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春鵬 張瑞坤
摘? 要:《烏蘭牧騎的孩子》作為一部兒童文學作品,語言優美,童趣盎然,同時為小讀者們提供了正向的精神引導。文中的五個孩子以隱匿方式出發,或隱匿想法,或隱匿身體,亦或隱匿路線,目的是去往白銀花草原,最終他們和父母在白銀花草原度過了一個充實愉快的假期。在白銀花草原的日子里,孩子們一路感受和成長,作者站在時光玻璃的另一側,跟隨孩子們的腳步重返故鄉草原,書寫民族、草原和生命,書寫烏蘭牧騎的故事,書寫尋根之旅的點點滴滴。
關鍵詞:隱匿;烏蘭牧騎的孩子;尋根;鄉情書寫
基金項目:本文系黃河幾字彎文化傳播創新研究基地2022年度開放課題“空間生態詩學視域下的黃河文學研究”(JZW2022016);2022年度內蒙古西部縣域經濟研究中心開放課題“抖音短視頻對內蒙古西部旅游形象的塑造與傳播策略研究”(XBZX202216)階段性研究成果。
詩意的語言是構成鮑爾吉·原野文學創作的特質之一,這植根于他長期的詩歌和散文創作積淀,也是對中國抒情傳統的繼承與回望。在小說《烏蘭牧騎的孩子》中,故鄉風景的描繪鋪陳了作品的抒情底色,進而描繪了一幅烏蘭牧騎出行海蘭花草原的演出圖,故事從隊長丹巴制定暑期演出計劃開始,看似有序平衡的安排,實則隱匿著孩子們的不安和叛逆。
一、隱匿作為故事的起點
“要面向兒童,又要表現兒童的生活”[1],這是對于兒童文學的基本規定,《烏蘭牧騎的孩子》正是這樣一部作品,文本中的五個孩子通過隱匿的方式離開汗烏拉鎮,懷著對未知的好奇,帶著對夢想的期許,開始了“異境”之旅。旅途中海蘭花姐弟三人經歷了沙漠風雨、鐵木耳發現了日本碉堡立功勞、孩子們一起拾羊毛幫助蘭花奶奶等一系列故事在陌生的環境中發生,孩子們親身體驗真實、濃郁的草原氣息,且一路并非坦途,這正是傳統故事中典型的兒童成長模式。傳統兒童成長故事開頭的共同點便是主人公要離開熟悉的環境,通過“離開日常生活熟悉的場所,舉行儀式者被帶到自我懷疑的邊緣,并通過路上的磨礪獲取經驗和頓悟。”[2]離家的方式或主動外出、或逃避、或被騙、或迷路等。《烏蘭牧騎的孩子》中的孩童則是以隱匿作為觸角,嘗試觸碰外部世界,擴充生命痕跡的外延。文本中出現了三種隱匿:一是鐵木耳制定的隱匿計劃,二是金桃隱匿的身體,三是隱匿在沙漠中的海蘭花姐弟仨。
隱匿是孩童日常生活中非常喜歡的行為,比如百玩不厭的躲貓貓游戲、熱衷的兒童帳篷、夢寐以求的小樹屋等。文本中五個孩子行為隱匿的對象是家長,是臨時起意的謊言抑或是孩童日常行為的遷移,讀者要通過敘述聲音判斷敘述者的話語傾向。第一章是以外顯敘述者的方式打開故事的,“有人說,所有的奇遇都發生在假期,這話沒錯。下面這個故事就是五個小學生在假期里的奇遇。”[3]1在這段敘述中,兩個“奇遇”體現了敘述者對孩童成長體驗的接納和寬容。12歲的鐵木耳是五個孩子里面最大的,和其他四個孩子充滿幻想或者神話色彩的暑假計劃而言,鐵木耳計劃是具體的,“跟我爸爸媽媽一起下鄉演出”,每一個孩子都希冀出發成長,以滿足生命的本質需求。烏蘭牧騎隊員桑布因看病不能按時下鄉這樣一個偶然性的事件,平穩的敘事節奏開始緊張起來,小有畫技的鐵木耳解決了這個難題,并如愿臨時加入烏蘭牧騎隊伍,鐵木耳通過努力得到父母認同,并未大費周章便得償所愿,解決問題的方法滿足了兒童讀者的心理期待,這樣簡潔克制的敘事節奏符合兒童的審美心理,兒童讀者作為兒童文學的主體,兒童文學兼有表現兒童生活和指導兒童精神成長的雙重功能。
