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燕
摘要:絕大多數老人認為入住養老機構就是“等死”,這一“常識”與養老機構的日常化進程相關。從民國時期到新中國成立初期再到改革開放前,這一時期的養老機構與孤老、救濟、改造有著深刻關聯,甚至一度成為階級斗爭的工具。而從改革開放到現在,在政府的主導作用下,社區養老服務得到大力發展,而絕大部分養老機構優先收容的仍是孤寡、失能老人,這進一步加深了人們對機構養老的刻板印象。如何將養老機構真正“日?;睘榭梢?、可感、可用的日常生活的組成部分,是解決老年人消極養老觀的關鍵。
關鍵詞:“等死”;養老機構;日常化;消極養老觀
DOI:10.3969/j.issn.1674-7739.2023.06.005
一、問題的提出
2019年,我在上海市D養老院做田野調查。在調查期間,該養老院共有老人63位。他們在入住D養老院時都需填寫申請表,申請表上有一欄是“申請入住理由”。就翻看的入住檔案來說,這些理由可分為以下三種:一是老人自理困難,家中無人照顧,共54人;二是為了安享晚年、愉快生活的,共5人;三是需要專業照護,共3人。還有1人寫的是“本人愿意”。事實上,即便在第二種里,只有3人明確與我說過是主動選擇入住且不是出于無奈。另外,需要專業照護的3人即寫著“本人愿意”的老人,均是患有認知障礙的老人??梢哉f90%以上的老人都是因為部分或完全失去自理能力,家里又無人照顧,只好主動或被動住進了D養老院。這里的絕大多數老人都持有消極的養老觀,他們都認為住進養老機構就是“等死”,連帶著還會出現“被虐待”“被拋棄”這樣的話語。雖然近年來各種養老機構得到大力發展,且一直都在強調“家”的形象與角色、倡導安享晚年的養老觀,但為何對絕大多數老人及社會大眾而言,養老機構依舊等同于“等死”?這一刻板印象似乎已成為一種理所當然的“常識”。
觀念的產生離不開空間本身。在列斐伏爾的空間生產理論下,空間既是資本又是產品,[1]作為一個場域,它成了被“不同的意義所反復地澆筑”的地方。[2]回到我的田野調查點,入住D養老院的老人,年紀最大的出生于1923年,最小的出生于1970年,他們的生命歷程貫穿民國時期、新中國成立初期、改革開放直至當下。我嘗試通過追尋這一時間線,大致勾勒出養老機構在日?;M程中關于其空間本身及相關觀念的生產過程,以期解構這一“常識”。
二、民國時期:慈善與教堂
民國時期,上海市的慈善事業得到大力發展,出現了各種安養老人的機構。1944年11月2日《申報》第1版發表有《社會事業與安老問題》一文,其中詳述了上海地區當時老年問題的現狀:
近業言社會事業者,最容易被忽視的,恐怕要算是安老事業了……一到通商口岸各大城中,敬老養老之說,多被目為迂腐,以至人盡逐臭,只重勢利,結果風氣敗壞,道德凋零。這是一個當前的社會問題……本報有鑒于此,特于慈幼問題座談會之后,復召集“安老問題座談會”……不過社會上一向不乏志士仁人,努力于此,尤以宗教界之努力,最可贊美。即以本市而論,若安老院,若新普育堂之老人院,無論在規模方面、組織方面、養護方面,只要是曾經前往參觀過的,當無不贊美的。不過從大體上說,全市安老團體,總計不過十二所,其中除天主教所辦的二所以外,收容的老人,數額有逐漸減少的趨勢,其主要原因,無非由于物價迭漲,開支日增,無法維持;就以天主教所辦的二所而論,安老院雖仍有三百多名,但是就現在經濟現況而論,究能維持至何日,確成問題;至于新普育堂,從前收容苦難老幼殘廢達三千余人,其中男女老殘所占數字不小,現尚留院的只能維持一百五十余人。其余基督教所辦的五所,及慈善團體所辦的五所,環境更為艱苦,所收老人的生活,更不能與安老院比擬。被收容救助的尚有如是情況,未被收容救助的老病孤寡,更不知有多少!我們只要稍一留心街頭巷尾哀泣于泥涂甚至餓死道旁的;可說觸目皆有。誰無父母,忍其流落?我們不能不在這里呼吁有關當局尤其是各界有識善士共起而圖救助之道……[3]
另外該期報紙的第3版及1944年11月3日《申報》第2版上還連續刊載了此次《安老問題座談會》,其第2部分《安老團體現狀》中清楚記載了當時上海安老團體總體經營不善情況,并呼吁社會施以援手。[4]
由以上可知,截至1944年,上海共有安老團體12所,且分別由慈善團體、基督教和天主教創辦,其中經營得最好的為天主教所辦的安老院與新普育堂。不過因時局動蕩、經濟拮據等原因,各安老團體都面臨經營困難的危機。而從收容的老人來看,這些老人多為老弱病殘、無家可歸、流落街頭者,且多與孤兒、殘者同為收容對象。事實上除安老院專門收容老人且數量較多之外,其他院收容老人的數量并不多,如當時的殘廢養老堂共收容殘廢難民及無靠老人70多人,而老人僅占四分之一,新普育堂共收容900多人,其中老人僅150多人。[5]
當時社會上造成老人無家可歸的主要原因為戰爭。專門收容老人的安老院就曾因戰事新增50個床位,“原定名額為300人,自從戰事爆發以后,上海孤苦無靠的老人太多了,不愿其婉轉待斃于街頭巷角,因此增加名額至350人,為著經濟力量有限,定額之外,就不能多收了,除非住院者有了死亡,才可‘補缺’?!盵6]而也正因流亡老人增多,各安老團體在經濟上難以負擔,上海地區的安老問題才成了社會問題。
那么,安老院和新普育堂這兩所在上海地區影響最大的安老團體,具體又是怎樣的存在呢?
