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 村上衛

清朝貿易管理體制從17世紀末開始逐漸形成,表現為對牙行這一中間商有很強的依賴性。在當時最大的對外通商口岸廣州,貿易管理和征稅基本被行商這種有勢力的牙行承包。但是,到了18世紀末,隨著清朝對歐美貿易額的急速增長,行商的資本難以為繼,紛紛破產。廣州的貿易管理體制于是發生了動搖。在第二大對外通商口岸廈門,洋行、商行等管理貿易的牙行勢力也逐漸衰退。加之,鴉片是禁品,牙行無法對鴉片貿易的擴張發揮管理作用。因此,17世紀末以來形成的由牙行等中間商管理征稅和貿易的清朝傳統貿易管理體制,在開埠前便面臨崩潰的危機。
學界已有一些研究成果,探討了各地開埠后清朝貿易管理體制的重組與海關的關系。在廣州,開埠之前通事和銀匠就以洋行、保商的名義負責征稅事務,開埠后其權力進一步擴大。銀匠接受海關的委任,開設海關銀號,成為政府的征稅窗口。他們不僅對白銀進行鑒定及稱量,還從事匯兌、貸款、貼現等金融業務。通事則包攬了向粵海關納稅的全部相關事務。19世紀50年代中期開始,茶葉出口渠道發生變化,行商勢力日漸衰退,通事的權力進一步增大。第二次鴉片戰爭后,為了應對新發展起來的小輪船和老閘船貿易,清政府又根據外籍稅務司制度設立了洋關。
在上海,最初征稅也是以壟斷性中介參與其中的舊廣東式的形式進行,之后逐漸演變為特殊的形式。上海海關的廣東籍職員與買辦勾結,走私橫行,后因小刀會起義,海關功能喪失,征稅機關引入了外籍稅務司制度,才有效打擊了走私行為。
在廈門,根據費正清的研究,由4名有勢力的商人承辦海關銀號,從事征稅業務。但是,他們拒絕按照廣州的白銀匯兌匯率征稅。為此,英國駐廈門領事阿利國(R. Alcock,英國外交官)向海關監督提出外交交涉,之后雙方達成一致,開始按照廣州匯率征稅。后來,海關銀號的商人與馬來亞進行貿易,還插手移民業務一事。他們的行為妨礙了英國商人與新加坡的貿易,因此英國領事通過英國公使向欽差大臣耆英施加壓力。1846年2月,這4名商人被革退。
對于這場圍繞廈門海關銀號的糾紛,費正清認為其原因在于海關銀號設定的匯率過于“恣意”,并未提及該糾紛發生的原因和海關銀號被革退后造成的影響。因此,當時貨幣的流通情況和海關銀號所起到的作用,值得進一步研究。
19世紀前半葉,銀貴錢賤問題被廣泛關注,學界一般認為其原因是鴉片的大量輸入導致了白銀大量外流。但是,近年來也涌現出了各種各樣的不同觀點。林滿紅認為墨西哥獨立導致白銀產量下降,因此造成了銀貴。伊利戈因認為是拉美國家獨立,造成銀幣的質量下降,市場對作為本位貨幣的卡洛斯銀幣失去了信任,導致對拉美銀幣的需求減少了。萬志英則強調了清朝經濟的內部原因,認為當時市場對卡洛斯銀幣的偏好、銅錢的價值下降以及錢票的發行導致銅錢的價格下跌等。另一方面,岸本美緒研究了中國各地的白銀用途,指出19世紀前半葉,外國銀幣流通的地區是非常有限的。岸本著眼于貿易收支的惡化和白銀流出,強調了研究市場模型的重要性。
綜上所述,學界對白銀問題討論熱烈,但是大多僅依賴于開埠前零散的中英文合同文書的片段進行討論,關于當時中國的白銀使用情況還有諸多不明確之處。而對開埠初廈門的白銀使用情況進行研究調查,能夠管中窺豹,推測出開埠前后中國沿海地區白銀使用的真實情況。
本文首先介紹當時廈門的白銀流通概況。其次,圍繞廈門海關銀號的糾紛,探索其原因,思考海關銀號的作用及他們被革退后的影響。最后,對開埠前后沿海地區的白銀流通情況進行考察。本文依據的史料主要是英國領事報告。
一、廈門海關銀號的設立
1843年11月,廈門開埠。根據1843年7月22日制定的《五口通商章程》第8條,海關要選擇殷實鋪戶設立銀號,發給執照,代政府征收洋商的關稅和噸稅:
英商進口,必須鈔稅全完,方準進口。海關應擇殷實鋪戶、設立銀號數處發給執照,注明準某號代納英商稅銀字樣,作為憑據,以便英商按期前往。交納均準用洋錢輸征,惟此等洋錢,色有不足,即應隨時隨地由該口英官及海關議定,某類洋錢應加納補水若干,公商妥辦。