達成心愿的鐵木耳“根本沒有在意金桃掉不掉眼淚”,這里采取的是限知視角的不可靠敘述。到了晚上,通過全知視角的敘述方式,讀者知曉了鐵木耳正在“制定計劃”,計劃內容被敘述者故意隱去。第二天驚現于馬車幕布下的金桃,既在讀者猜想之中也在預料之外,面對父母對妹妹的安排不動聲色,已然想好要把妹妹帶上。自出發起,讀者的眼光已經將馬車下左右搜尋了幾遍,黃木箱應該是接受了最多的凝視,意外的是,金桃在魔術師似的幕布之后,這些充滿童真樂趣的細節浸入到小說的肌理中。
與鐵木耳和金桃相比,海蘭花姐弟仨的出行算是半公開的秘密了,瞞過了父母和外婆,卻告訴僧格舅舅自己要去沙漠,并且大搖大擺牽走毛驢,“走進沙漠,他們三個人感覺新奇,互相咧嘴笑。沙漠清潔,又像刀裁過一樣整齊,而線條又是柔和的。”[3]28孩童的視角,詩意化的描述,與沙漠的本質形成強烈對比,讀者和他們的親人一樣,情感陡然急轉,三個孩子最終在親人的陪伴下,看到了白銀花“草原的草在夕陽下如同毛茸茸的紅毯子”,身后“沙漠成為用紅色和黑色勾勒出的立體雕塑”。對于三姐弟,尤其是海蘭花來說,從最初走進沙漠的欣喜,到中途的焦慮煎熬,在爸爸的陪伴下歷經酷暑暴雨,這是一個生命在成長過程中結構自我的歷程。姐弟三人探究沙漠、小魚、飛鳥、駱駝的同時,也是認知自我和思索世界的過程。不同年齡、不同性別、不同背景的人尋找自我的途徑不盡相同,當所有的親人都認為海蘭花是因為鐵木耳的計劃闖進沙漠時,卻沒有看見一直隱匿在海蘭花心中的賽罕汗烏拉山神鳥的吸引力。
隱匿是孩子們出發的起點,亦是故事開始的地方。有人認為,兒童自我意識的獨立標志,從第一次叛逆開始,這樣看來,隱匿也是孩子們獨立意識生成的標志。
二、在白銀花風景的褶皺里尋根
五個孩子從抵達那一刻便開始了真正的白銀花草原生活。草原文化書寫是鮑爾吉·原野創作歷程中重要的文化標簽。空間意識流動在鮑爾吉·原野的草原寫作里,文化、空間、時間在文學的場域里獨立又纏繞,近年來以烏蘭牧騎作為主題的文學作品,大多是從成年視角出發,身份或是演員、觀眾、指導員等。《烏蘭牧騎的孩子》作為一本兒童文學,多采用兒童視角,白銀花的第一場演出亦是通過臺下孩子的視角呈現出來的,舞臺上父母們唱歌跳舞,吹拉彈唱樣樣精彩,牧民鄉親們歡快熱情。舞臺下暖意融融,從西烏珠穆沁來的老媽媽,自己趕車十多個小時,不為看演出,只為看可愛的演員,用唾液沾濕木梳,給山丹整理頭發,此時,山丹是一個女兒。從臺上到臺下,空間在變,身份在變,真情沒變。通過孩子們的足跡和視角,打開了隱藏在白銀花草原褶皺的風景,白銀花草原如同一位慈祥的長者,他溫和地注視著孩子們的到來,孩子們帶著好奇發現了一個又一個沉淀了歲月的風景,作者盡力跟隨孩子們的足跡將原汁原味的草原呈獻給了讀者,這是模仿與再造的統一,作者對于草原的深情滲透在花草樹木、風土人情的描述中。
在20世紀80年代曾出現的“尋根思潮”,是中國文壇面對多元化的文化沖擊做出的選擇,文學作品呈現多種尋根方式,而返回故鄉、重新發現自然均是其中重要的一種。鮑爾吉·原野的童年成長環境,決定了他文學作品里的生態意識,這種生態觀是體驗式的,是植根于作家潛意識河流里的,草原生態記憶自然成為鮑爾吉·原野重要的創作主題。“童年是人的根基與核心,是成人的精神故鄉,是生命富有創造力的源泉;在童年的回歸里成人可以尋回愛、天真、單純、神圣,可以感受到安寧與撫慰。”[4]