安老院最初由姚宗李(Prosper Paris)決定開辦,并從法國請來安老會修女。1904年2月,7名安老會修女來到上海,住進董家渡天主堂并開始收容孤老,剛開始共收容了27名老婦,因語言不通,她們還從一位上海教徒家中請了位略懂法語的姑娘來協助。1906年,南市外馬路機廠街的房屋建好后,安老院搬了過去。這一年其收容老人已達250人。1907年,床位增加到300個,男女各150人。[7]其收容老人的標準為“凡是貧窮無靠的老人,年滿60歲者,不分男女,不論是否信教,都可入院”,當地人力車夫稱其為“老人院”。[8]
當時的安老院,首先從外觀來看,“從南市崎嶇的市街,踏進上海安老院的緋紅的邊門,立刻出現另一世界,面積廣大的花園,吹來一陣清芬的微風,拂去你一身俗氛,感到無比的清靜。小鳥啁啾中,曳過一聲蟬歌,又顯出這里充滿著活潑的生氣。誰不說這是人間的天堂。”[9]可見其是一個相對獨立又封閉的空間。再從人員組成來看,其共有老人350名,兼有中國籍與外國籍,從年齡來看,最小的是60,最大的已是八九十歲,據說曾還有幾個100多歲的。[10]另據1942年的數據來看,其工作人員即修女姆姆共有34名,中國籍14人,外國籍20人,她們都是“立誓守貞,終身為老人服務的”。[11]再看老人在其中的生活?!笆硶r由她們侍應,起臥由她們扶持,病時由她們不分晝夜地看護,衣服由她們洗滌,伙食由她們烹飪,甚至有幾位龍鐘不堪的,還要她們將扶著更衣入浴,死時則伴護撫慰,親視含殮?!盵12]且老人們生活極為規律,“清晨起來,散步游戲,下午體力特別健康時,就幫著洗衣或灑掃房屋,又有特備舊式紡車,為老婦人們消遣之用?!盹埡?,如尚感到時光太早,可以結合三五個老伴,在散心室里,隨便談笑,追溯過去的舊事,大有髀肉復生之感。”[13]于是這里不少老人看起來都面色紅潤、無憂無慮。
與之相比,新普育堂的歷史則較為復雜。普育堂最初設立于同治五年(1866年),當時由新上任的道臺應寶時為應對太平天國運動后流入上海地區的蘇南浙北難民而設。其從上海道庫中撥出銀兩并動員地方紳士捐款組建善堂,取曹丕《車渠椀賦》中“惟二儀之普育,何萬物之殊形”之義取名“普育堂”。普育堂主要用于收留難民并組織難民自救,另外還設了習藝所,專門教授兒童文化與技藝。[14]辛亥革命后,普育堂失去經費來源,維持困難。1912年,上海慈善團成立,普育堂為其下屬慈善機構之一。也是在同一年,慈善團經過商議,決定請陸伯鴻重整普育堂。陸伯鴻當時已是較有名望的紳商,又是虔誠的天主教徒,得到上海市政當局支持后,他開始對這個舊機構進行改造。事實上在接收普育堂前,他曾與友人一同前往參觀普育堂,而當時的普育堂“管理設備,甚為簡陋,其中收留殘廢、老弱病人等不下五百,如禁閉于在黑暗污小之監獄。有外籍巡長參觀此堂后,出而語人曰:‘地獄殆不及此堂之慘。’”參觀后,友人“因吸受其中穢氣,頓時抱病”,陸伯鴻“雖無恙,但襟滿蛆蟲矣”。[15]即便如此,考慮到一方面可借此傳教一方面又可做慈善,他還是接了手。
1912年8月,他開始在陸家浜同仁輔元堂普安亭義地興建新普育堂。1913年3月,五排二層樓房竣工,新普育堂建成。依據《上海新普育堂簡章》,其宗旨是“參照舊普育堂辦法,專收煢民無告之老幼男女,疾病殘廢瘋癲等人,供給其衣食住宿醫藥,不分宗教一體收養”“拯貧窮乏氓,使老有所終,幼有所養,鰥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大同之世復乎尚矣”。[16]初建成時,內設男女貧病院、老人院、瘋人院、病犯房、寄養所等,后又建立傳染病房。陸伯鴻有意將之辦成天主教的慈善事業,遂把它委托給天主教仁愛會修女進行管理。
相比安老院,新普育堂里的人員成分也更為復雜。據當時的《圣教雜志》記載,新普育堂剛開辦一個多月,共“收留210個男病人、31個女病人、159個老漢、41個老婦、41個男童、71個女孩、25個男犯人、2個女犯人、5個瘋子”[17]。到了1946年,其更是已發展為一個龐大的慈善組織,而安老事業只在其中占了很小比例:
新普育堂,是一個組織龐大的慈善機關,有孤兒院、育嬰堂、養老院、殘廢院,以及施診給藥之所,五花八門,包羅萬象,可說是集慈善事業之大成。迄今已有三十多年的歷史,所收容的老弱殘廢、孤兒寡婦,歷年來不下十余萬人。試看南市國貨路畔這一百二十畝的廣場,廿余幢西式洋樓,在蔥籠的林木中隱現著,恬靜幽雅的環境中,充分顯出宗教的嚴肅慈祥精神。這里簡直不是一個慈善機關,而是一個新的社會,塵世上的“桃源”!