該條款描述了19世紀中期中國通商口岸在稅收方面的具體操作規定。“交納均準用洋錢輸征”指的是所有應繳稅款必須用外國貨幣,即“洋錢”來支付。這是當時為了便于與外國商人進行貿易而設定的規則。然而,“洋錢”并非一視同仁。由于當時的貨幣沒有統一標準,不同來源或制造工藝的“洋錢”成色可能有所不同,出現“色有不足”,在這種情況下,“即應隨時隨地由該口英官及海關議定”,這意味著如果出現質量不足的洋錢,則由當地的英國官員和中國海關共同商議,確定應該如何補足這一差額。這通常是通過加收一定比例的額外費用,也就是“補水”,來實現的。
根據該條款,廈門需要選定、任命海關銀號。1843年12月8日,署廈防同知霍明高與霍姓督理廈門稅務協領照會駐廈門英國領事紀里布(H. Gribble,英國外交官):
……照得廈門口港,欽奉諭旨,準貴國商民往來通商貿易,業經議定章程,所征船鈔貨稅,應設銀號數處,以便英商按期前往交納。先奉大憲札飭舉充,當經本分府協領會同出示招募,竝飭差查舉,未得有人。嗣因貴管事到廈開市,應征稅課,難以延誤,當經議定貼補銀水,著令海關原設華商傾煎鋪[銀匠]陳廣春,暫行經理。茲據李泰昌、李盛興、林裕安、陳通源等四人,應募承充,取具認充結狀,同族保鄰佑行鋪各結稟送前來?,F經本分府協領查該鋪戶等,均系熟諳傾銀事務,確有身家,堪以代納英商稅銀,自應準其充當銀號。
由此可見,清政府議定貼補銀水,并任命陳廣春前去經理此事,沒有與英國領事協商就單方面決定了白銀匯率的問題,這違反了《五口通商章程》關于“應隨時隨地由該口英官及海關議定”的條款。
關于開埠伊始廈門的情況,1844年,福州將軍兼閩海關監督保昌上奏稱,廈門戰火紛飛,當地富商紛紛沒落,原本數十家牙行,現在只剩1、2成。盡管保昌的這番話主觀上是對廈門海關稅收不足的解釋,但也反映了相應事實。1841年8月,英軍占領廈門后,強盜放火焚燒鹽倉和船舶,四處擄掠,廈門遭受了極大的損失。如前所述,之前負責征稅的牙行勢力衰退,再加上鴉片戰爭的影響,政府選定擔任海關銀號的商人是需要時間的。
政府選定的海關銀號和外國商人之間最大的問題就是納稅時如何處理各種類型的白銀。本文首先對廈門的白銀情況進行概覽,再探討納稅問題。
二、海關銀號和洋銀、紋銀
1. 廈門的白銀流通
18世紀后半期,隨著在廣州茶葉貿易的發展,西屬美洲鑄造的卡洛斯銀幣大量流入中國。19世紀初,拉丁美洲各國獨立后,更多種類的銀幣流入中國。在開埠前,只有廣東省的廣州府及周邊、福建省南部沿海地區以及臺灣等地廣泛使用外國銀幣(洋銀)。這些地區流通著多種銀幣,不同地區的匯兌匯率也不同。后來,在廣東省順德縣等地出現了大量偽造的洋銀,因此為了防偽,市場上開始在洋銀上刻印商店屋號和記號。打刻多的被稱為爛板、爛銀、爛洋,最后甚至成為碎片。
由于東南地區洋銀成色較低,且十分復雜,19世紀初,洋銀在廣州成為稱重貨幣。之后,道光十年(1830年),洋銀在廈門也開始計重不計數,道光年間《廈門志》載:“廈門率用番錢,銀肆取巧,挖鑿至破爛不堪,大為人累。一再破案,猶有怙惡不悛者。道光十年。飭各行商公議,廈秤七錢二分為一圓,計重不計數,俾奸者毋所用其巧,其事乃已?!庇纱丝梢?,當時廈門對洋銀是計重而不計成色的。
從18世紀中葉的史料中,也能看到福建人根據重量來計量洋銀的習慣,因此,也有可能在碎洋銀問題惡化之前,廈門就開始出現了洋銀稱量貨幣化的趨勢。
1843年11月,紀里布領事的報告中記載,由于在廈門流通的洋銀對應每100兩紋銀的匯兌重量平均比廣州輕1.7兩,為了接近廣州標準,清政府提議,每100兩支付1.5兩火耗費,作為改鑄時的損耗補貼。其中具體包括改鑄時的炭費6錢、工匠2人的工資5錢、硝石費3錢、建筑費1錢。從此,廈門的火耗費為1.5%,與1842年廣州的火耗費相同。
這樣一來,就相當于在廈門接受了下表的廣州標準。洋銀對應每100兩紋銀的匯兌重量如下。
盧比⑧ 109.79兩
