絕大多數村莊環境“臟亂差”的問題,依據計劃,對全省一萬個左右的行政村進行全面整治,并計劃將其中大約一千個行政村建成全面小康示范村。“千萬工程”著重從治理村莊布局雜、亂、散,農村環境臟、亂、差等問題入手,按照布局優化、道路硬化、四旁綠化、路燈亮化、河道凈化、環境美化的要求,不斷增加投入,積極開展建設。理論研究和實地調研發現,“千萬工程”切實改變了浙江農村的面貌,引領浙江鄉村發生精彩蝶變。正是通過鄉村環境整治,浙江生態環境得以大幅度改善,這為鄉村生態產業發展奠定了良好基礎。為建設綠色浙江、生態浙江,浙江對大量低小散企業進行整治,以促進產業轉型升級。在整治過程中,由于保留了少量規模大、創新能力強、管理運營好的企業,因而在改善生態環境的同時實現了社會經濟效益的提升。2002年長興蓄電池企業產值2.9億元,國內市場占有率高達65%,但其高速的產業增長造成了嚴重的環境污染,企業年排放的鉛污染物高達10余噸。通過產業整治,原有175家鉛蓄電池企業減少到2005年的61家,蓄電池企業的技術裝備由原來的手工操作轉向機械設備,全部配備治污裝備,基礎好的企業實現清潔生產。到2006年,全縣蓄電池行業總產值達到44.9億元,貢獻稅收1.32億元[2]。

2003年,習近平同志到安吉調研時,針對其正反兩方面發展經驗指出,“只有依托豐富的竹子資源和良好的生態環境,變自然資源為經濟資源,變環境優勢為經濟優勢,走經濟生態化之路,安吉經濟的發展才有出路”[3]504。安吉正是憑借得天獨厚的竹鄉資源、人文底蘊和區位優勢,把豐富的竹子資源進行深加工,開發出竹地板、竹炭、竹葉生物制品、竹梢工藝品等竹制品,有力促進了全縣經濟快速增長。同年,習近平同志在安吉調研生態縣建設時來到黃杜村,了解到當地群眾依靠種植、銷售白茶由貧轉富的案例(2)1998年,黃杜村人開始廣泛種植白茶,成為當地聞名的白茶種植專業村。在未種植白茶前,黃杜村人均年收入不足1 000元,種植白茶后該村人均年收入快速增長,2003年村民人均年收入超過6 000元,實現了脫貧致富的夢想。,用一句話概括了該村的生態產品價值實現:“一片葉子,富了一方百姓”。

2005年8月15日,習近平同志來到安吉余村調研,首次提出“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的重要論述。余村原為安吉縣首富村,然而礦山經濟在帶來經濟財富的同時也造成了嚴重的環境污染,極大威脅著村民的身體健康。于是,余村決定關停礦山和水泥廠,探索綠色發展新模式,但轉型也引發村民就業難和村集體年收入下降的陣痛。面對余村未來該如何發展的疑慮,習近平同志表示:關掉礦山是高明之舉,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調研余村后不久,在《浙江日報》“之江新語”專欄,習近平同志第一次以文字形式闡述了“綠水青山也是金山銀山”,并論述了“綠水青山”轉化為“金山銀山”的路徑。習近平同志關于“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的理念論斷,很好地概括、揭示了生態產品價值實現的意義,對安吉全縣不斷追求生態產品價值的實現具有深遠的影響。

(二)發展期(2005—2015)

在這一時期,習近平同志主政浙江時期提出的“八八戰略”“千萬工程”“四換三名”(3)“四換三名”是浙江為了推動產業轉型升級而提出的一項政策。所謂“四換”是指騰籠換鳥、機器換人、空間換地、電商換市;“三名”是指大力培育名企、名品、名家。以及著力發展服務業等促進經濟社會轉型發展、推動生態產品價值實現的理念與戰略,在全省各地被持續貫徹實施。2008年1月,中共安吉縣委十二屆三次全體(擴大)會議召開,結合縣情提出了建設“中國美麗鄉村”的戰略任務[4]。同年2月,安吉縣委、縣政府批準并印發了《建設中國美麗鄉村行動綱要》,邀請浙江大學高標準編制《中國美麗鄉村總體規劃》,按照“全縣一盤棋”的總體思路,構建美麗鄉村建設“一體兩翼兩環四帶”總體格局[5]。同年5月,安吉被列為全國首批生態文明建設試點縣,開始整體推進生態文明試點建設,把整個縣域的行政村作為一盤棋來統一規劃,按照宜工則工、宜農則農、宜游則游、宜居則居、宜文則文的原則,充分挖掘生態、區位、資源、文化等優勢,為各個村莊設計“一村一品、一村一業”的發展方案,著力培育特色經濟[6]。在這一時期,長興蓄電池產業繼續整治,通過兼并、重組,蓄電池生產企業減少到30家,并且全部集中到城南、郎山兩個工業園區,園區外禁止新批新建鉛蓄電池項目。在整治促動下,長興蓄電池企業生產智能化、綠色化水平不斷提高[2]。