養老院中住著六七十個五六十歲以上的老人,大多是貧寒出身,但也有一二位“過時”的老爺太太們。其中有一位曾老太是前清的道臺夫人,她曾隨任到各地,還能說各地方言。另一位杭州老翁姓周的,很慷慨激昂地訴說他當年的金戈鐵馬生涯,因戰事而家破人亡,以致淪落至此……[18]
總體而言,當時的安老院與新普育堂有如下共同特點。
從空間來看,這兩處機構都相對封閉,隔離于民眾的日常生活。這里的封閉指向兩個層面。其一是從外觀來看,不管是安老院的“人間的天堂”還是新普育堂的“塵世上的‘桃源’”,這樣的形容都顯示出其與周圍環境之間的明顯區別。其二是從所屬來看,這兩者都隸屬于天主教的慈善事業?!渡陥蟆吩幸粍t新聞將這兩者都歸于天主教拯亡會的功勞,認為是拯亡會修女“依據拯亡會的宗旨,創辦老人院和殘廢院(直到30年前,才發展成為今日獨立經營的安老院和普育堂)”。[19]盡管這樣的敘述有失偏頗,但也從側面反映出當時的天主教在慈善事業方面有著深遠的影響力。而這兩者自帶的教區屬性,使其在“在傳統社區之內建立了一個與之相對峙的封閉型空間,這個空間相對固定,幾乎不具有流動性”,且通常民眾“對陌生空間的切入只具有整體性的認識,……實際上無法分清教堂、醫館與育嬰堂等機構之間的區別”,因此安老院或新普育堂也可能成為民眾傳說中的另一處“采生折割”之所。[20]也就是說,對普通民眾而言,這里始終是神秘甚至有些令人恐懼的非正常空間。
而入住其中的老人必定也是無家可歸、無人贍養的病殘者?!渡陥蟆飞嫌涊d了一則養老院滋事案,當時邑廟后天主堂西首有一所安老院①,其由天主教所設,專門收容“孤獨年老殘病之人”,臨近黃昏,有位老者叫人把他抬到了院門口,門衛認為其“非教內之人亦無來歷,是以拒而不納”,此時圍觀的人多了起來,有人說“堂既名為安老,此等年老有病之人應得收養,豈有驅逐之理”。后來,抬老者來的人乘亂溜走了,老者也被收了進去。[21]可見當時大眾對安老院中老人的普遍印象。
再結合當時整體的社會背景來看。民國成立后,上海市政廳重組了慈善事業,開始以濟貧和職業教育為中心,其中代表性的機構有貧民習藝所及上文提及的新普育堂。上海地方士紳大力發展這些機構的最初目的之一就是在于加強華界市政建設,趕上租界,“上海精英人士心目中的市容應該是這樣的:街道和馬路鋪設整齊,并安裝有路燈;依靠警察維持著良好的治安秩序;傷風敗俗的人和乞丐從街頭絕跡?!盵22]無家可歸的老人作為影響市容的部分,自然也需要被消除。上海慈善團體辦了五所收容老人的安老團體就很好地說明了這一點。而到了民國末年,上海更是游民泛濫。有學者將當時上海的游民分為乞討類、扒(盜)竊類等不同群體,并將乞丐分為普通乞丐和職業乞丐,且認為普通乞丐一般不屬于游民之列。[23]普通乞丐主要指城市貧民或逃荒的難民,他們只是臨時的乞討者,那么若要將這類老人歸類,則可視為普通乞丐一類,但對民眾來說,這種區別并不明顯,他們對職業乞丐的恐懼也極可能會轉嫁到這些老人身上,比如認為他們會帶來污染,還會破壞婚喪嫁娶等禮儀活動。事實上我們從新普育堂里收容的人員里也可以看到老人的這種邊緣性,他們與殘疾人、甚至犯人等一并被收容在堂內,在一般民眾看來也就充滿了污穢與危險。
綜上可知,對民國時期的普通民眾來說,天主教及其慈善團體創辦并管理的安老團體及生活其中的老人都是他者般的存在,與他們的日常生活相距甚遠。事實上從某種程度上來說,當時的安老院和新普育堂無論是在空間的封閉性還是收容老人的救濟性來看,都與當下的養老機構存在一定相似性。
三、新中國成立初期至改革開放前:教養與階級斗爭
從新中國成立至20世紀50年代末,無家可歸無人贍養的老人群體一直混雜于游民群體中,深受游民改造運動的影響。1958年國務院決定將游民作為勞動教養對象進行處理,游民改造運動宣告結束,但與此同時,不少老人也隨之成了勞動教養對象。在此期間,需要救濟的老人一直是一個頗為模糊的群體。造成這一現象的原因,一方面是緣于“游民”概念本身的模糊性;另一方面也與游民收容標準中對“反動”身份的強調有關,“殘老”時而被劃入游民范圍內,時而又被從其中移除。
1949年上海解放后,上海軍管會等立馬開展了游民收容工作,其收容范圍不斷擴大。1951年,開始有老人被送進殘老單位,且此時的殘老者在游民總數中所占比例很低。當年需要需處理的游民總數為13620人,轉殘老單位的老人則為168人,此后幾年人數也不多。[24]而直到1955年5月上海市政府頒布《關于游民與社會渣滓的標準與范圍》,游民收容標準才首次得以明確,共有以下六類:
一、反動軍、政、警、憲與還鄉團、地主階級等分子中,目前無家無業,或有家無業、生活困難,或靠不正當收入來維持生活,可能進行犯罪活動者;