秘魯銀元 111.455兩
墨西哥銀元 111.9兩
玻利維亞銀元 112.15兩
智利銀元 112.52兩
碎洋銀 113.207兩
該匯率是廣州基于東印度公司過去的分析試驗所得出的重量換算率。這也是廈門首次接受廣州匯率。
根據紀里布領事的調查,在廈門流通的紋銀成色大多非常低。當地成色最足的是10兩的銀錠(小錠),純度相當于100touch,但流通數量極少。其次是天津寶(純度98touch),平時很難得到。再次之是泉州府鑄造的紋銀(純度97touch)。而流通數量最多,最為常見的廈門紋銀,純度為92~95touch或以下。據說,在中國的幾個通商口岸中,廈門是最難用商品交換到紋銀的。
廈門的紋銀純度不穩定,而且幾乎沒有高成色紋銀在市場流通。這與萬志英在調查了泉州不動產合同中的貨幣比例后,所指出的“在1810年紋銀已不再使用”的結論一致。這以上是糾紛產生的社會背景。
2. 納稅問題
1844年2月12日,香港總督兼在華英國公使璞鼎查(Sir H. Pottinger,英國外交官)報告紀里布領事,清朝地方政府在收取“正稅(Imperial Duties)”時,接受當地鑄造的紋銀,按碎洋銀匯率匯兌,同時也按重量收取高成色紋銀。紀里布領事評價,考慮到廈門紋銀的狀況,清朝地方政府的這一提案是公正的。
1844年3月9日,地方政府和領事就采用紋銀納稅一事達成了協議。協商過程中,火耗費成了矛盾的焦點。鑒定時廣州將白銀傾镕2次,而廈門是3次,故坩堝中殘留的白銀就進了海關銀號的腰包。最終,領事和政府達成一致意見,免除了1.5%的火耗費。從此開始了夷稅的征收。
但是,不久之后又因為納稅問題發生了糾紛。6月1日紀里布領事的報告中提到,有幾個英國商人帶著紋銀前往海關銀號,提出如果鑒定結果為純度100touch以下,可以補貼不足部分,但海關銀號聲稱只能按照碎洋銀匯率(每100兩折合113.307兩)接受紋銀納稅,此外還要求他們支付1.5%的火耗費。這樣一來,就等于將紋銀的純度僅視作88.3touch,比純度最低的廈門紋銀還要低得多?;鞠喈斢诤jP銀號拒絕紋銀納稅。因此,紀里布領事要求興泉永道說服海關銀號,讓他們同意除洋銀外,也可以采用紋銀納稅。
興泉永道答復紀里布領事,政府頒發執照給海關銀號,允許他們征稅時不收紋銀,只收洋銀,所以無法強制他們接受紋銀納稅,其他口岸的規則也不能適用于本口岸。使用紋銀納稅是理所當然的事,所以五口通商章程中并沒有特別指出。海關銀號正是利用了這一點,提出只接受洋銀。這也從側面反映了當時廈門的白銀流通是以洋銀為主的。在清朝方面看來,各地區白銀的兌換比率不同是正常的。因此,五口通商章程中也規定了匯率由各口岸協商決定。
但是,英國方面卻認為應該用紋銀納稅,也無法接受納稅時各口岸匯率不同的情況。因此,紀里布領事將此事報告英國公使,建議公使將這一情況轉告欽差大臣耆英,以期待能有明確規定可以使用紋銀納稅。
之后,英國公使通過與欽差大臣的外交交涉,推動了新規定的出臺。8月25日,閩浙總督劉韻珂在給興泉永道恒昌的牌文中寫道,在廣東一律接受紋銀納稅,其他口岸保持一致,因此福州和廈門也應保持一致。他命令福建布政使、海關委員、協領與英國駐福州領事李太郭(G. T. Lay)在福州召開會議,制定海關銀號對各種白銀的處理辦法。興泉永道恒昌立刻向閩浙總督保證會遵守規定,并命令廈防同知遵守該規定,同時命令海關協領照會紀里布。該規定的內容如下:
·無論何項紋銀何項番銀,每百兩加銀號傾鎔火耗銀一兩二錢。
·元寶紋銀色十足,無庸補水,每百兩加給火耗銀一兩二錢。
·元寶紋銀色不足,應隨時公平估計,每兩應補低銀若干,每百兩仍加火耗銀一兩二錢。
·小錠碎塊紋銀色參差不齊,應隨時公平估計,每兩應補低水銀若干,每百兩仍加火耗銀一兩二錢。
·孟加拉洋銀,照廣東章程,每兩補低水銀八分九釐一毫五絲,每百兩仍加火耗銀一兩二錢。
·麥西哥洋銀,照廣東章程,每兩補低水銀一錢六釐二毫九絲,每百兩仍加火耗銀一兩二錢。
·玻利非亞洋銀,照廣東章程,每兩補低水銀一錢八釐三毫三絲,每百兩仍加火耗銀一兩二錢。
