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中醫顧寧創制化濕降濁方辨治高尿酸血癥經驗

陳志亮,黃 霞,顧 寧

(南京中醫藥大學附屬南京中醫院,江蘇 南京 210022)

高尿酸血癥(Hyperuricemia,HUA)是由于機體嘌呤代謝紊亂引起的代謝異常綜合征之一。《中國高尿酸血癥與痛風診療指南(2019)》認為,無論男性還是女性,非同日2次血尿酸水平超過420 μmol/L,均可稱之為HUA[1]。我國HUA的發病率為13.3%,且男性高于女性,呈年輕化趨勢,城市高于農村居民,隨著經濟發展而逐漸升高[2]。HUA一方面會造成痛風給患者帶來痛苦,嚴重影響生活質量;另一方面也會引起或加重冠心病、心力衰竭、高血壓等多種心血管疾病,增加社會和個人醫療負擔[3-5]。顧寧教授是江蘇省名中醫,擅長中醫及中西醫結合治療心血管疾病。

1 高尿酸血癥的病因病機

中醫學無HUA相同病名,但根據HUA是痛風的重要生化基礎,結合歷代醫家論述,顧寧認為其可歸屬于“痹癥”“濕毒”“歷節”等范疇。對于HUA發病機制的認識,古典醫籍論述頗多。文獻研究提示,過食肥甘膏粱厚味是HUA的重要病因;損傷脾胃,運化失暢,濕濁內蘊是HUA發病的重要病機;而濕濁日久,久病入絡,瘀血內停是HUA引起心血管疾病的重要機制之一。名中醫顧寧指出,上述中醫學病因病機與現代醫學提出的飲食不慎、嘌呤代謝紊亂、過多尿酸沉積于血液具有相似機制。

現代醫家在綜合前人認識的基礎上,提出了諸多診治HUA的觀點。趙智強[6]認為,HUA的發生與飲食不節、臟腑不和等相關,濕濁邪毒為致病之因,病程中有濕濁邪毒蘊熱致瘀,留結骨節成痰核,結出砂石則有傷腎之變。林剛[7]則認為,HUA當從“虛”“實”分述,“實”以痰濕為標,“虛”以陽虛為本。武清濤[8]指出,痛風慢性炎癥期實在痰、瘀、水,虛在肝、脾、腎;急性發作期重在痰、熱、瘀,當責有形之邪。宋艷芳[9]根據濁毒形成及致病特點,與尿酸毒性致痛風的形成、病理特點、臨床表現之間存在相關性,認為“濁毒”是痛風的致病因素之一。顧寧在綜合前賢認識及自己臨床實踐的基礎上,將HUA病因病機歸納為:①飲食不節,包括飲酒過度、嗜食膏粱厚味,或使用利尿劑、利尿降壓藥、阿司匹林等藥物,導致脾失健運、運化失常、濕濁內生、濕熱內蘊;②脾虛濕盛,包括久患多種疾病、勞累過度,導致脾氣耗傷、氣虛失運、濕濁內盛;③腎陽不足,是指素體陽虛、久病傷腎、年老腎虧,導致腎陽不足,蒸騰氣化失司,津液輸布失常,飲停成濕;④瘀血內停,主要指濕濁閉阻血脈、血行不暢、血停成瘀。上述病因中以“濕濁內蘊”與HUA關系最為密切[10-11]。顧寧認為,先天脾胃功能不足,或后天勞累過度、恣食肥甘厚味,耗傷脾氣,脾胃運化功能受損,清濁運化功能失司,水谷精微聚而成濕,堆而成濁,濕濁內蘊,臨床常見胸悶氣喘、脘腹痞滿、惡心嘔吐、肢體困重、腹脹納呆、神疲乏力、口中異味、形體肥胖、大便溏、舌質淡苔白或白膩、脈弦滑等。因濕性黏滯,濕濁困阻經脈日久,一則可濕聚成痰、成瘀,形成痰濁瘀阻的病理基礎,引起或加重多種心血管疾病,二則濕濁日久可化熱,痰、瘀、熱痹阻關節經絡,引起關節紅腫熱痛,甚至關節變性、活動受限之痛風。名中醫顧寧指出,現代人的不良飲食、生活習慣,導致濕濁內蘊,終至尿酸代謝失常,引起HUA,從濕濁內蘊論治HUA,也是從尿酸產生的源頭干預,是治病求本的體現。