二、反動黨、團、特、反動會道門等反動組織中普通成員,被管制的反革命分子和撤銷管制的分子,刑滿釋放分子中目前無業生活困難或靠不正當收入來維持生活,可能繼續進行犯罪活動者;
三、判處長期徒刑和死刑或雖非判處長期徒刑與死刑的反革命分子,或刑事犯罪分子的家屬中,依靠救濟為生或靠不正當收入來維持生活及目前生活困難,有危害社會治安可能者;
四、歷史上曾依靠盜竊、詐騙、窩贓、制販運毒等為生,解放后雖無犯罪活動,目前無業生活困難或靠不正當收入維持生活,可能繼續進行犯罪活動者;
五、從事娼妓、屁精、老鴇、拖車、搭客娘姨、螞蟥等為生者;
六、無依無靠的孤老殘廢,流浪兒童及流浪乞丐,強討惡化推橋頭,吃白食者。
附注:對所謂“可能”的問題,我們認為應從政治身份、歷史情況、社會關系、所處環境、生活來源、一貫表現等幾個方面結合起來,加以分析確定。[25]
該收容標準突出強調了“反動”身份,且此時“無依無靠的孤老”也是需要收容的游民之一。隨后上海市民政局又在《1955年6月到1956年6月游民與社會渣滓收容改造方案(草案)》中明確表示“必須從政治身份、歷史情況、社會關系、所處環境、生活來源、一貫表現等各個方面”來確定收容對象,并將之分為“游民分子”“社會渣滓”兩大類,共計十一小類,而這兩類最大的區別即在于是否有歷史問題。相應的,在具體實施過程中,反動身份也成了游民的判斷標準。在此需要指出的是,這份草案中的十一小類中已沒有“孤老”。而到了1956年6月,按照中央人民政府內務部發布的《關于城市游民改造工作的方案》,上海市民政局又對游民收容范圍進行了修改并頒布了《上海市民政局關于修改游民收容標準范圍和處理意見》,該方案中的游民指“不事勞動,以不正當手段為生,危害社會治安,其行為尚不夠判刑的分子”,具體共分為七類。這七類中已沒有了“反動”這樣的字眼,但在具體實施過程中仍是以此為主。[26]另外值得注意的是,其中第五類提及了對殘老的處理,并規定對于已經喪失勞動的殘老游民,不應作為游民收容。但因始終以出身作為游民主要的判斷標準,當時被錯收的老人亦不在少數。
而游民改造的具體過程亦對當時的殘老群體產生不小影響。改造過程包括收容、教育改造和安置三個環節。[27]就收容方法而言,據《上海市七年來游民改造工作情況簡報》記載,其“長期采取的是‘強制與說服教育’相結合的方式”,但事實上“在執行中偏于強制的一面,造成個別自殺的現象”。[28]這種強制給不少民眾帶來了恐慌。特別是在1952年9月居委會開始在全市普遍建立起來后,日常生活中的無業游民開始成為重點關注對象,此時每個“非單位人”都面臨著成為游民的危險。在這種經常性收容中,無業游民被劃分為改造和救濟兩類,其中后者指“貧民及老弱病殘”,但后者有時也會被當成改造對象。[29]而改造與安置通常結合在一起。被收容的游民通常有這幾處去處,或被遣送回鄉,或被安插到附近其他省份進行移民墾荒生產,另外還有的被安排在勞動生產教養所、婦女教養所等機構進行教育改造。改造的方式包括勞動改造和思想教育,但主要以勞動為主,且具體在教育中還經常出現“打罵捆綁”的方式。[30]事實上1958年游民改造運動結束后,原有的教養所等也都相繼撤銷或改制,但市民政局為了“應付外賓參觀”,唯獨留下了“殘老單位”,并轉移了一批老殘游民過去。[31]
那么當時的“殘老”又是如何看待這種收容的:
閘北區范玉山,58歲,殘老,本來是“收容教養對象,身有疾病,根本不能勞動”。辦事處看他生活無依靠,孤身一人,決定將其收容起來,“免得餓死”。于是將范玉山與另外幾個改造對象一起勞動收容。動員后范玉山認為“就要進籠子里去了”,當夜上吊自殺。[32]
此案例雖較為極端,但也反映出了當時的殘老對所謂收容的恐懼心理。也正是為了應對這種普通民眾的“誤解”,1956年3月內務部發布了《內務部關于改善城市殘老、兒童教養院工作的通知》,其中明確提出:
一、凡是游民、殘老、兒童混合在一起的養老機構應該以分開設立為原則?!谛枰c可能條件下,對殘老要單設殘老教養院,……對有家屬可以依靠的殘老應結合整頓幫助他們出院回家安置;對混入的地主及反革命分子,必須分情況加以清理。
二、必須明確殘老院和兒童教養院是社會福利機構,不是國家的生產機構。教養機構應該進行一些手工業、副業、園藝等必要的生產活動,但開展生產活動的目的是為了增加殘老生活的興趣,培養兒童的勞動觀念和生產知識,以及改善他們的生活等,因此,教養院的生產不應規定上繳任務。殘老、兒童的生活費由國家供給。生產收入的用途應該是用來改善他們的生活條件,他們的文化娛樂等集體福利和增添必要的生產設備,以及補助他們的個人零用?!璠33]