·祕魯洋銀,每兩低水銀一錢二釐七毫七絲七忽,每百兩仍加火耗銀一兩二錢。
·廣東原議有碎洋銀一條,福建省向不行用應無庸議。
·洋銀成色高低不等,廣東所定不過大概,尚難作為準據,以后洋銀成色如有與前數條參差不符,應隨時當面傾鎔后,再定貼水數目。
·各種紋銀及各種洋銀,如番商銀號爭論,色不能遽定,應當面下火傾銷,以昭公充。
·此次議定之后,以文書行到之日起,照新議條規辦理。
該規定詳細列出了不同種類的洋銀和紋銀,以及它們在納稅時應補償的銀量差異和火耗費用。這些規定反映了當時銀幣純度不一致的現實情況,以及由此產生的貿易和稅收問題。
根據該規定,對于元寶、小錠等中國鑄造的紋銀和碎紋銀,對純度低的進行鑒定,補貼不足部分;而對于除碎洋銀以外的洋銀,例如盧比、墨西哥銀元、玻利維亞銀元、秘魯銀元,則按照廣東(廣州)章程,即根據換算率進行補貼。規章規定匯率為對應每100兩紋銀,盧比為108.913兩,墨西哥銀元為110.629兩,玻利維亞銀元為110.833兩,秘魯銀元為110.277 7兩。這與開埠初期的匯率相比有了些變化,畢竟在固定的章程中體現變化的匯率還是有些困難的。此外,規定中提到“福建省向不行用”,福建沒有碎洋銀流通,側面證實了福州當時幾乎沒有洋銀流通的情況,但是這并不符合廈門的實際情況。此外,規定基本上是以廣州匯率為基準制定的。
該規定接受紋銀納稅,并且規定了所有紋銀、洋銀的火耗費都是1.2%。將火耗費這一附加稅統一為廣州標準,比起之前各個地區的手續費和附加稅各不相同的情況,有了很大的進步。
從以上幾點來看,該規定極有可能是福建省地方官員受命于欽差大臣而制定的,沒有充分考慮到發生糾紛的廈門的實際情況。對海關銀號來說,將匯率統一為廣州標準,就無法通過匯率差額賺取手續費,火耗費也會減少。而且規定如果產生了糾紛,則必須要在外國商人面前進行鑒定,這對于海關銀號而言是難以接受的。此外,匯率與稅收有密切關系,清朝地方官員也不希望看到稅收減少。
因此,此后海關銀號與外國商人的糾紛依舊持續不斷,最大的問題就是海關銀號拒絕接受紋銀納稅。1844年11月,到廈門赴任的領事阿利國注意到糾紛問題,于12月9日與霍協領會面,雙方協議,規定如下:
·無論何項紋銀何項番銀,每百兩加銀號傾鎔火耗銀一兩二錢。
·元寶紋銀色十足者,無庸補水,每百兩加給火耗銀一兩二錢。
·元寶紋銀色不足者,應隨時公平估計,每兩應補低銀若干,每百兩仍加火耗銀一兩二錢。
·小錠碎塊紋銀色參差不齊,應隨時公平估計,每兩應補低水銀若干,每百兩仍加火耗銀一兩二錢。
·各種紋銀及各種洋銀,如番商銀號爭論,色不能遽定者,應當面下火傾銷,以昭公充。
以上規定基本為之前8月份規定的簡化版,重點在于火耗費為1.2兩,并且接受不同種類的紋銀、元寶。
12月11日,阿利國照會霍協領,要求他承認該規定,并提出鑒定時應該在外國商人面前進行,傾镕白銀的重量不應超過2兩。
然而,12月26日,霍協領在給阿利國的答復中,沒有承認該規定,而是介紹了12月23日海關銀號李泰昌等4人的稟文內容。李泰昌等人主張如下:去年11月他們擔任海關銀號時,當時的規定是只接受西班牙銀幣、墨西哥銀幣、盧比這3種白銀。今年8月,欽差大臣耆英批準外國商人以紋銀納稅。9月12日,他們與紀里布領事和外國商人福布斯(Forbes)會面,當場對天津元寶進行傾镕鑒定,發現每100兩有4.21兩不足,火耗為1.2兩,于是領事命令外國商人按照這個數額納稅。因此,他們不同意再次會面并重新傾镕鑒定。他們還主張,紋銀傾镕鑒定一次至少需要10兩,而不是1、2兩。
海關銀號希望阿利國領事可以遵循9月12日他們與紀里布領事之間達成的協議,還強調了之前的規定是只接受外國銀幣,在他們承辦銀號后,規定卻單方面改動了,所以他們據理力爭。因此,霍協領在答復中也要求阿利國領事遵循9月12日的協議。
12月31日,英國商人塞姆(F. D. Syme)在給阿利國領事的信中,就海關銀號拒絕接受紋銀一事,這樣寫道:
幾種天津寶紋銀被多次熔鑄,成色較高,因此所有廣東人的銀號都將其認定為純度98touch。但是,在廈門即使經過3次回爐傾镕產生4.3%的折扣(包括1.2%火耗費),海關銀號卻依然拒絕接受天津寶納稅。
銀幣的相對價值如下:
100兩紋銀、天津寶為103.2兩,與143.34美元等價
100兩碎洋銀或西班牙銀幣為111.829兩,與155.32美元等價
因此,用碎洋銀或西班牙銀幣納稅的話,每100兩的稅金,我們將損失11.98美元,約8%。在廣州,天津寶紋銀被認定為價值與重量相同或基本相同。廈門與廣州的標準不同,導致了我們很大的損失。
對于塞姆來說,用帶有溢價的洋銀來納稅的話,會造成很大的損失。換言之,海關銀號的目的就是為了得到溢價部分的利潤。
最終,由于當時有英軍駐扎在廈門海域的鼓浪嶼,塞姆通過中國商人輾轉得到了墨西哥銀幣,而納了稅。因此,納稅時的損失比使用西班牙銀幣和碎洋銀少,但每100兩仍有5美元的損失。
1月7日,阿利國領事答復了霍協領的照會。對于霍協領無視12月11日的協議,與海關銀號的意見保持一致,阿利國表示非常失望。銀號主張鑒定紋銀時傾镕量為10兩,需要三次傾镕。對此,阿利國領事認為,鑒定最重要的是準確,應避免浪費。他指出,英國政府每年在英國本國刻印數百萬兩金銀,鑒定時每根金條中只減去最多一便士(1.555 2g)作為火耗,且只傾镕一次。鑒定時傾镕量越大,產生的損耗就越大,如果缺乏專業知識,鑒定技術不精,損耗甚至有可能達到10%以上。此外,關于廈門海關銀號提出的天津寶每100兩有4.3兩不足的情況,他反駁道,在廣州和其他口岸都將天津寶視為足色100兩,廈門海關銀號的鑒定結果是不科學的。他引用了道臺照會紀里布領事的內容,指出閩浙總督和福建布政使皆說過福建應遵循廣州等地的做法接受紋銀納稅。他還提出,現在海關銀號的折扣率相當于對廈門的西洋貿易又增加了6%—8%的稅,這不符合條約規定。因此,他要求霍協領督促海關銀號接受廣州標準。
由此可見,英方認為廈門海關銀號主張鑒定紋銀時增加傾镕量和次數是浪費且毫無依據的。海關銀號之所以想增加傾镕量和傾镕次數,是為了增加損耗和浪費,目的是獲取坩堝中殘留的白銀,增加自己的收入,與鑒定精度無關。
1845年1月23日,阿利國領事與霍協領在英國領事館舉行了會談。阿利國領事重復了在照會中提出的主張。對此,霍協領表示,他本人贊成規定的內容,但海關銀號有異議,認為廣州標準比廈門當地低。他還指出,必須保證海關銀號得利,銀號的業務才能進行下去。
可見,海關向李泰昌等人承諾了一定的利潤,讓他們負責海關銀號的業務,擔心他們無利可圖,撤退不干,因此無法強制他們遵循廣州匯率。換言之,在承辦海關銀號的業務時,他們是以廈門匯率為基礎,確保利潤為前提的。
會談中還討論了停泊在廈門的Velocipede號船只的納稅問題。該船只的商人提出能否由領事擔保,先用天津寶等元寶按照重量或假定其純度為100touch預付關稅,等向廣州詢問匯率后,再正式向銀號支付關稅,補足差額。對此,霍協領表示無法強制銀號執行。
最終,阿利國領事提出了妥協方案,讓商人將海關銀號拒絕接受的紋銀交由領事館保管,以按照廣州匯率納稅為條件,允許Velocipede號出港,海關同意了。雖然由領事館暫時保管紋銀,避免了船舶滯留,但是該方法并未從根本上解決問題,該問題只是暫時推遲了。
1月28日,阿利國領事和霍協領再次舉行會談。英方建議海關銀號提高純度認定,雙方達成協議,海關向廣州照會匯率。這期間,銀號按照純度98touch接受天津寶,實際匯率與廣州匯率的差額,銀號方面由海關擔保,英國商人方面由領事擔保。將天津寶的純度視作98touch,是現實的純度,也是符合實際情況的。從此,廣州匯率也適用于廈門了。