《烏蘭牧騎的孩子》的草原空間敘事是圍繞白銀花村展開的,白銀花村的風景首先是由鐵木耳的眼睛呈現出來的,白堊色的土房、透明的小蝦、羽毛鮮艷的野鴨、雪白的沙子等,讀到這一段的時候,有一種觀看兒童動畫的感覺,一塊大大的底板,觸目所及的青草上,房子立起來了,河里的魚蝦動起來了,紅紅舌頭的小狗跑起來了。牛羊、駱駝這些家畜分布在村里,底板上還有些許空白,那是留給狼和狐貍的,極具地域化特色的風景躍然紙上。這里無疑表達了作者的自然觀,草原是所有生物共有的,和諧共生才是長久生存之路。作品中的生態敘述是小說家生態觀的再現,作家的生態觀決定了敘述的內容和形式。鮑爾吉·原野透過鐵木耳眼睛描述草原,源自于作者濃郁的鄉土情結,混合了作者童年的記憶和長大后的鄉情悸動。“故鄉之成為‘故鄉,亦必須透露出似近實遠、既親且疏的浪漫想象魅力。”[5]
孩子們抵達了白銀花村,又從這里開始出發,首先是葉喜帶路去了位于白銀花村的南邊杭蓋山,那里有廣袤的草原,淡雅的波斯菊,高高矮矮的松樹,孩子們盡情撒歡。在杭蓋山的一個山坡上,鐵木耳發現了日本碉堡,受到了盟里嘉獎,由此,鐵木耳確定了一生的目標,就是當一名軍人。正如王司令所說:“烏蘭牧騎下鄉為老百姓送去紅色文化,他們是文藝演出的輕騎兵。沒想到他們的孩子也是紅色的嫩芽啊,烏蘭牧騎翻譯過來不就是紅色的嫩芽嗎?”孩子們在這個過程中進一步銘記歷史,厚植了家國情懷,賡續保家衛國的紅色火種。
為了表揚孩子們的善良行為,即拾羊毛幫助花蘭奶奶買再造丸,薩白帶孩子們來到賽罕汗烏蘭山腳下烏蘭扎格達,激流般飛奔而下的馬群,翩翩起舞的黑嘴松雞都讓孩子們驚奇和沉迷,薩白告訴他們動物飛禽皆能感知善惡,生存者不能太貪婪,恭順自然才是生存之道,在薩白講的民間傳說里,蘊含了生命至上的情懷,也體現了游牧民族萬物皆有靈的文化信仰,通過調皮的喜鵲、感恩的白狐貍、動物界的可汗老虎等動物故事呈現了草原人民的生活空間和生存狀態。自然的神秘美好和人性的淳樸善良完美結合在了薩白身上。在薩白的講述以及與孩子們的對話里,體現了不同環境中長大的兩代人關于自然的認知,這其中蘊含了作者關于生態哲學的思考。
白銀花草原里的風景一點點被打開,但是沒人確切知道這片草原還隱藏了多少驚喜,金桃的喜鵲朋友萬納領著孩子們去了村子的東邊和北邊,在山坳和石頭的縫隙里分別找了山丁子和野蜂蜜,海蘭花認為“喜鵲萬納是山里的主人,它知道山上放著哪樣好東西”,這是孩童視角對喜鵲和大山關系的理解。從深層次生態倫理角度來認識的話,“人類與自身之外的其他動物達成信任和解,并非人類對動物的恩賜,也不僅僅是人類緩解生態危機的策略,而是人的內在需求,一種超越現實功利的渴望,一種充滿敬畏之心的信仰,一種趨向完美完善的自我塑造。”[6]后來喜鵲萬納的離開,也給了孩子們一個深刻的教訓,動物飛禽和人一樣,需要被尊重,僅停留在對喜鵲的好奇而不曾升華到對喜鵲的尊重和感謝,情誼就會終結。
桑布帶領孩子們去的哈布奇拉峽谷,應該是白銀花草原所有的行程里最驚險的一次。峽谷里有著各式各樣的樹和石頭,驚險之處在于他們不小心走到了狼窩邊上,被狼群包圍,最后白馬帶來馬群沖散了狼群。桑布感謝白馬救命之恩,寧布感謝母狼放過孩子,龍堂感謝馬群。在鮑爾吉·原野的作品里,人是自然之子,動物飛禽都是自然之子,大自然的一切都是有靈性的,可以知覺彼此,他將品質和情感賦予馬和狼,豐富了人和動物之間的關系。
