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 娟
(西南林業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昆明 650224)
《窩果策尼果》又稱《古歌十二調》,是一部關涉創世起源、民俗日常、尊崇自然以及族裔意識的民間口碑文學。上篇《煙本霍本》(又叫《神的古今》),多敘述神們的行事以及神創造世界、各種典章制度和禮儀規范的過程。下篇《窩本霍本》(又叫人間的古今)是關于人間多種古規古禮的由來。隨著中國社會經濟的快速發展,以自然環境逐漸惡化為主的一系列生態問題越來越引起人們的重視。哈尼族史詩《窩果策尼果》中的自然崇拜作為哈尼族共同的歷史文化記憶,蘊含著哈尼族人民“尊崇自然、善待自然”的生態理念,不僅具有熏陶濡化的內在價值,還具有助力鄉村生態環境治理的多重功能。本研究概述了哈尼族史詩《窩果策尼果》中的自然崇拜以及自然崇拜對鄉村生態環境治理的多重價值,以期為鄉村生態治理提供有意義的探索。
哈尼族史詩《窩果策尼果》中的自然崇拜是指人們把自然界中的各種存在物形象化,并將其視為有生命的、具有強大威力的自然力加以尊崇。它反映了哈尼族對自然敬畏的態度,是哈尼族處理人與自然關系的出發點。在《窩果策尼果》中,自然崇拜的具體表現形式豐富多樣,借助白鷴、蜜蜂、竹子、棕櫚樹、蘑菇房、梯田、火塘、秧苗等這些暗含生態氣息的民族風物,生動刻畫出哈尼族的生產生活圖景。
在《窩果策尼果》中,記載著一系列豐富多彩的創世起源神話,而自然崇拜則貫穿始終,它源于人類對生存的渴望。在第一章《煙本霍本》(神的誕生)中記敘了魚生萬物的故事,天地眾神皆是金魚娘所生[1]。這展現了哈尼族對魚崇拜的民間信仰。傳說遠古的時候,太陽和月亮的光線很短且暗淡,人看不清路,莊稼不會生長。龍神歐羅家的查牛是天地間的寶物,可以為日月增光,能夠補天補地。于是眾神幫助女神俄白和俄嬌殺查牛、分查牛,之后牛化生萬物。牛的功勞最大,它的骨血灑遍四方。神牛補天補地的古今,世代哈尼不能遺忘[1]。這不僅反映了哈尼族對牛的崇拜,也體現了他們對神牛的感恩之情。
在《嵯祝俄都瑪佐》[1](遮天大樹王)中勇敢的鸚鵡救下了人種,“后代的哈尼不忘它的恩情”。作為山地刀耕火種的民族,哈尼族在開田種稻的過程中得益于大豬和水牛的幫助,“翻地要人教,開田要師傅。教翻地的是大豬,教開田的是水牛”。水源的挖掘與守護,離不開螃蟹和石蚌的功勞,“二月祭寨的時候,還要祭獻水神,是水神螃蟹,為哈尼日夜挖掘泉眼;是水神石蚌,幫哈尼日夜守護水源。哈尼不忘螃蟹開挖水源的好處,哈尼不忘石蚌守護水源的恩情。”可見,哈尼族這種對自然萬物的崇拜與感恩由來已久,所生發出來的是哈尼族敬畏自然、尊崇自然、與自然和諧共生的真情實感。
哈尼族在建寨選址過程中很重視對古規古矩的遵守,“人要在得牢,就要安寨子”“百樣千樣的古規,安寨定居的古規最好。”安寨首先要找合心的寨地。要有山梁、山包和凹塘,還要有寨神林、龍潭水、萬年青樹、刺通花、芭蕉樹。有山有水的自然生態布局,體現了哈尼族遵循人與自然和諧的理念[1]。惹羅普楚在哈尼族人心目中是排第一的大寨,建寨要按照惹羅的規矩,神山神樹、寨房秋房缺一不可。哈尼族蓋房也要挑選吉日。哈尼族打算安營扎寨時,他們往往圍繞人煙繁傳、幸福安康、莊家豐收來祈求庇護,這體現出哈尼族人渴望安居樂業、子孫滿堂的美好心愿。貝殼和樹在哈尼族建寨蓋房時必不可少,他們認為豎立的貝殼不倒,是吉祥的征兆。神樹枝繁葉茂,能夠庇佑哈尼族人丁興旺。這種用貝克與天神對話,用大樹求庇護的古規古矩,是自然崇拜的典型[1]。此外,哈尼族在建寨蓋房中,還遵循合作互助、齊心協力建房的鄉規民約,這體現了哈尼族人與人之間的友好交往和團結和睦。作為遷徙民族,哈尼族在重建家園的過程中,逐漸積累了順應自然、合理利用自然資源的寶貴經驗。