同年年底,時任民政司副司長的田祥亭在城市殘老教養和烈軍屬、貧民生產工作座談會上做了《關于改進城市殘老教養工作的幾點意見》的發言,其中值得注意的是他在開頭的一段話:
就參加會議的幾個教養院來看,打罵虐待殘老的現象是沒有了,但是歧視他們的思想在某些干部中仍然存在,民主管理沒有深入貫徹,或者只有民主形式。產生這種情況的原因是,主要是:有的干部存在恩賜觀點,認為這些殘老是“舊社會渣滓”,過去是沒有人管的,現在人民政府管他們吃穿,已經夠好了,他們還有什么說的;有的認為他們歷史復雜,思想落后,不能當家作主,也辦不好事情;有的則怕發揚了民主,降低了干部威信,事情更不好辦了?!谖覀兊膰依?,殘老有享受國家物質幫助的權利,因此,要克服恩賜觀點,樹立為殘老服務的正確態度,同情他們,尊重他們,平等地對待他們;同時,要使干部認識到教養工作是國家的一項福利事業,辦好這項福利事業,是殘老自己本身的要求,只有發揚民主,放手依靠他們,發揮他們的積極性,才能辦好教養院。……[34]
這段話有兩個要點。首先是因殘老教養院收容的殘老人員成分比較復雜,有“社會渣滓”存在,因此當時社會上很多教養院工作人員對他們有打罵虐待行為,而且就參加會議的幾個教養院來看沒有了虐待行為,但歧視思想仍然存在,那么可見全國其他教養院虐待、歧視等情況只會更嚴重。其次是辦好教養院,事實上也是為了向從舊社會過來的人員甚至外賓宣示社會主義國家制度的優越性,顯示出“我們的國家”的民主與進步②。
1959年,內務部在武漢市召開全國殘老、兒童教養、精神病人收容療養工作現場會議,此次會議將全國的教養機構全面轉變為福利性質,是中國社會福利事業發展的里程碑。[35]具體而言,其規定各福利單位不要再提“教養”二字,改稱為社會福利院或養老院,以使其符合救濟福利工作的性質。[36]1961年,針對社會福利機構中存在的諸如虐待收養對象、強迫勞動等現象,內務部又開展了專門的整頓措施,重申其社會福利機構的性質,再次引導其向福利服務為主的方向轉變。[37]
然而在具體實施過程中,從1956年直到“文革”結束這段時間,因一直與階級斗爭捆綁在一起,各地區仍將工作重心放在對老人階級的劃分上。50年代末,上海市根據“分管分教”原則對老人進行了分類安置,其中“勞動人民”殘老人員集中安置于崇明養老院,“地、富、反、壞”殘老人員則安置于青浦、金山教養院,前者以“養老”為主,后者以“改造”為主。[38]另據《云南省志·民政志》記載,1958年云南省在“左”的思潮指導下,對老人實行區別對待,“將勞動人民出身的稱為‘養老對象’設敬老院,對非勞動人民出身的稱為‘教養對象’設‘生產教養院’。至1965年,全省全民辦養老救濟事業單位18個(其中,養老院1個、殘老院2個、生產教養院15個),共收養社會孤老殘疾人員2000余人?!盵39]呼和浩特市也出現了類似情況?!逗艉秃铺厥忻裾尽分杏涊d,1959年湖北會議后,呼和浩特市將“殘老教養院”改為“呼和浩特市社會福利院”,但因收容對象成分復雜,其在內部又分設了敬老院、精神病收容所、敬養院、青壯年殘廢者生產隊等四個小單位。[40]
綜上,這一階段的養老機構雖然一直試圖往福利化方向轉變,但因對階級斗爭的強調,反而使殘老院、教養院、養老院、福利院、敬老院等養老機構混雜在了一起,這里的混雜既有名稱上的,也有養老成員上的,普通民眾對此很難有一個清晰的認知。當時的養老機構兼具教育、改造、養老等功能,甚至一度成為階級斗爭的工具。如今現實生活中的老年人對養老機構的負面印象,比如被拋棄、被虐待、被關起來、等死等,與當時被送進教養院進行改造的孤老所面臨的恐懼極為相似。即便如今的養老機構已不同往日,新聞媒體中也常常出現正面報道,但很多老人仍是停留這些負面印象中,除居家養老的傳統觀念外,想來這段歷史的集體記憶也對他們產生了極大影響。
四、改革開放后:社區與養老
改革開放后,我國的養老政策開始出現明顯轉變。1979年11月,民政部門在全國社會城市救濟福利工作會議中明確指出,社會福利院等是福利性質的事業單位,并規定安老方針為“以養老為主,通過適當勞動、思想教育和文娛活動,使老人身心健康、心情舒暢,幸福地度過晚年”,這一方針隨后衍變為逐步實現將福利工作由救濟型向福利型、單純供養型向供養與康復結合型轉變,并在優先供養“三無”老人的前提下向所有老人提供服務。此外,1983年4月第八次民政工作會議提出“社會福利社會辦”。次年11月,民政部在全國城市社會福利事業單位改革整頓經驗交流會上明確提出要將福利事業由國家包辦向國家、集體、個人一起辦轉變,并充分肯定了上海市“街道社會福利服務網絡”經驗。1985年又對這一經驗進行了總結推廣。