黨的十八大以來,以習近平同志為核心的黨中央從思想、法律、體制、組織、作風上全面發力,加強黨對生態文明建設的全面領導,把生態文明建設擺在全局工作的突出位置。生態文明建設被納入“五位一體”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總體布局,“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重要理念在全國范圍內得到宣傳推廣,而浙江也在生態經濟(生態農業、生態農業、生態旅游業)、綠色經濟以及生態文明建設領域取得了長足的進展。2014年下半年,安吉縣檔案館保存的關于習近平同志調研余村時發表的“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講話視頻得到縣、市和省級層面的高度重視。之后,省市縣各部門大力宣傳余村這一“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重要論斷誕生地的典型案例,并邀請包括中央級主流媒體在內的新聞媒體對其進行廣泛報道。

2015年8月15日,中共浙江省委宣傳部組織召開“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理念提出十周年紀念會議,來自國內的知名專家學者、“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踐行樣板縣區宣傳部代表齊聚安吉,從各自研究或實踐領域對“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理念的理論意涵、政策指向、典型案例、基本經驗與范式、理論與實踐意義等進行深入解讀和分析。這次會議的召開表明,浙江以其生動實踐的“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理念,在綠色發展的道路上取得顯著成就。浙江一些樣板縣的踐行探索也積累起不少成功經驗,形成了典型案例(具體見表1)。

表1 浙江生態產品價值實現的典型縣區情況(2015)

(三)成熟期(2015—2022)

隨著“必須樹立和踐行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的理念”被寫入黨的十九大報告、堅持新發展理念被確立為經濟發展的指導原則,浙江在生態文明建設、綠色發展、生態產品價值實現方面取得了諸多新進展。在這一時期,浙江繼續深入貫徹“八八戰略”“生態省建設”“四換三名”“811”環境整治行動等戰略部署,努力把浙江全域打造成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大花園”。

2018—2019年,“千萬工程”“螞蟻森林”項目先后獲得聯合國最高環保榮譽“地球衛士獎”。2019年,浙江通過國家生態省建設試點驗收,建成全國首個生態省。同年,設區市PM2.5平均濃度為31微克/立方米,達到國家二級標準;在全國168個重點城市中,環境空氣質量較好、在全國占據前十位、屬于浙江省的有三個(舟山、麗水和臺州),數量上位居各省區第一。全省森林覆蓋率為61.24%(含灌木林),位居全國前列。近年來,淳安特別生態功能區(國家級)成功獲批,安吉成為縣域踐行“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理念綜合改革創新試驗區,麗水成為國家生態產品價值實現機制試點市。生態環境改善的同時,浙江經濟的各項指標依然位列全國前列。據國家統計數據顯示,2020年,浙江生產總值達64 613億元,位列全國第4;全體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52 397元,位居省級行政區第3(僅次于上海、北京)。2020年3月,習近平同志再次來到安吉余村考察,肯定了堅持走綠色發展道路的正確性,并指出“生態本身就是經濟”。