每當遷居新地時,哈尼族除了建寨蓋房,還要開田種稻。在日常的農耕勞作中,哈尼族漸漸意識到莊稼的收成與歷法年月息息相關[1],“認不出年的起頭,世人不會在,牲畜不會在;分不出月份,大田做得再好,莊稼也不會熟。”于是,煙蝶和蝶瑪這兩個人神用茨菰果撒出萬物,為世間帶來百種味道、百樣好音。他們教會世人通過數茨菰葉、茨菰根、茨菰花來定年、月、日。有了年月歷法,哈尼族圍繞梯田總結出一套較為完整的農業耕作技術和時令節氣規律[1]。稻谷的成長離不開水源,在開田引水的過程中,人們也注重策略方法[1],“田頭挖出水塘,水塘是沙子的睡床。沖來的沙子在這里歇,不放進大田里游蕩。田頭挖下三鋤,挖出不斷的水田;中間挖下三鋤,挖出撒秧的秧田;田腳挖下三鋤,挖出亮亮的大田。”通過這些技巧的實施,以達到水資源的高效利用。在自然崇拜生態理念的指引下,哈尼族在長期的耕作實踐中,總結出了“刻木分水法”“流水開溝法”等取用適度、節約水源的引水開渠方式。這些由整個民族用歷史和智慧共同書寫的文化記憶,在梯田耕種中得到體現,梯田成為哈尼族傳統生態文化的符號載體。
自然崇拜作為一種表達“人與自然物我一體”的思想理念,深植在哈尼族人民的心間,在漫長的遷徙歷史中,哈尼族逐漸意識到了善待自然的重要性。在哈尼族的節慶儀式中,人們通過舞蹈渲染節日的氣氛,表達內心的情感。哈尼族的舞蹈源于自然,蘊含著濃厚的自然氣息。哈尼族先祖模仿白鷴走路的姿勢,編排出白鷴舞。二月的艾瑪突,是祭寨神的日子;三月是索拉俄基多的月,是祭秧獻秧的月,是催秧姑娘快快長身子的月;四月的哈尼波突(祭山活動),五月的牛納納;六月年(也稱苦扎扎)是哈尼族的重要節日,各村各寨的男女老少聚在一起蕩秋千、摔跤和唱山歌[1]。這種自然和諧的慶祝方式,拉近了人與自然、人與人之間的情感距離,促進了族群族際的友好交往,是自然崇拜的生態表達。還有七月的那梭列,八月的活夕扎,九月的策波突活動,旨在讓哈尼族人記得感恩[1];十月的虎依卜,是哈尼族過大年的日子,還有冬月的托資,臘月的覺扎扎。可見,在哈尼族的眾多節慶儀式中,自然扮演著重要的角色,在祭祀展演的過程中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生態意識得以強化,感恩尊崇自然的傳統生態文化得以傳承。
綜上可知,哈尼族在生產生活中注重感恩萬物、建寨選址中重視古規古矩、開田種稻中順應自然節氣、節慶祭祀中強調友好和睦。自然崇拜產生后,就以豐富多樣的形式滲透到哈尼族人的日常生產生活中,影響著人們的言行舉止。這些哈尼族共同的文化記憶有助于提升村民的生態環保意識、約束村民的生態實踐行為,進而形成生態道德共同體、改善鄉村生態環境,推進當代生態文明建設。
鄉村生態環境的治理在新時代生態文明建設的進程中顯得尤為重要,而村民的生態環保意識直接關系到鄉村生態環境的治理情況。通過增強村民的生態環保意識、樹立可持續發展的生態自然觀,可以改變他們的日常實踐活動和消費方式,進而達到鄉村生產發展和生態良好的目的。只有增強村民的生態環保意識,才能有效避免破壞環境、污染環境的不良行為發生,才能促使村民在日常的生產和消費過程中有意識地關注環境變化和保持生態平衡。哈尼族史詩中的自然崇拜文化具有教化功能,其中民俗禁忌、節慶祭祀等有助于加強村民的生態意識,切實增強了村民的責任感和使命感[2]。哈尼族自古就愛護樹林,“寨頭最高最好的山包,是哈尼認定的神山;寨頭最密最厚的樹林,是哈尼認定的神林[1]”,對寨神林的信仰守護,強化了哈尼族內心尊崇自然、愛護自然的情感。此外,紅河哈尼族彝族自治州實施“哈尼古歌”演唱行動、開展“火塘夜話”以及少數民族優秀傳統文化進社區、進校園等實踐活動,促使人們的生態環保意識在自然崇拜文化的陶染下得以加強。