1987年,民政部在大連召開的會議上正式提出開展社區服務的設想,并在同年9月于武漢召開的全國社區服務工作座談會上明確了社區服務的性質、目的與功能,此次會議的召開是我國社區服務興起的主要標志。[41]1996年8月,第八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第二十一次會議通過《中華人民共和國老年人權益保障法》,其中第三十三條規定“國家鼓勵、扶持社會組織或者個人興辦老年福利院、敬老院、老年公寓、老年醫療康復中心和老年文化體育活動場所等設施”,第三十五條又規定“發展社區服務,逐步建立適應老年人需要的生活服務、文化體育活動、疾病護理與康復等服務設施和網點。發揚鄰里互助的傳統,提倡鄰里間關心、幫助有困難的老年人,鼓勵和支持社會志愿者為老年人服務”。[42]以上這些方針政策可明確看出國家對養老服務的整體規劃,除將養老事業向社會轉移外,還特別對社區養老服務提出了要求,這大大推動了每個個體、家庭對養老服務及身邊老人的關注度與參與度。
那么,再回到上海市的“街道社會福利服務網絡”經驗。上海市在經濟體制改革的過程中進入老齡化社會,老年人口不斷增多,核心家庭比例不斷上升,再加上婦女就業進一步削弱了家庭養老基礎,家庭養老趨于式微,對社區養老服務的探索與發展也就早于其他城市。[43]早在1982年,上海市就開始在全市推廣閘北區開封街道的“孤老包護組”志愿活動。具體而言,每個包戶組由里弄居民組長、積極分子及退休人員2—3人組成,他們的主要任務包括七個方面:“幫助孤老購買油鹽、米、菜;陪送生病孤老就醫、領藥煎藥;幫助孤老解決修房、修理水電設施的困難;幫助料理孤老難以勝任的日常家務;對起居行動不便的孤老幫助穿衣梳頭、洗曬衣被;幫助臥床不起的孤老做飯炒菜,精心服務;每年過節慰問孤老?!盵44]隨后該街道又發起建立孤老服務站、街道敬老院等,逐漸形成了一個以老人康復服務為主體的社會保障福利網絡。而就全市范圍來說,上海市開始逐漸形成以街道為基礎的市、區(縣)、街道(鎮)、居委會“四個層次一條龍服務”的社會保障福利網絡。
截至1986年,上海市老人的居住方式中,“90%是在家庭中,大部分老人樂意按傳統習慣在親屬群體中度過晚年。對于占10%左右的單獨居住老人,親屬、社會、原工作單位從各方面關心照顧,國家和社會辦的養老機構目前收養老人占比例極小”。[45]1989年,上海市盧灣區成立了第一個街道社區服務中心,開辦老人食堂并給老人提供洗澡、送飯等服務。1994年12月,市民政局等制定發布《關于加快發展上海市社區服務業的意見》,明確規定每個街道(鎮)建立一所有一定規模的社區服務中心、建立一所以上敬老院(老年公寓、托老所)。1996年,上海市開始將社區服務作為拓寬就業渠道的重要方式并開始有償社區服務,將部分服務納入第三產業范圍。到了1998年8月,上海市第十一屆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第四次會議通過《上海市老年人權益保障條例》,其中第二十七條規定“社區應當把為老年人服務作為社區服務的重要內容,設立老年人需要的生活、文化、體育、護理和康復等服務項目。鄉(鎮)人民政府、街道辦事處、居民委員會、村民委員會應當建立老年人活動場所。居民委員會、村民委員會應當對居(村)民加強為老年人服務的教育。老齡委員會、退休職工管理委員會等應當協助有關部門組織社會志愿者為老年人服務。”[46]可見,上海市的社區承接了原本單位應提供的養老服務,這一方面解決了國家經濟改革中的后顧之憂,另一方面又確實符合大多數老人居家養老的愿望。在這里,社區服務雖然以社會問題的形式出現,但實質解決的是經濟問題,[47]而且單位制其實并未衰弱,只是轉向了社區。[48]
與此同時,鑒于上海市養老機構中護理臥床不起老人設施嚴重不足的狀況,市政府于1992年決定用2—3年時間在全市各區、縣興建至少1所老年護理院,1994年起市政府把每年擴建25家養老機構列為市政府實事項目,到1998年又將之改為每年新增2500個養老床位。[49]盡管此時的養老一直在強調福利性而非救濟性,但從上述社區服務內容及增多床位數量的要求來看,其主要的服務對象仍是更偏向于無人照顧、失去勞動能力或生活能力的孤老與獨居老人,且床位一直是供不應求的狀態。