從生態產品價值實現的角度來看,浙江已經在生態修復、生態農業、生態工業、“生態+”復合產業、生態市場、生態金融、生態旅游、生態補償等方面取得積極進展,積累了一些重要經驗。以生態補償機制為例,2018年安吉與長興簽訂了西苕溪流域生態補償協議,雙方約定以荊灣斷面水質作為考核標準,此后荊灣出境斷面水質持續穩定在Ⅱ類水以上;2020年,安吉出臺《安吉縣人民政府關于印發安吉縣流域上下游鄉鎮(街道)生態補償機制的實施意見》,初步建成縣域縱向和橫向生態補償機制[7]43-46。2020年,浙江對重要濕地開展生態補償,按照浙江省林業局、省財政廳聯合制定的《浙江省重要濕地生態保護績效評價辦法(試行)》,績效達到80分以上,并且沒有發生保護不力或違規事件,浙江省重要濕地所在縣(市、區)政府可獲得每畝30元的補償資金。這是繼安徽與浙江開展新安江流域生態補償之后,在浙江省域內開展的重要生態補償機制構建嘗試。在引入綠色金融工具方面,浙江著力于對生態產品價值實現提供金融服務與保障。安吉鼓勵引導金融機構推出“兩山”系列貸、“白茶貸”等綠色金融產品和融資渠道;首創的“毛竹收購價格指數保險”與“白茶低溫氣象指數保險”,成功入圍國家試點;率先開展“兩山銀行”試點建設,通過“兩山銀行”的收儲與運營,高質量地把碎片化的自然生態資源轉化成為生態農業、生態旅游、健康養生、文化創意、總部經濟等生態產品[7]43-46。

二、浙江生態產品價值實現的實踐經驗

浙江地形素有“七山一水二分田”之說,其環境承載容量有限,因而浙江在促進經濟發展過程中,不斷做實做強第二產業,做精做活第三產業,并依托第三產業的強大直接帶動第二產業實現更高的經濟效益。改革開放以來,浙江民營企業異軍突起,為浙江經濟發展增強了動力、增加了特色、增添了亮點,也為未來的經濟轉型升級和生態經濟發展奠定了堅實的基礎。進入21世紀以來,面對巨大的生態環境壓力,經濟結構的戰略性調整和發展方式的根本性轉變成為亟須破解的時代難題。這一時期,浙江面臨的問題或“成長中的煩惱”主要體現在:如何在完成產業升級的同時避免經濟增長的滑坡,以實現一種可持續的發展。

由于可供開發的區域有限,浙江工業通常呈現為塊狀形態,即某些產業領域在全國擁有非常高的市場占有率,競爭力極強,比如長興的蓄電池產業、浦江的水晶產業、吳興的童裝產業、安吉的椅業、德清的鋼琴制造業、東陽的木雕產業等。總體而言,浙江的塊狀經濟呈現產業集中、專業化極強等特征,同時又具有明顯的區域性。在可持續發展目標要求下,浙江工業產業轉型升級尤其體現在控制數量、提高質量和效益上。關停大量規模小、環境污染嚴重、市場競爭力弱的低小散企業,向“規上工業”要效益,可以更好實現生態環境保護與經濟發展的雙贏(4)規模以上工業具有更強的組織管理與綠色科技研發能力,因而更容易滿足國家和地方的環保標準。即使單純從行政監管的角度來說,監管1家大企業的環保達標也遠比監管100家小企業的環保達標要容易得多。。以浦江水晶產業整頓為例,水晶產業是浦江縣傳統特色產業,具有從事企業多、規模小、分布散、污染重的特點,曾被稱為“肆意污染、無序發展”產業。浦江縣圍繞“全力打造水晶之都、田園新城、詩畫浦江”的戰略目標,啟動實施“一區多點”水晶集聚園區建設,推動浦江水晶產業走上“園區集聚、統一治污、產業提升”的發展新路,在提升水晶產業競爭力的同時,全力改善生態環境質量[8]。浦江水晶產業整頓的做法,在最大限度上贏得了廣大人民群眾的理解支持。總之,把生態環境整治與綠色發展有機結合起來,是浙江在推進生態產品價值實現過程中獲得的第一個經驗。

把具有地方特色的生態資源轉化成為有吸引力和競爭力的生態產品,將提供良好的生態產品與追求經濟效益相結合,是浙江在推進生態產品價值實現過程中獲得的第二個經驗。與物質產品和文化產品相區別,生態產品具有非競爭性和非排他性特點。發掘良好生態中蘊含的經濟價值,首先需要設法將其轉變成為產品。衢州市水資源豐富且質地優良,地表水水質常年保持在Ⅰ級水平,因而衢州著力引進水業項目,比如吸引旺旺、娃哈哈、伊利、康師傅、佰利佰瑞等名企投資水產業,成為長三角地區最大的飲品生產基地[9]221。武義縣利用優美的山水生態環境發展鄉村游、農家樂、民宿、漂流、康養等項目。淳安縣把千島湖打造成為5A級景區,發展民宿、果園采摘、農家樂,以及水上競技、空中覽勝、巨網捕魚、漁民風俗表演等參與式旅游項目,成為馳名中外的旅游勝地[9]215。仙居縣發展旅游休閑農業,每年定期舉辦油菜花節、桃花節、楊梅節、薰衣草節、向日葵節,接待游客數百萬人次。嘉湖地區的烏鎮、西塘、南潯等古鎮,將歷史文化與優美生態環境融為一體,贏得游客普遍贊譽,而烏鎮更由于每年舉辦世界互聯網大會,進一步提升海內外知名度,產生良好的社會經濟效益。