作為一個成年讀者,讀完之后或許和兒童一樣有一個的疑問,賽罕汗烏蘭山是否有神鳥?神鳥到底是什么模樣?可是細細品味起來,又感到這只神鳥無處不在,在海蘭花的夢想里,在牧民們的靈魂里,在丹巴的歌聲里,在葉喜珍藏的彩色羽毛里,在薩白的信仰里,在白銀花草原每一片褶皺的風景里。“尋根文學”代表作家韓少功曾說過:“萬端變化中,中國還是中國,尤其在文學藝術方面,在民族的深層精神和文化物質方面,我們有民族的自我。”[7]
三、結語
鮑爾吉·原野長大后走出故鄉,但是他一直對草原飽含著濃厚的情感,這是難以割舍的血脈親情,在他一系列的作品里呈現的是現實的草原,也是歷史的草原;是人類安居樂業的場所,也是動物詩意的棲居地。在《烏蘭牧騎的孩子》后記中,鮑爾吉·原野寫道:“書中的白銀花草原是孩子們獨有的世界,對這里的一切,我既不能創造,也不能改變。”[3]264讀者亦要有這樣的一種姿態,跟緊孩子的腳步,體會彌漫在字里行間的草原之美、人性之美、文化之美。
鮑爾吉·原野用詩化語言承擔了敘事文本,童真的眼光,動人的歌舞,真摯的情感,詩意的游牧,共同構筑了白銀花草原的審美世界,同時也客觀呈現了牧民生存的艱辛與憂患,有寫境之實亦有造境之理想,在白銀花草原多維風景空間中尋找文化之根,心靈之根。
通過閱讀鮑爾吉·原野的系列作品,我們可以感受到草原對鮑爾吉·原野的意義。一是草原不僅是鮑爾吉·原野生命的起點,同時也是他認知生命意義的原點,對草原的依戀始終是作者心靈的皈依。二是濃郁的鄉土情結為鮑爾吉·原野創作提供了敘事動力。創作動機的啟動需要強烈的情感推動,才能保持持久的敘事動力。鮑爾吉·原野在創作這部小說的時候,從春天等到了夏天,終于在“七月的一天——這個故事像河流一樣沖了過來。河流對岸是碧綠的草原,遠處有影影綽綽的黑松林和蒙古包的白頂子,我知道他們來了”[3]264。三是書寫草原的過程也是鮑爾吉·原野不斷感知生命力量的過程,當作家長大,離開家鄉草原再歸來的時候,草原以寬闊雍容的懷抱接納了他,慰藉作家失去親人的痛苦。
參考文獻:
[1]朱自強.兒童文學概論[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9:126.
[2]侯穎.論兒童文學的教育性[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2:89.
[3]原野.烏蘭牧騎的孩子[M].杭州:浙江少年兒童出版社,2020.
[4]馬修斯.童年哲學[M].劉曉東,譯.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15:212.
[5]王德威.想像中國的方法:歷史·小說·敘事[M].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1998:226.
[6]魯樞元.精神守望[M].上海:東方出版中心,2004:157.
[7]韓少功.一思而行關于“尋根”[N].人民日報,1986-04-30.
作者簡介:
沈春鵬,碩士,河套學院漢語言文學系講師。研究方向:文藝理論。
張瑞坤,碩士,河套學院漢語言文學系講師。研究方向:文化傳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