隨著越來越多不同層次的老年人開始出現不同的養老需求,市政府也開始積極引導社會力量進入養老市場。1998年《上海市養老機構管理辦法》正式頒布實施,上海市養老機構的發展開始進入新階段。它開始積極倡導養老服務社會化發展,并為社會辦養老機構提供法律支持。2001年7月,市政府辦公廳轉發22個部門《關于加快實現本市社會福利社會化的意見》,鼓勵社會力量投資創辦社會福利機構,并在建設用地等16個方面給予優惠支持。2005—2006年,上海市民政局等出臺了《關于全面落實2005年市政府實事項目,進一步推進本市養老服務工作的意見》《關于進一步促進上海市養老服務事業發展的意見》,先后推出建設財力補貼等30項扶持措施。一系列的優惠、扶持政策及大量社會資本的注入,大力推動了上海市養老機構的多樣化發展。截至2008年,社會辦養老機構總數及核對床位數皆已超過了政府辦養老機構設施。
不過,上海市雖然持續在鼓勵社會辦養老機構的發展,但從近幾年的政策來看,其工作重心仍是向社區居家養老傾斜。2015年,上海市開始全面推進醫養結合,以社區衛生服務中心為載體,通過其與養老機構、社區托養機構等的聯合,實現社區內各類老年群體基本醫療服務的全面覆蓋。特別是2016年,上海市開始鼓勵社會力量發展本市護理站,繼續推進“醫療護理服務延伸至社區、家庭”,“以維護社區人群健康、滿足社區人群基本醫療護理需求為宗旨”,“為老年人以及長期臥床患者、嬰幼兒、殘疾人、臨終患者等居民,提供上門訪視、家庭護理和康復指導等社區或居家醫療護理服務”。可見其醫養結合的“養”更多的是希望社區居民實現在家養生與養老。2016年上海市又推出長期護理保險服務項目,并于2017年元旦開始正式施行。其服務內容包括頭面部清潔、梳理等27項基本生活照料服務及開塞露(直腸栓劑)給藥等15項常用臨床護理,老人按照評估等級,每周可享有固定的上門服務時間。此外,2019年上海市推出社區嵌入式養老服務模式,“讓處于深度老齡化的社區具備持續照料能力,讓老年人在熟悉的環境中、在親情的陪伴下原居安養”,可以說是長護險的升級版。
上海市的社會辦養老機構呈現出越來越專業化、規范化的特征,但就從上文介紹的老人們入住D養老院的原因及他們的生活態度來看,養老機構的福利性轉型并未成功。究其原因,一方面是受居家養老傳統之影響,而且社區養老服務也能解決部分問題,特別是上海市推出長護險政策后,老年人在家也能享受到基本的服務項目;另一方面也與養老機構一直以來建立起來的形象有關,事實上從民國時期到新中國成立初期再到改革開放,我們可以看到養老機構與孤老、救濟、改造之間的深刻關聯,而且即便到了現在,上海市的養老機構雖然看起來已越來越多元,但其中絕大部分仍是以政府辦養老機構為基準,以保障“經濟困難的孤寡、失能、高齡老人”為主,多是救濟性質,且條件有限。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這兩者都是雙刃劍,它們無意間都進一步促成了養老機構的邊緣化、非日?;H绾卧诖龠M居家、社區養老及托底養老的基礎上兼顧更多層次的機構養老的平行發展,仍是值得深思的問題。
五、結論與討論
總體而言,上海市的養老機構發生了如下變化:民國時期的安老團體數量很少,且主要是天主教等宗教力量及一些慈善團體在操辦,不管是從安老團體本身還是收容的群體來說,其都與普通大眾日常生活的相關性不大,可以說是一個他者的空間;新中國成立后,政府從原來的“舊社會”中接手了部分福利機構并開始進行改造,它們大多成為政府收容、改造游民的政治空間,不少無依無靠的老人夾雜在貼著“反動”標簽的游民群體中一同接受著思想、勞動教育,且事實上這種階級斗爭性質的“養老”一直持續到“文革”結束;改革開放后,國家開始進行經濟體制改革,大量“單位人”回到社區,他們的社會保障也成了問題,此時社區服務的發展一面解決了很多人的就業問題,一面又解決了孤老的照顧問題,同時隨著家庭養老功能的萎縮,國家也開始積極推動養老事業的改革,將原本救濟性質的養老轉向福利性質,同時積極引入社會力量,社區養老服務及社會辦養老機構得到大力發展。如今,養老機構已承擔起很多家庭的養老任務,逐漸從一個非常性的空間轉變為我們日常生活的一部分,這即是養老機構的日?;M程。
但我們也可以看到,這種日?;殖3o@得有些別扭。例如,我第一次去D養老院時,它不顯眼的招牌讓我差點錯過它,確認了好幾遍才找到入口。事實上現實生活中很多養老機構都是如此。我們走在上海市的街道上,不管是在市區還是郊區,一般都極少會注意到路邊的養老機構,因為它們大多都能“隱身”其間。這里的“隱身”,其一是指向它的隱蔽性。養老機構附近一般沒有明顯的指示路標,門簾也不張揚,有時即便大致知道了它的位置也會不慎走過。其二是指向它的“偽裝性”。特別是那些市場指向的新型的養老機構,不管是從名稱、外觀還是經營理念來看,都在努力擺脫傳統養老機構的“外衣”,比如冠之以“××園”“××苑”這樣的名稱。這兩層含義隱約突顯出現代社會對老年人及養老機構的矛盾態度:一面是隔離、遺忘與懸置,一面是不得不面對并解決養老問題。當然,這里面也讓我們看到了新的養老空間及養老觀念產生的可能性,但不可否認的是,關于衰老乃至死亡權利的拒斥結構依然存在。