科學運用現代經營理念促進企業發展,做好市場規范工作,是浙江在推進生態產品價值實現過程中獲得的第三個經驗。浙江率先在全國創新載體,通過產業園平臺推動專精特新企業集聚發展,擴大企業培育面。通過招引、培育知名企業,按照企業思維經營生態產品,以保障經濟效益和商業口碑。太湖龍之夢樂園項目以長興太湖圖影旅游度假區為依托,通過引進上海資本,現已成為總投資高達251億元,占地1.2萬畝,集動物世界、海洋世界、歡樂世界、嬉水世界、快樂農場、濕地公園、星級酒店、養老公寓、太湖古鎮、購物中心、東方盆景園、馬戲團、太湖藥師文化園、婚紗攝影基地、大型酒吧街等業態的大型旅游綜合體。目前樂園大部分項目已開始營業,在長三角區域產生了一定的影響。另外,安吉中南百草原、“大年初一”小鎮、Hello Kitty樂園、榮耀天空之城等,均通過招引社會資本進入,實現對當地優良生態環境較好開發的典型案例。生態旅游是一種以自然區域和當地文化為旅游對象,以理解、欣賞和提高旅游者生態保護意識為目的的旅游活動。引進知名旅游企業開發生態旅游項目,不僅能夠確保生態產品質量,而且由于這些企業擁有現代經營理念,善于管理,所以更易創出生態品牌,進而產生良好的社會經濟效益。此外,浙江特別注意行業規范和統一運作,努力避免無序競爭。比如,長興縣水口鄉顧渚村位于水口茶文化景區核心區域,轄區內擁有鄉村民宿580余家,年均接待游客超過300萬人次。為維護市場秩序,防止惡性競爭,顧渚村成立了農家樂協會、顧渚農家樂黨支部等專門機構,村相關協會制定了“三個統一”:民宿吃住收費標準統一、景點門票價格統一、配餐標準統一,嚴格監督景點價格,規范顧渚景區有序發展。再比如,2021年國內首個全域旅游綠色管理規范地方標準《安吉縣全域旅游綠色管理規范》正式發布。該標準主要框架分成總則、總體要求、交通管理、住宿管理、餐飲管理、游覽管理、文娛管理、購物管理、保障支撐等9部分,通過總結和提煉安吉縣全域旅游現階段成果,實現綠色全域旅游建設有標可依、有據可考、有章可循,為其他地區開展全域旅游綠色發展、高效率管理、科學化評定等起到重要指導作用[10]。