2 首創“化濕降濁方”辨治高尿酸血癥

總結各家學說,結合臨床實踐,名中醫顧寧認為,HUA的發病與濕濁內蘊密切相關,患者長期飲食失節,或飲酒過度,或嗜食膏粱厚味,或使用某些西藥,脾失健運,濕濁內生,感受的外濕易轉化成內濕,導致濕濁之邪內蘊,這與現代醫學所言過多尿酸沉積于血液的認識相通。濕濁黏膩,留戀不去,故本病反復發作、遷延不愈、難以根治。因此,顧寧在中醫藥理論指導下,采用祛濕化濁法辨治HUA患者,研制協定方“化濕降濁方”。該方由四妙散化裁而來,四妙散出自清代張秉成所著《成方便讀》,源自元代危亦林《世醫得效方》的蒼術散。蒼術散由黃柏、蒼術組成,原方用于治療“一切風寒濕熱,令足膝痛……令人痿。一切腳氣,百用百效”,元代朱丹溪《丹溪心法》中將其改稱為二妙散,由二妙散加牛膝、薏苡仁組成四妙散,主治濕熱下注之痿、痹癥。顧寧認為,HUA辨證以濕濁內蘊為主,熱邪不甚,且尚未痹阻關節引起關節紅腫熱痛,故去除原方性涼、清熱、除痹的薏苡仁,以防過度寒涼損傷中焦脾胃,并常配土茯苓、澤瀉。《玉揪藥解》記載:“土茯苓利水滲濕,燥土健中,壯筋骨而伸拘攣,利關節。”土茯苓通過健脾胃運化水濕,使患者體內聚集的濕濁得以運化祛除。澤瀉為澤瀉科植物澤瀉的干燥塊莖,《神農本草經》將其列為上品,具有滲濕、化濁、利尿之功效,可用于治療水腫脹滿、泄瀉尿少、小便不利、痰飲眩暈等病癥。土茯苓、澤瀉配伍可顯著降低HUA大鼠血尿酸水平,抑制黃嘌呤氧化酶(Xanthine oxidase,XOD)的活性、下調尿酸轉運蛋白1(Uricacid transporter 1,URAT1)在腎臟中表達,發揮降尿酸作用。化濕降濁方組成包括土茯苓25 g,澤瀉、川牛膝各10 g,鹽黃柏12 g,麩炒蒼術、木瓜各9 g,玉米須15 g。方中土茯苓為百合科植物光葉菝葜的干燥根莖,性平味甘淡,具有除濕功效。藥理學研究證實,土茯苓中的黃酮類、落新婦苷等成分具有抑制XOD、URAT1活性,降尿酸作用[12-13]。澤瀉味甘淡,具有滲濕、化濁、利尿之功效,藥理學研究證實澤瀉提取物通過抑制XOD活性發揮降尿酸作用[14]。方中土茯苓配合澤瀉化濕祛濁為君;鹽黃柏、麩炒蒼術取自四妙散,黃柏味苦,具有清熱燥濕功效,蒼術味苦,具有燥濕健脾之功效,黃柏長于清熱,蒼術擅于燥濕,兩藥相使為用,相互制約,使藥性平和,以防損傷脾胃功能,且黃柏與蒼術提取物具有良好的降低HUA模型小鼠血尿酸作用[15],兩藥共為臣,發揮燥濕、健脾、清熱功效;玉米須味甘淡、利尿,木瓜味酸、化濕,兩藥利尿化濕共為佐;川牛膝味甘微苦,引藥下行、利尿為使,使邪有出路。諸藥合用共奏祛濕化濁、清熱利尿之效。動物實驗研究證實,本方具有降低HUA病理模型大鼠血尿酸、改善腎功能的作用[16-17]。對于病程較久,有入絡之嫌者,常少佐紫丹參、川紅花等活血之品;對于需要長期服藥或心力衰竭需控制攝水量者,則予中藥濃煎劑,方便儲存、服用。

3 典型病案

朱某,男,71歲,2020年10月因心力衰竭加重就診。冠心病、心功能不全病史5年余,長期口服呋塞米、美托洛爾緩釋片等藥物,近期服用沙庫巴曲纈沙坦,自訴半年前查血尿酸升高,診斷為高尿酸血癥,停用呋塞米,但心衰反復加重、下肢浮腫,故間斷服用利尿劑。此次因停服呋塞米后出現胸悶、氣喘、水腫加重而來南京市中醫院就診。刻下癥:時有活動后胸悶氣喘、下肢水腫伴乏力、脘腹脹滿、體胖、納差、大便稀溏,舌質淡暗、苔白膩,脈象弦滑。查體:血壓 110/66 mmHg,兩肺呼吸音稍粗,雙側肺下部可聞及少量細濕啰音,心率 85 次/min,心律尚齊,二尖瓣聽診區可聞及4級收縮期吹風樣雜音,雙下肢輕度凹陷性水腫。輔助檢查:血肌酐 115 μmol/L、尿素氮8.9 mmol/L、尿酸508 μmol/L、總膽紅素 22.9 μmol/L、直接膽紅素7.0 μmol/L、間接膽紅素15.9 μmol/L,轉氨酶未見明顯異常。西醫診斷:冠心病,心功能Ⅲ級,高尿酸血癥。中醫診斷:心水病,濕濁內蘊證。治法:祛濕化濁、健脾益氣、活血祛瘀。化濕降濁方加減:土茯苓 25 g,澤瀉、川牛膝、紫丹參、葶藶子、蘇木、焦山楂各10 g,鹽黃柏、生黃芪各12 g,麩炒蒼術、木瓜各9 g,玉米須15 g,炙甘草5 g,每日1劑,濃煎成100 ml,分早晚2次溫服。繼續服用治療冠心病的西藥,加服呋塞米 20 mg,1 次/d。