養老機構的“隱身”讓我們難以將之真正“化”為可見、可感、可用的日常生活的“正?!苯M成部分,也正因此,當尚能自理的老人向子女要求入住養老機構“安享晚年”時,他們往往會被視為“非?!保彝ǔR搽y以找到環境及費用兩方面都合適的機構。所謂善終,由善而終,是有一個時間維度在里面的。對入住機構的老人來說,如果入住時機不對、時間太短,難以使其對這個地方產生歸屬感、認同感,未能達到他們心中的“善”,那么他們自然就會產生“被子女拋棄”“在這里等死”這樣的感受。當有一天養老機構不再是“等死”的代名詞,而是成為社會上大多數人安享晚年的選擇之一,那么才是真正實現了養老機構的日?;?,衰老與死亡也才能真正重新回歸到我們的日常生活中。這必定是一個漫長的過程,但當我們開始去正視絕大多數老人在養老機構消極度日的常態,開始去反思他們甚至我們自己關于“等死”的“常識”,也許就是往前邁出了一小步。
注釋:
①該安老院與上文的安老院非同一所。
②還可參考《王子宜副部長在城市采納老教養和烈軍屬、貧民生產工作座談會上的講話(記錄摘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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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aiting for Death”: Reflection on the Daily Process of Nursing Homes in Shanghai
Shen Yan
(Shanghai University, Shanghai 200444, China)
Abstract: The majority of the elderly believe that living in a nursing home means "waiting for death", and this "common sense" is related to the daily process of nursing homes. From the period of the Republic of China to the early days of the founding of the People's Republic of China and before the reform and opening up, nursing homes were deeply associated with the childless elderly, relief and reform and even became a tool of class struggle. From the reform and opening up to the present, under the leadership of the government, the community care services have been vigorously developed, while the vast majority of nursing homes are still giving priority to the childless and disabled elderly, which further deepens the stereotypical image of institutionalized elderly care. The key to solving the problem of the elderly’ negative view of institutionalized elderly care is to turn nursing homes into a visible, palpable, and usable part of daily life.
Key words: "waiting for death"; nursing homes; daily process; negative view of elderly ca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