進一步發揮地方政府的引導規范作用和基層自治組織的參與管理作用,是浙江在推進生態產品價值實現過程中獲得的第四個經驗。一個地方追求生態產品價值實現,需要地方政府做好整體規劃,制定激勵性政策,搞好基礎設施建設。從省級層面而言,根據區域資源環境承載能力和發展潛力,按照優化開發、重點開發、限制開發和禁止開發的不同要求,明確不同區域的功能定位,并制定相應的政策和評價指標,逐步形成各具特色的區域發展格局。比如麗水市九山半水半分田,素有“浙江綠谷”之稱,2013年11月,省委省政府對麗水作出“不考核GDP和工業總產值”的決定,要求麗水更加注重綠色均衡發展,進一步提升生態質量。經過全市大討論,麗水最終達成共識,明確了走綠色生態發展之路,并列出“生態工業負面清單”。全市九個區,按照不同的資源稟賦分成“城市核心區、生態經濟區和生態保護區”,圍繞綠色發展設置不同的考核指標。2023年,生態環境部發布上半年全國地表水和空氣質量狀況,麗水成為全國唯一水和空氣質量均進入前10名的城市。自2019年被確定為生態產品價值實現機制試點市以來,麗水以GEP(生態系統生產總值)核算為切入點,建構了系列生態產品價值核算體系。為了使GEP核算結果具有可比性,該市制定出臺了全國首個山區市生態產品價值核算技術辦法,編制發布了全國首份《生態產品價值核算指南》地方標準(DB3311/T139—2020),明確界定了生態產品的內涵、特征、價值構成和判斷標準,明晰了生態產品價值核算的基本原則、核算方法、核算數據、核算報告編制和核算結果應用范圍,為生態產品價值核算提供了理論指導和實踐指南[11]。另外,省級層面引領促進生態補償機制建設,具有代表性的是安徽與浙江進行的新安江流域生態補償。而省級層面還可對某些特定區域的生態環境保護給予補償,比如2020年浙江省林業局、省財政廳聯合出臺《浙江省重要濕地生態保護績效評價辦法(試行)》,按照評價辦法,績效達到80分以上,并且沒有發生保護不力和違規事件,省重要濕地所在縣(市、區)政府可獲得每畝30元補償。從縣級層面而言,規劃縣域全面協調發展、鄉村振興與美麗鄉村建設,對于推動縣域生態產品價值實現是非常重要的。比如,安吉大力推行的生態立縣戰略,對該縣推動生態產品價值實現產生了強有力的推動作用。安吉強調規劃引領,將生態因素置于首要位置,采取“全域規劃、聯合整治、城鄉聯動、區域一體”的規劃理念。通過這種方法,確保了農村建設的有機融合,從而實現了城鄉協調發展。調研發現,安吉美麗鄉村建設成績的取得,與鄉鎮、村級領導干部的積極推動分不開,而鄉鎮與村級領導干部積極推動美麗鄉村建設又與縣級的發展規劃與年終考核分不開。在美麗鄉村建設過程中,鄉鎮通常會集中力量對需要申請更高級別美麗建設的鄉村提供幫助,而下一年又會集中力量轉而扶持另一村莊建設進行升級。浙江有定期選拔錄用部分優秀村干部到鄉鎮機關工作的激勵政策,而年度評比中工作落后的村干部,則需要在全縣年度總結大會上進行檢討并提出改進舉措,正是這樣賞罰有力的政策極大調動了村干部工作積極性,為推動美麗鄉村建設、實現鄉村振興發揮了重要的制度推動作用。

三、浙江生態產品價值實現的理論思考

其一,推動生態產品價值實現與大力發展工業并不矛盾。我們知道,生態環境破壞通常是由工業生產過程中排放的垃圾或有毒氣體導致的,那么在推動社會主義生態文明建設中為了保護生態環境是否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摒棄工業,而只發展“生態產業”?答案是否定的。一個省域單位如果沒有獲得中央政府充足的政策與財政支持,單純追求發展無污染或接近零污染的產業來實現經濟富裕,既不是現實選擇,也不符合增加人民群眾就業機會或提高工資收入的需要——至少從社會主義初級階段來看是如此。工業尤其是規上工業能夠大力推動生產力發展,創造大量物質財富,解決大量工人就業問題,提供大量政府稅收。在現實實踐中,浙江各地也并未簡單地、一刀切式地關閉那些支柱性傳統產業或帶有少量污染的工業,而是以滿足人民日益增長的優美生態環境需要為根本目的,以生態環境質量改善為核心,以創新綠色低碳為動力,全面加強生態環境保護與建設,將環境整治、產業轉型升級和企業廠區集中式生產與管理統一起來。浙江的實踐證明,在生態環境影響可控的范圍內,在各級政府必要的激勵政策與懲罰措施下,逐步提高工業產業的質量與效益,對于促進地區的長期繁榮發展,既是可行的,也是必需的。從上文梳理可以看出,浙江的綠色發展或產業轉型升級并未否定長期以來的“無工不富”的發展邏輯或思維,而只是在新型工業化目標要求下去追求經濟增長與環境保護的雙贏。

