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土耳其街頭的一面墻上,畫著一位女性的巨幅肖像。這位畫中的女性,似乎正在用她的堅定,鼓舞著困境中的人們。她就是和畢加索、達利、凡·高比肩的墨西哥國寶級畫家——弗里達·卡羅(Frida"Kahlo)。
和那些喜歡陽光明媚的畫家不同,弗里達的畫作透著一股嗜血的氣息,直擊人的內心,看一眼就讓人深受震撼。就如她的臉,深邃的雙眸、高挺的鼻梁、濃密的“一字眉”,既有女性的柔和,也有男性的剛毅。
弗里達的一生,只有短短的47年,但她卻成為藝術史上最有成就的畫家之一,無數男人和女人,都視她為“偶像”。科爾多瓦說:我一生都在追尋弗里達的靈魂。
麥當娜的臥室里懸掛著弗里達的自畫像,她說:我永遠都不愿取下來。畢加索直言:我都畫不出你這么好的自畫像。
名人為她的才情傾倒,普通人也把她視為神一樣的人物,哪怕她已離開半個世紀之久,依然有無數粉絲為她瘋狂。她被印在墨西哥500比索的紙幣上;動畫片《尋夢環游記》里也有她的身影;世界藝術史上很少有女性藝術家能達到弗里達一樣的聲望,她的一幅自畫像被羅浮宮收購,成為歷史上第一個作品進入羅浮宮的拉丁美洲畫家。
然而如此耀眼、享譽國際的弗里達,一生寫滿了痛苦,無論是肉體還是情感,她從未享受過片刻安寧。如果人間有悲劇,一定是弗里達的模樣。
她像摔倒在地的玻璃瓶,
整個人都“碎”了
1907年,弗里達出生于墨西哥城的土根區,父母視她為掌上明珠。因為有父母的疼愛和庇護,弗里達的生活處處灑滿了陽光。
然而命運卻充滿了無常。弗里達6歲時,患上了小兒麻痹癥,導致右腿肌肉萎縮變形,行動不便,這也讓她一度受到同齡人的譏諷和嘲笑。
為了讓弗里達堅強地面對病魔,父親總是鼓勵她:“你是最棒的,你和他們沒有什么不一樣。”父親的鼓勵就像一場及時雨,洗掉了弗里達內心深處的自卑和悲傷。雖然身體有殘疾,但弗里達聰穎好學,熱愛自然,性格開朗,她整個少女時代都活得無比快樂,還在青春期遇到了深愛的男孩。
但這一切,都被一場飛來橫禍改變了。18歲那年,弗里達和男友出門游玩,慘遭車禍,劇烈的碰撞之后,弗里達倒在了血泊之中。金屬扶手刺穿她的身體,殷紅的鮮血,仿佛是在描繪一幅鮮血淋淋的獻祭圖。弗里達的脊柱、肋骨、盆骨、腿骨,都出現了骨折,貫穿身體的金屬扶手損傷了她的生殖系統。她就像一個摔倒在地上的玻璃瓶,渾身上下沒有一處是完好的,整個人都“碎”了。
醫院就像做拼圖一樣,將弗里達一針一線地串聯在一起,鮮血染紅了床單,雖然全身都用了麻藥,但刺骨的疼痛讓弗里達幾度暈厥。雖然在醫生的全力搶救下,弗里達保住了性命,但她和傷痛如影相隨,有時她不得不依靠酒精、麻醉藥來緩解肉體上的疼痛。
但這也只是人生不幸的開始,今后弗里達的生活,充滿了悲劇色彩。
手術后的弗里達,渾身打滿了石膏,雙腳、脊柱、臀部關節都被固定住。她就像木乃伊一般,平躺在床上,絕望地望著天花板,心如死灰。而在弗里達最需要安慰和救贖時,男友又離她而去,走得那么決絕、那么無情。
“患難與共”是世界上最虛偽的謊言,一場災難足以讓人看清人性,那個口口聲聲說和你白頭到老的人,到頭來卻成了逃兵,何其殘忍。
車禍、失戀、殘缺的身體,弗里達短短幾日的經歷,好似別人的幾生幾世。內心悲憤的她只能躺在床上,放任痛苦或是屈辱的眼淚流下。
而在那些最黑暗的日子里,弗里達唯一的精神寄托就是畫畫,一段時間以后,她已經能在石膏上畫畫。
她畫蝴蝶,那些色彩明艷、振翅欲飛的蝴蝶,像弗里達渴望自由自在的靈魂,在藍天白云下,在百花叢中自由翱翔。弗里達終究不是平凡女子,縱然經歷苦難,縱然她曾絕望痛哭,但最后她還是選擇堅強,堅強面對破敗的人生,堅強面對命運的不公。
她開始以畫筆為武器,尋找活下去的力量和希望。
