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莊的眼睛

● 張君燕

鄉下的夜很黑。頭一次來到鄉下的人，會有明顯的感受。

太陽落下山坡，天邊最后一抹晚霞消失之后，天很快就黑了，夜色從四面八方圍攏過來，越來越稠密，越來越濃郁。

深夜，路燈躡手躡腳，悄悄滅了，它不用擔心被人埋怨、責備，因為人們早已先一步關了燈，進入了夢鄉。

起先，村莊里漆黑一片；漸漸地，黑暗有了層次，最外面的一層遮擋被揭開，黑暗退去了一些；再揭開一層，又夾雜了些許麻麻的灰；最后，眼睛適應了村莊的夜，眼前的景象清晰明朗了起來。真奇怪，四周沒有燈光，村莊里的一切卻逐一呈現在眼前。

遠處的山、近處的樹、彎彎曲曲的河流、一座挨一座的房屋，還有一望無際的莊稼地，就靜靜地佇立在那里。

明明先前看不見的呀，你暗自嘟囔。此時一陣風吹來，樹木、莊稼沙沙作響，仿佛一個少女輕掩面容，撲哧一笑，嬌俏調皮。

這時，月亮是村莊最明亮的眼睛。有時候，天還沒黑，它就迫不及待地掛在空中，陪伴傍晚收工的莊稼人。

看吧，每條小路上都有行人，帶著農具或牽著牲口，朝村莊的方向走去。就像所有的溪流都要匯入大海，所有的鳥兒都要回到巢穴中，勞作了一天的人們，也要回到屬于他們的家。

有時候，月亮懶懶散散，后半夜才肯出來。萬籟俱寂，月亮盡量放緩了自己的腳步，在村莊里逡巡。

月亮走過人們的窗前，聽見一陣陣均勻的呼吸聲。突然響起的呼嚕聲，嚇了它一跳。它笑著逃開，院子里留下它彈跳的影子。它來到田地里，像莊稼人一樣，愛著生長在土地里的生命。

它輕輕地拍了拍圓滾滾的西瓜，響聲清脆悅耳，西瓜一定又甜又水；它撫摸長出了須的玉米，感受玉米粒正在不停地膨脹，似乎稍一觸碰，甘甜的汁水就會迸濺出來；它體貼地扶著沉甸甸的谷子，感慨這些謙遜的谷子孕育了多少生機和希望……

河流是村莊的眼睛，它不出聲，只是靜靜地流淌。

風也是村莊的眼睛，從村東頭刮到村西頭，從這片莊稼地刮到那片莊稼地，傳遞著生長和收獲的喜訊。

青蛙用叫聲填補村莊的清寂，聲音時而零星稀疏，時而排山倒海。黃狗趴在院子里，好像睡著了，卻在有任何風吹草動時，第一時間向人們發出提醒。還有籠子里的公雞，半寐半醒，總是在第一道晨光出現時高聲啼叫。

村莊里的夜晚是真正的夜晚，村莊里的人們卻并不害怕黑暗，包括棲息在這里的其他生靈，每一個夜晚，他們都能擁有最安穩、最踏實的睡眠。

他們知道，黑夜里的無數雙眼睛能看見所有的一切，默默守護著村莊的祥和與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