哈尼族的自然崇拜還表現于民俗禁忌與習慣法中。哈尼族的禁忌習俗古老神秘、源遠流長,滲透于生產生活的各個領域[3]。哈尼族向來崇拜自然萬物,尤其崇拜樹,于是產生了“寨神林崇拜”以及關于神林的民俗禁忌。因此,哈尼族借助禁忌習俗、習慣法等方式對樹林加以保護,禁止人們亂砍濫伐。從自然崇拜文化的演進變遷可知,隨著時代的發展,動物、植物甚至巖石、生態系統等都可以成為道德關懷的對象。人們首先關注的是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其次是個人與集體或社會之間的關系,最后則是人與自然環境之間的關系[4]。可見,哈尼族在長期的生產生活中,受傳統生態文化的熏陶,將道德關懷的領域從人與人、人與社會擴展到人與自然[5],認為自然享有與人類平等的生存與發展的機會。因此,哈尼族關于愛護自然的民俗習慣法倡導人們主動承擔起對自然界的道德責任和義務,使人們深刻意識到生態系統作為一個有機整體,不是各種生物個體、種群的機械拼湊,而是生物多樣性彼此密切相連的有機結合[6]。任何一個物種的缺失,都可能導致生態失衡。哈尼族的禁忌習俗和習慣法在生態保護中起關鍵作用。“禁忌是習慣法的雛形”,習慣法是民族風格中具有社會調控作用的核心部分[7]。哈尼族在習慣法、民俗禁忌等古規古矩的約束下,將道德關懷施惠于自然界,有效防止了人們對動物的過度捕殺和對野生植物的肆意采集,有效保護了生物物種的多樣性,維護了生態環境的平衡發展。
遠古的時候,哈尼族先祖跟著穿山甲有了衣服穿,學著飛虎吃樹果,學著天鵝吃水菜,跟著老鼠吃草籽、學著螞蟻捕野物[1]。先祖與動植物對話、向動物學習的過程,展現了一幅人與自然、人與動物和諧相處的畫面,也彰顯了祖先的智慧和人們適應自然的能力[1]。哈尼族對鄉土的守望之情,也展現出他們愛護家園、共同守護環境的初心[1],“老牛不忘記走過的腳印,麂子不忘記出生的巖洞,白鷴不忘記找食的凹塘,箐雞不忘記下兒的草蓬;走到天邊的哈尼,永遠不忘記安寨定居的先祖,永遠不忘記哈尼的頭個大寨惹羅”。梯田稻谷、自然萬物離不開水,水是哈尼族生產生活的命脈,水將哈尼族人民聚攏起來。哈尼族共同的自然崇拜激發了村民的生態道德情感,成為人們守護家園、善待自然的內生動力,有助于維護區域的生態平衡,對建設“產業興旺、生態宜居、鄉風文明、治理有效、生活富裕”[8]的美麗鄉村具有積極的推動作用。
改善鄉村生態環境是新時代實施鄉村振興戰略的重要任務和主攻方向。哈尼族建造房屋的靈感來源于自然界,他們不僅善于觀察學習、模仿借鑒,還在實踐過程中不斷改造、創新。從一開始住在石洞,到后來看見喜鵲做窩,先祖也學著搭起圓圓的鳥窩房;再到模擬野生菌,構建蘑菇房。這些建筑風格都暗含著自然要素,是哈尼族在日常的社會生活中長期積累的生態智慧。用現代文化思想去考察哈尼族先民在蓋房建屋時所秉持的生態理念[9]可以看出,他們在滿足自身生存需求的同時,既合理有效地利用了自然資源,又遵循了大自然的規律。建設生態宜居美麗鄉村必須牢固樹立和踐行“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10]的理念,堅持“生態優先、保護優先”的原則。
自然崇拜作為哈尼族共同的社會記憶,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該民族的經濟、政治和文化生活以及心理感情,深入挖掘哈尼族史詩中的生態文化資源,對留住鄉村記憶、活躍鄉村發展,助力鄉村振興和當代生態文明建設具有積極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