實現經濟的高質量發展符合人民群眾的根本利益,它與“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理念本質趨同。在推動區域生態產品價值實現的過程中,需要厘清以下幾點:一是追求區域生態產品價值實現絕不應成為單一的、孤立的政策,它理應或必然與創新、協調、綠色、開放、共享的新發展理念相統一。也就是說,推動“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理念的踐行與推動新發展理念的踐行在邏輯上是同步進行的。簡而言之,應在推動產業發展的同時實現產業綠色化、生態化,在保護生態環境的同時立足生態資源稟賦,讓生態孵化產業、產生經濟價值,即推動“產業生態化,生態產業化”。二是追求經濟的高質量發展必須要大力發展現代工業。不要因保護生態環境而對發展工業心存疑慮、縮手縮腳,問題的根本不在于是否發展工業,而在于發展什么樣的工業以及如何發展工業。對于技術比較成熟,污染基本可控,發展前景和產業效益良好的工業不僅要發展,而且要大力發展,要規模化發展、全鏈式發展。根據當前社會發展階段,在大力發展工業時,要注意做好園區化經營、滿足生態環境許可、確保全過程安全。三是在發展工業時要特別注重科技研發,把增強科技創新能力擺到更加突出的位置。科技研發既要滿足不斷發展的市場需求,也要著力推進社會生產更加綠色低碳環保,符合生態文明建設的要求。

其二,對于生態工商資本既要利用,又要規范。一方面,在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條件下,生態產品價值的大規模實現必須依賴企業主體作用的發揮。企業以追求利潤為本,更懂得某些生態產品的稀缺性和經濟價值,會通過更多的手段和途徑將生態價值轉化為經濟價值。此外,企業在參與權益交易、發展生態產業以及要素整合中發揮的主體作用,有助于企業提供更優質的生態修復、有機產品、綠色旅游、清潔能源等服務和產品,提升區域生態產品供給能力。因此,在推進生態產品價值實現過程中,要注重對生態工商資本的招引與培育,將綠水青山中蘊含的生態產品價值“變現”,促進生態優勢轉化為經濟優勢,以解決更多的社會就業問題,為政府提供更多的財政收入。另一方面,在生態產品價值實現的過程中,政府起主導作用,政府既要制定生態產品供給計劃及相關政策法規,又要加強對企業的監管,淘汰落后產業,減少污染源。招引工商資本只是推動生態產品價值實現的第一步,地方政府還要在此基礎上提供良好的公共性服務,規范市場競爭,確保生態安全,引導企業把經濟創收與服務社會結合起來。

其三,必須把生態產品價值實現與推動共同富裕結合起來。社會主義的本質要求是解放生產力,發展生產力,消滅剝削,消除兩極分化,最終達到共同富裕。因而,建立健全生態產品價值實現機制,探索打通“兩山”轉化路徑,對實現共同富裕有重要促進作用。通過生態振興實現生態產品的價值,促使“生態財富”轉化為“物質財富”,必將成為實現共同富裕的重要路徑。在生態產品價值實現的過程中,黨和政府有必要制定推進共同富裕的政策與策略,不僅要創造有效市場來推動生態產品價值實現,也要激發有效市場的創新力,為生態產品價值實現獲得必需的制度基礎、政策引導和權威力量,讓人民群眾共享綠色發展成果。如安吉實施全域旅游戰略,把全縣當作一個大景區來打造,在這種全域美麗的建設過程中,縣鄉政府通過在不同時期扶持不同村莊的發展,以及推動公共服務的均等化,使全縣居民共享發展成果。此外,安吉的余村、潴口溪、魯家村等倡導與周邊村莊的多村共建,就是在各村黨委領導下,充分利用村莊的自然資源、歷史文化資源,共享市場資源,追求共同富裕。因此,浙江生態產品價值實現探索的重要面相之一就是與共同富裕有機融合,這樣既護美了綠水青山,也共享了金山銀山,充分彰顯社會主義制度在生態文明建設和社會主義建設上的優越性。就全國而言,雖然各地發展水平、區域生態環境不同,但在推動生態文明建設、追求綠色發展與推進生態產品價值實現過程中,政策制定者應時刻關照人民群眾的基本生存權利與發展需求,真正讓人民群眾從發展中獲益[12]1-7。事實也證明,堅持綠色發展,必須堅持“以人民為中心”的價值取向,否則就會偏離社會主義方向。生態文明的理論愿景是實現經濟效益、社會效益和生態效益的統一,而其中的關鍵就在于:是否堅持把人民群眾的根本利益作為經濟發展的終極目標。判斷我國生態文明建設、綠色發展得失成敗的唯一標準,只能定位于人民群眾是否滿意,是否具有獲得感與幸福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