復診:納食稍改善,下肢水腫消退,舌淡暗、苔薄白膩,脈弦滑。查體:兩肺呼吸音清。復查血尿酸487 μmol/L。原方去鹽黃柏、蘇木、葶藶子,加璐黨參、炒白術各12 g,焦神曲10 g,生黃芪調整為15 g。繼續服用1個月后,復查血尿酸380 μmol/L,胸悶、氣短癥狀不顯著,納食尚可、大便成形,舌質淡暗、苔薄白膩,脈弦。調整呋塞米為10 mg,1次/d口服,原方制成濃煎劑,每日服用,痛風未發作。

按:HUA合并慢性心力衰竭(CHF)時機體攝氧障礙、三磷酸腺苷生成減少、腎臟灌注不足、腎素-血管緊張素-醛固酮(RAAS)系統激活等易引起血尿酸升高。采用化濕降濁方加減降低CHF患者血尿酸,可顯著提高慢性心力衰竭治療效果,改善慢性心力衰竭合并HUA患者預后。四診合參,患者證屬濕濁內蘊,兼有脾虛水停、瘀血阻滯。患者形態肥胖,長期飲食失節,久患冠心病、心功能不全,終致脾失健運,濕濁內蘊,困阻于心肺,發為活動后胸悶氣喘。濕濁困于中焦,且形體豐肥發為脘腹脹滿、大便稀溏;脾虛則納差乏力;濕停成水致下肢水腫;濕濁日久,痹阻經脈,血停成瘀,阻于心脈發為胸悶、舌暗。以化濕降濁方為基礎方,祛濕化濁,加用黃芪味甘性溫,歸肺脾經,益氣補中、利尿消腫;葶藶子味辛苦性寒,歸肺、膀胱、大腸經,瀉肺降氣、利水消腫;紫丹參味苦性微寒,歸心、肝經,活血祛瘀、清心除煩;蘇木味甘咸性辛涼,歸心、肝、脾經,活血祛瘀消腫;焦山楂味酸甘性微溫,歸脾胃經,消食健胃、行氣散瘀;全方共奏祛濕化濁、健脾益氣之功。

4 小 結

HUA是目前危害人類生命健康的重大疾病之一,升高的血尿酸還會造成氧化應激,引起脂肪積累、胰島素抵抗,導致或加重冠心病、慢性心力衰竭、高血壓等心血管疾病[18]。積極預防及治療HUA在心血管疾病防治中具有重要意義。

目前,臨床常用的降尿酸藥物包括兩大類。①抑制尿酸生成:以別嘌呤醇、非布司他為主,具有減少尿酸生成作用,降尿酸效果隨著使用劑量的增加而增強,但別嘌呤醇易引起過敏,而漢族更易發生嚴重過敏反應,甚者致死;非布司他在臨床上有引起重癥藥疹的報道,且與心血管系統不良反應存在相關性[18]。②促進尿酸排泄類:以苯溴馬隆為主,具有促進尿酸排泄作用,但該類藥物使用時易引起尿酸鹽晶體在泌尿道沉積,引發腎絞痛、腎功能受損,因此使時需堿化尿液,保證飲水量每日1500～2000 ml以上,對于心力衰竭、尿酸結石患者則避免使用該類藥。此外其常見不良反應有胃腸道反應、皮疹、腹瀉;此外苯溴馬隆有引發爆發性肝炎的風險[19]。鑒于此,名中醫顧寧主張中醫治療本病,提出濕濁內蘊是本病的重要病機,化濕祛濁法是治療關鍵,研制化濕降濁方辨治HUA,并根據辨證情況,兼以活血化瘀、平肝潛陽、利水消腫等[20]。顧寧認為,對于合并心血管疾病者,在常規西藥治療基礎上,聯合中藥更為適宜,有利于心血管疾病的全面管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