在同一時期,上海也因為火耗費的問題出現了糾紛。英國駐上海領事巴富爾(G. Balfour,英國外交官)一開始不認可1.2%的火耗費,但由于福建和廣東都達成了協議,最終還是接受了這一比例。1844年12月25日,巴富爾將這一結果通知了在上海的全體英國人。從此,通商口岸的火耗費統一為1.2%,廣州匯率開始適用于全部口岸。明末以后,隨著外國銀幣的流入以及各地方財政的需要,銀幣的匯率開始了多樣化發展。此次變化是匯率走向標準化的一次重大轉變。但是,海關銀號的問題并不僅僅只是白銀的匯率問題。
三、海關銀號和東南亞
1. 東南亞貿易
1845年11月26日,沙利文(G. G. Sallivan,英國外交官)領事在報告中描述了海關銀號的來歷和他們如何利用自己的地位牟利:
……廈門口岸的銀號是一些勢力很大的商人,他們以泰昌行的名義,與馬來群島等地進行貿易。同時,他們還從事匯兌和改鑄海關關稅的業務。這些人對船舶業務非常熟稔。他們時常跟隨海關官員前往船舶檢查,尋找新加坡或檳城的華人承運人,利用自己與海關的關系和作為征稅人的身份優勢,強迫承運人提供便利,以便自己獲利。他們利用自身有利的地位,成為貨物的買家,并屢屢成功。因為承運人心知肚明,如果反抗,銀號能夠很輕易地給他們制造很多的困難。
由此可見,海關銀號利用其地位優勢,掌控了廈門的東南亞貿易。他們對東南亞華人施加壓力,迫使他們將貨物賣給自己。從他們陪同海關官員檢查可以看出,清朝地方政府希望恢復由牙行掌控貿易、貿易管理與征稅一體化的機制,因此默許了海關銀號掌控貿易的行為。
1845年8月4日,英國領事李太郭照會興姓稅務協領稱:
……照得上月間,據本國心姓商人赴本關稟稱,該商在寔力港租賃魯打船,載貨來廈,請驗征稅入行。原是英商貨物,自應遵照原議每百兩貼火耗銀低水銀一兩二錢,無如該銀號籍口外國船籍,恣意勒索每百兩貼火耗至十數兩之多,為轉請飭照原議等情。
照會中提到的應該是一位新加坡華人。海關銀號利用清朝地方政府對華人包租外國船的反感,趁火打劫地向他們收取了額外的火耗費。這也是對從事新加坡貿易的華人的打壓。因此,李太郭要求稅務協鎮在規定的時間內革退李泰昌等人。
同年9月,英國領事李太郭(G. T. Lay,英國外交官)在報告中稱:
……本人到達福建后,銀號接受紋銀納稅,傾镕白銀時的火耗費也與廣州標準相同。并且只要買家是英國商人,用各國船只運輸的全部商品,都適用該規則。這是非常重要的,因為現在與馬尼拉的貿易全部都由塞姆經手。這些業務以前掌握在銀號商人手中,經過本人堅持不懈的努力和海關的公正處理,盡管銀號百般阻撓,最終還是失敗了?,F在,銀號又阻撓新加坡華人為英國代理商提供信息和公平交易。等待他們的會是同樣的失敗。因為本人下定決心摧毀任何壟斷,不讓貿易成為特權,僅為特定人群提供特殊渠道。
由此可見,英國領事向海關(稅務協領)施加了壓力,使海關銀號喪失了對馬尼拉貿易的掌控。之后,塞姆商會(F. D. Syme & Co.)等英國商人掌控了與馬尼拉的貿易。此外,海關銀號對新加坡華人的影響力也被削弱了。而與新加坡貿易最為息息相關的就是移民業務。
2. 向東南亞的移民
在廈門,對東南亞的貿易與移民業務密切相關。沙利文領事在報告中提到:
與東南亞的貿易中最大的利益來源是每年移民過去的華人勞工,這些都成了銀號的收益。當然,也有不少其他商人為了追求利益包租英國船,加入這一貿易。但是,移民違反了清帝國的法律,需要政府的消極默認,才能順利進行。所以承運人和雇船主害怕政府和銀號的干涉會暴露他們的違法行為,只能任由他們擺布,被玩弄于股掌之中。
那是去年年底的事,本人親眼所見。一個廈門商人包租了一艘英國的三桅帆船克雷斯特號(Crest)用于向新加坡運送華工和貨物。雇船主認為沒有銀號的幫助也可以完成生意,遂拒絕與銀號搞好關系。不久,官方發布了一封布告,禁止那艘船從事移民,如有違反,將派出海防同知逮捕住在船只上的雇船主,這是法律中最嚴苛的懲處了。
廈門出口到東南亞的商品數量少于進口的商品數量,所以向東南亞移民勞工是必然的結果。海關銀號利用當時政府不認可向海外移民的規定,在貿易業務上牟利。從布告的內容來看,廈防同知等清朝地方官員也很有可能是海關銀號的背后推手。那么,控制貿易和掌控移民的銀號商人被革退后,造成了哪些影響呢?