正如安妮寶貝所說:“我不喜歡生命過于圓滿的人,不喜歡容顏完美無缺的人,不喜歡性格堅不可摧的人。人的生命應該是豐盛而有缺陷的,缺陷是靈魂的出口。”
弗里達的生命雖然不再完整,但她卻將缺陷變成了靈魂的出口,開始用手中的畫筆來描述自己所經歷的痛苦。
身處萬丈深淵的人,一旦決定出發,必會拯救自己,驚艷世界。
和那些喜歡畫山水、畫天地的藝術家不同,弗里達更癡迷于畫自己。她不停地描繪自己的容顏,那些自畫像不僅僅是簡單的線條和色彩,更是她無處宣泄的心聲和對生的渴望。
躺在床上的日子里,弗里達畫了各種模樣的自己,有柔媚的,也有堅毅的,有渴望自由的,也有被石膏禁錮的,仿佛在和另一個自己親密交流。這些自畫像都有一個鮮明的特征:冷峻的臉龐、明亮深邃的雙眸、兩道連在一起的又黑又粗的一字眉。
哪怕身體破碎,哪怕心靈受傷,都無法掩飾弗里達的美艷。經過一段時間的休養后,醫生幫弗里達剪開了石膏,她仿佛是一只熬過黑夜的蝴蝶破繭而出,完成了生命的蛻變。
可以自由行動后,弗里達拿著自己的畫作,去拜訪壁畫藝術家迭戈·里維拉(Diego"Rivera),她想知道自己是否適合畫畫,如果不適合,她就去找別的工作。
那時的弗里達完全不知,迭戈將是她人生的另一個劫難。
起初,迭戈拒絕見弗里達,直到他看到了她的自畫像,剎那間就被震撼到了,沒有經歷過后天培養的人,竟然可以畫得這般風采,讓他驚喜不已。
迭戈十分欣賞弗里達的天賦,并告訴她:真正的畫家要一直畫下去,至死方休。
此后,他們成為最親密的伙伴,而在惺惺相惜和彼此欣賞中,他們之間產生了愛情。迭戈是出了名的浪子,在此之前他有過兩段婚姻和無數情人,他甚至對弗里達承諾:“我身體無法做到專一,但靈魂上可以保證忠誠。”
多么荒謬的誓言,但被愛情沖昏頭腦的弗里達,天真地以為他會為自己而改變。
愛得越深,
傷得越深
1929年,22歲的弗里達與43歲的迭戈在墨西哥教堂舉行了婚禮。結婚那天,弗里達穿著潔白的婚紗,笑顏如花,他們一起接受眾人的祝福,他們在音樂聲中翩翩起舞。
婚姻之初,他們一起吃早餐,一起乘船游玩,和世間所有新婚夫婦一樣,他們的日子和美又幸福。值得一提的是,他們都是共產主義的信仰者,他們積極投身于墨西哥人民運動。雖然身體并不健全,但弗里達依然堅持和丈夫一起奔走,號召工人、畫家和雕塑家參加示威游行。隊伍前的弗里達,渾身充滿了力量。他們齊聲吶喊,以此表達對資本主義的不滿。
那時的他們是夫妻,是戰友,是藝術上的知音,但這份幸福,猶如綻放在夜空中的煙花,雖然美麗卻極其短暫。
1930年,弗里達和迭戈前往美國,經過幾年的打拼后,迭戈成了名聲大噪的畫家。
名利雙收的迭戈,開始周旋在不同女人之間,他的情婦有粉絲,有美國著名演員波萊特·戈達德,還有墨西哥影星瑪利亞·費利克斯,等等。迭戈總能在女人的不完美里發現完美的一面,所以,女人都心甘情愿地和他在一起。
面對風流成性的丈夫,弗里達痛苦不堪,但她依然沒有放棄這段婚姻,而是將痛苦都付諸筆端,畫出了一幅又一幅驚艷世人的畫作。
有人評價她的畫:渾然天成,充滿了無限的想象力。
弗里達否認了這種論調,她說:我從不畫夢,我畫我自己的現實。那些艷麗又充滿痛苦的畫作,是她向世界發出的吶喊,也成為她最后的精神寄托和最好的宣泄方式。她通過繪畫來哭訴丈夫的背叛,長發繞頸仿若窒息,額頭上的第三只眼睛,等等,這些作品無不透露出迭戈對她的重要性。
在這種極端的痛苦中,弗里達還有另一個渴望——成為母親。她先后懷孕三次,但都不幸流產,最后醫生宣布:“你喪失了生育能力。”
弗里達絕望地哀嚎。后來她創作了很多和生育有關的畫,每一幅都飽含她對生育的迷戀,她太渴望擁有一個孩子,但她的希望最終卻破滅了。
在她飽受精神摧殘的同時,她和丈夫的感情也跌入了冰點,弗里達以為自己的忍讓會讓丈夫回心轉意,但她最終失望了。