四、海關銀號被革退后的影響
1. 銀號的革退
如上所述,英國領事通過英國公使向欽差大臣耆英提出外交交涉,海關銀號被革退。1845年12月12日,欽差大臣耆英告訴戴維斯(J. F. Davis,英國外交官)公使,在廈門代理征稅的銀匠商人騙取稅金,已由閩浙總督下令,請福州將軍調查處理。12月24日,英國副領事沙利文要求督理廈門稅務協領革退李泰昌等4人。
1846年2月7日,督理廈門稅務協領照會沙利文副領事,告知已革退李泰昌等4人,考慮到稅務工作不能無人繼任,避免稅務工作因缺乏操作主體而中斷,所以派遣金廣豐暫時行使銀號的業務。李泰昌等有勢力的商人被革退后,廈門的銀號業務只能委托給了金廣豐這樣的小商人。
但是,海關銀號的“不當行為”并未就此消失。1846年4月30日,塞姆經營的商品又因為稅金問題與海關銀號發生了糾紛,英國領事萊頓(Layton,英國外交官)說道:
督理廈門稅務協領是旗人噶爾薩,他年事已高,軟弱無力,完全不能勝任所在機關最普通的職務。他被貪婪的海關官員隨意擺布,接下來我們之間可能會發生更多紛爭。
這說明一個不了解情況的旗人擔任督理廈門稅務協領,被海關的胥吏、衙役們隨意擺布。關于同一個糾紛,萊頓在8月的報告中也寫道:
也許海關(稅務協領)并非出自本意,但是海關銀號和海關官員經常要求外國船對外國貨品和用外國船運送進口的商品(英國船除外)交納不合理的額外稅金……
從上述報告可知,海關對英國以外的船征收附加稅。由此可見,海關銀號的人員更換并不能從根本上解決當時的“不當行為”。
2. 銀號被革退后的影響
銀號被革退后有哪些影響呢?首先是控制貿易的能力下降了。1844年1月,福州將軍保昌上奏稱,在廈門不存在與外國人勾結的走私行為,內地的奸民逃稅問題也已經調查完畢,進行了處罰,廈門的整體情況平穩有序。
但事實上,1845年年末開始,廈門淪為走私口岸。廈門的稅收道光二十四年(公元1844年)為48 132兩,道光二十五年(公元1845年)為31734兩,道光二十六年(公元1846年)為35 783兩,有所降低。此后,一直持續減少,直至19世紀50年代中期,稅收才恢復。這一方面是受到了海盜活動猖獗,英國領事公館遠離海岸,與貿易監督困難等因素影響。另一方面,英國商人泰特(J. Tait)成為西班牙代理領事,利用西班牙船籍與馬尼拉進行走私貿易,將海關銀行的商人從對馬尼拉的貿易中排擠出去,也是重要原因之一。清朝地方政府嘗試把征稅的權力委托給有勢力的商人,以圖更好地控制和管理貿易,卻以失敗告終,不得不改為委托小商人,這樣一來,對外國商人的控制也變得更困難了。有勢力的中間商遭受排擠后,上海也開始陷入走私橫行的局面。
廈門當地有勢力的商人被革退后,無法繼續通過控制貿易來發展壯大自身,大量的外地商人從廣東等地來到廈門。清朝地方官僚一直對外國人雇用的廣東人保持戒備。1844年2月10日,廈防廳要求英國領事提供在廈門的通事以及外國商人、船舶雇用的廣東人的名單。此外,1844年2月19日,欽差大臣耆英會見廈門領事紀里布后,3月3日在給紀里布領事的書信中,就廈門貿易的十條規則征求了他的意見,并在第6條中提到:
所有的通事和銀匠都來自廣東和福建,品行有好有壞。您無法保證他們的良好行為,管理起來恐有困難。今后,請讓雇主把通事和銀匠的名單報給您,一旦他們違反法律,地方官員會與您一起審判他們。
可見清政府對外國人雇傭的來自廣東、福建的通事、銀匠是有所戒備的。
1844年2月28日,英國領事提供給廈防廳一份名單,領事館職員有5名福建人,2名廣東人,其中1名福建人出生于檳城。英國商人科俾士雇用了3名廣東人,1名福建人。這個時期廣東人還較少。后來,英國商社進入廈門后,廣東籍的買辦也隨之增多,圍繞海關銀號的糾紛也增多了。英國領事和英國商人依靠廣東籍銀匠判斷匯率是否合理,這也側面反映了廣東人在匯兌業務等方面的影響力之大。在福州,英國商人在貿易領域對廣東銀匠有很強的依賴性,廈門極有可能也是同樣的情況。廣東人的增加,加上前述走私猖獗、廣東的海盜和苦力貿易等問題,致使廈門治安陷入惡化。
由于廈門當地有勢力的商人喪失了對東南亞移民的控制,導致了苦力貿易的發展。塞姆商會和泰特商會(Tait & Co.)控制了對菲律賓的貿易,與他們雇傭的廣東客頭一起成為了中南美等地苦力貿易的管理中心。
另一方面,沒有了廈門有勢力的商人對東南亞貿易的壟斷,東南亞華人和其他外國商人更容易進入廈門口岸從事貿易。之后,華人與當地官民之間的對立又引發了另一種糾紛,最終成為了廈門小刀會起義的導火索之一。
結? ?論