而真正壓倒這段婚姻的最后一根稻草是,弗里達抓到了迭戈和她的親妹妹走到了一起,她徹底崩潰了。
她發瘋一樣地將家里砸得稀巴爛,她大聲嘶吼,大聲怒罵,大聲哭泣,她覺得自己又一次被撕碎了。
愛得越深,傷得越深,最后弗里達選擇了分居。她剪掉了自己的長發,整日借酒消愁,她的愛和靈魂仿佛被抽空,失去了生命的意義。那幅著名的剪掉長發的自畫像,是她的割舍和無奈。
最痛苦時,弗里達創作了那幅血淋淋的《一些小傷口》,畫里的女人躺在血泊中,旁邊的男人則目不斜視。弗里達對這幅畫的詮釋是:一個男人用匕首刺了他的妻子22下,但他卻向法官說,只是輕輕地刺了她幾下而已。
這一次的傷害,對弗里達而言是蝕骨的,面對迭戈的懺悔,她直言:“我人生有兩次重大意外,一次是車禍,一次是遇見你,而你比車禍嚴重得多。”
最終,弗里達選擇了放棄這段婚姻,或者是出于報復,或者是出于絕望,弗里達開始了自己放蕩的人生。
世界以痛吻我,
我卻報之以歌
弗里達開始出入各種風月場所,她酗酒、吸煙,與龍舌蘭、探戈為伍,她撩男人,也不放過女人。男人和女人都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他們甘愿做她的信徒,而在眾多情人中,最著名的一位當屬俄羅斯革命家托洛茨基。
他們之間產生了忘年戀,托洛茨基動了真情,但弗里達卻只當他是眾多獵物中的一位,最后她主動結束了這段關系。
越放縱自己,證明她心里根本放不下迭戈,這個男人注定是她一生的劫難。自從離開迭戈,她就陷入了深入骨髓的孤獨。心情極度低落時,她一邊麻醉,一邊流淚,最終她還是在畫中尋找救贖,并創作了著名的《兩個弗里達》。
與此同時,她的身體越發糟糕,不得不依靠堅硬的金屬支架來支撐。讓弗里達更絕望的是,她的腳趾長了壞疽,必須得切除,否則會擴散到全身。醫生一刀下去,她右腿膝蓋以下的部位沒了,她的身體一再受到重創,變得支離破碎。而在弗里達最無助時,相愛相殺的迭戈回到了她的身邊,陪伴她走過了一生中最后的歲月。
面對親人憐惜的眼神,弗里達說:“我不是病了,我是碎了。但是只要我能畫畫,我便是快樂的。”
躺在病床上的弗里達,依然堅持創作。她生前最后一幅畫,是切開的西瓜,鮮紅的色調,是她對死亡的看法,對死亡的思考和探索,她為這幅畫取名為《生活萬歲》。
1953年,弗里達的作品在墨西哥展覽,這是她的作品第一次在本國展出。
她等了一輩子,盡管身體宛如一個紙扎的骷髏,但她還是來到了現場。
在場的人,舉杯致敬這個柔弱、堅強、被病痛和情感折磨一生的女人。
1954年7月13日,弗里達離開了這個美好又痛苦的人間,終年47歲。
家人遵照她的遺囑,把她的尸體推入熊熊烈火。
她的肉體雖然離去,但她的精神卻永不謝幕。
她為人類留下了150多幅畫作,其中有三分之一是她的自畫像。她夢幻般的作品,給無數人帶來了視覺沖擊和生生不息的希望,她被國家譽為“墨西哥民族和土著傳統的象征”,并被女權主義者認為是對女性經驗和形式的妥協的描繪。弗里達也成為世界上藝術成就最高的女性之一。
回望弗里達短暫的人生之路,她猶如暗夜中飛舞的蝴蝶,將凄美的詩篇描繪入畫;她是自由奔放的烈火,在靈魂的荒原里熊熊燃燒,燃燒激情,也燃燒自己。她一生飽受創傷,6歲患有小兒麻痹癥,18歲慘遭車禍,前后經歷32次外科手術,6次脊椎手術,3次流產,最后整個人掛在了架子上。
相比身體上的痛苦,情感上的背叛,更讓她受盡折磨。
所以,這人間很美,可弗里達卻不想再來,正如她的遺言:但愿離去是幸,但愿永不歸來。
但弗里達又是堅強的,面對一次又一次的打擊,她沒有任其宰割,而是選擇對抗,她創作、參加革命、努力想成為母親,一輩子都在和命運抗爭。
她用自己的一生,詮釋那句:世界以痛吻我,我卻報之以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