綜上所述,開埠伊始,清廷地方政府希望恢復貿易管理的舊秩序,通過有勢力的商人作為中間商,管理征稅和貿易。但是,由于英國領事的不認可,導致了開埠后的混亂。當地商人承辦廈門海關銀號后,因為納稅時的匯兌匯率和火耗費不同,與習慣廣州貿易規則的外國商人發生了糾紛。廈門海關銀號之所以不接受統一的匯率和火耗費,是為了利用匯率差額,確保地方政府和銀號的收益。海關銀號只接受幾種特定的白銀種類,也側面反映了當時白銀的流通情況。英國領事無法理解這種不同地區采用不同匯率、火耗費以及當地拒絕接受紋銀納稅的做法,于是提出了外交交涉,促使廈門采用了廣州匯率,銀號被革退,最終促成了五個通商口岸在納稅時白銀匯兌匯率統一的重大變化。從此,清朝內地匯率雖依舊不統一,但一部分口岸開始出現了統一匯率,雙重秩序開始并立。
通商口岸匯率的統一,推動了跟隨歐美商人的廣東買辦、銀匠在各通商口岸勢力的擴大與滲透。英國方面的施加壓力,阻礙了廈門當地有勢力的商人管理征稅、貿易,換言之,英國阻止了廈門“廣東化”,卻促進了廈門“廣東人化”。這也是開埠后走私愈加嚴重的原因之一。
之后,英國不得不重建自己摧毀的秩序。在19世紀50年代中期以后,英國協助清朝地方政府解決了廈門苦力貿易、海盜等問題,鎮壓了小刀會起義。
另一方面,上海引進了外籍稅務司制度,減少了走私行為,也鎮壓了小刀會起義。從此,條約口岸體制建立起來了。外籍稅務司制度之所以能夠解決問題,是因為其客觀上在中國的行政體系中樹立西方的標準行政程式,這有助于解決由于不同地區采用不同標準所導致的問題。另外,外籍稅務司具有專業的稅務和貿易管理經驗,能夠更有效地進行稅收征管,減少了走私和稅收漏洞。但是,外籍稅務司也造成了中國稅收主權的不完整。
另外,英國通過外交交涉,成為了破壞和重建清朝貿易管理秩序的主導者。關于英國在貿易和戰爭以外的日常外交交涉中所起到的作用也值得關注。
在白銀的使用方面,繳納到海關的白銀會被傾镕后制成紋銀。之所以廈門海關銀號愿意接受洋銀卻拒絕接受紋銀,是因為與洋銀相比,廈門的紋銀純度各不相同,成色不穩定,因此沒有溢價,很難從中獲得確定的收益。海關銀號是商人所開,因此拒絕接受紋銀。當時紋銀供應不充足,信任度不高,這一點也值得學界留意。
碎洋銀等多種成色的洋銀則作為稱量貨幣通用,沒有發現像伊利戈因所稱的那般,由于本位貨幣卡洛斯銀幣的崩壞而導致拉美銀幣的需求減少。卡洛斯銀幣停止供應所造成的影響,應該只是暫時的。
如果將廈門的白銀流通情況放在全國來看,如岸本的研究表明,清代的洋銀、銀錠、銅錢的使用方式在不同地區有很大差異。正如本文前述,白銀的流通方式也不統一。鴉片的大量輸入導致了紋銀大量流出海外,拉美銀幣在東南沿海流通,極有可能加劇了沿海地區以外的銀荒。除了白銀,還需要考慮銅錢的流通。開埠后,長期穩定的匯率瞬間發生了變化,白銀的流通方式也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因此,將開埠后的史料套用在開埠前是不科學的。
總結而言,廈門開埠后的海關銀號與英國商人之間的稅收糾紛,具體表現為接受何種類型的銀元(洋銀或紋銀)以及使用何種匯率(廈門或廣州)進行稅收。這一問題可能看似微不足道,實則觸及了清朝貿易管理體制與當時國際貿易格局的復雜互動。海關銀號的政策選擇不僅反映了清政府對外貿易管理的具體實踐,也揭示了不同貨幣和匯率體制對中西貿易關系的影響。從稅收糾紛的起因來看,海關銀號在稅收時只接受洋銀并使用廈門當地匯率,這一做法實際上是在嘗試通過貨幣政策來控制和引導外貿。這種嘗試并不是孤立的,而是與清朝當時的海關管理和貿易政策密切相關。然而,這一政策遭到了英國商人的強烈反對,因為它增加了商人的貿易成本并影響了貿易的便利性。這一糾紛最終通過英國的外交交涉得以解決,導致廈門海關不得不接受紋銀并采用廣州匯率進行稅收。這一變化的意義遠不止于解決了一個局部的稅收問題,它實際上標志著清朝與西方貿易體制更為深入的融合,也反映了西方商人和政府在清朝貿易政策中的影響力逐漸增大。此外,這一糾紛背后還有深層次因素,包括海關銀號試圖借助其特殊地位來控制其與東南亞的貿易和移民業務。這一做法實際上暴露了清朝內部在貿易管理上的矛盾和沖突,也為后來的走私、海盜和苦力貿易等非法活動提供了土壤。通過對1843年廈門開埠后的海關銀號問題進行深入分析,不僅揭示了清朝貿易管理體制的復雜性和局限性,也提供了一個觀察當時中西貿易關系和貨幣體制交互影響的有力視角。
本文作者村上衛,京都大學人文科學研究所教授。日本京都? 6068317
(責任編輯? ?王培利)
本文原載于京都大學《東方學報》2019年第94期,由華東政法大學日語系講師王丹翻譯;譯者在原文基礎上進行了部分編改。本譯文系2022年國家社科基金中華學術外譯項目“從鴉片戰爭到五四運動”(22WZSB037)的階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