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奇欣 帥蓮 周宜慧

入學30天,落荒而逃
辦理退學手續那天,我和學校的財務大吵了一架。起因是她并未征詢我的意愿,就擅自決定用現金的形式進行學雜費的退款。我至今還清楚地記得她傲慢的態度和她將一沓厚厚的紙鈔甩到桌上時發出的沉悶響聲。爭執不下時,財務給我的輔導員打了電話,想倒打一耙說是我的錯。
要是平常,我大概率會選擇忍氣吞聲,但那時的我莫名地很想據理力爭到底。于是,我很大聲地說:“請開免提!這是你工作的失職!”最后這場鬧劇以輔導員將退款轉到我的支付寶而收尾。
離開辦公室前,我碰見了一個陌生的學長,他對我說:“干得好!”
真的好嗎?我要離開這兒嗎?我沒有答案。那時的我只覺得自己像個逃兵。
2021年7月,我第一次的高考成績出爐,分數比平常高了整整10分,當時的我可高興了。不過那時我對院校、專業并沒有深刻了解,只模糊地認為自己比較想要往生物和計算機方向發展。前者是因為有點興趣,而后者是基于現實考慮——畢竟計算機算是熱門專業,就業總歸不會太差。沒想到我最后竟會被錄到第七志愿—— 一所二本大學的大數據科學專業。
這所二本大學給我的感覺實在太糟糕,狹窄的道路、渾濁的人工湖水質、男女混住的宿舍樓,巨大的落差感擊碎了我的期待。我扛著沉重的行李箱爬上宿舍樓,默默將箱子里的生活必需品拿出來擺放整齊,躺在床上,我被一種突如其來的強烈的孤獨感擊中了。
我跑到走廊上,哭著給家里人打電話。聽到我的哭聲,電話那邊的父親有些生氣,他問道:“今天才剛剛離開家,為什么就這樣呢?”
為什么呢?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我忘記那通電話是如何結束的,只記得打完電話后,我睡了一覺,醒來還是很難受。
入學第一周,我就萌生了逃跑的想法。專業學習并不順利,但也勉強能學。我喜歡生物,因為生物是鮮活的、跳動的、有生命力的存在;可現實中,我只能面對一串串冰冷的、嚴苛的代碼。我的舍友和同學都是很好的人,但我始終沒能融入他們,又或者說,我在刻意拒絕融入他們。高中的我很喜歡辯論,可是在大學里我卻再沒有動力去參加辯論社了。
對現有環境的不滿意,讓我內心生出一種很強的游離感,抗拒和這個學校里的一切產生聯結。
我的狀態越來越差,入學第三周,我走進了心理咨詢室。我不停地問醫生,我是不是太矯情了?你能勸我打消逃跑的念頭嗎?
醫生沒有直接回答我的問題,他沒有鼓勵我,也沒有勸說我,只是默默地從我略顯混亂的講述中組織出事件的前因后果,隨后又對我的性格和感受做了細致分析,然后說:“你可能天生就不適合強迫自己,也許自然科學或是與想象、創造有關的專業更適合你。”聽完此話,我的眼淚嘩嘩地往外流。
從咨詢室出來,我腫著眼睛去上了近代史。那天課上,老師播放了一個名為“北大星空夢”的視頻,視頻里一位家境困難的學生為了更好就業,選擇報考了會計專業,但他始終難以割舍心中的天文夢。視頻的結尾,堅持每天去旁聽天文學系課程的他,受到天文學教授的邀請,成功踏上了追夢的旅途。
雖然情境完全不同,但我執拗地認為這是命運給我的提示。我也可以離開這里,去追尋什么并不重要,要緊的是先從這里離開。
那段時間,我瀏覽了很多有關退學復讀的帖子,又一個人跑去復讀機構參觀了一番,才終于鼓起勇氣,在第三周的周末跟父母坦白了自己的決定。
“女兒,你別嚇我!”這是媽媽說的第一句話。爸媽很震驚,也有些生氣,可最終還是選擇尊重我的決定。
9月30日,入學恰滿30天,我正式退學。我的心中沒有太多的迷茫,只知道5天之后我又將重啟高三,踏上未知的道路。
重啟,活在現實中
10月5日,退學第五天,我重啟的第一天。
復讀機構坐落在一棟寫字樓中,辦公室被改造成了教室。白板、課桌椅和儲物柜,這里的設施與高中時相差無幾。
推開教室的門,映入眼簾的是眾多低著腦袋正奮筆疾書的同學。雖然是熟悉的場景,但陌生的環境和人還是讓我有些不安。我真的要重新開始再一次的高三生活了。在一位熱心同學的幫助下,我順利地融入集體,并很快適應了復讀的生活節奏。復讀班的早讀時間是7點半,我每天5點50分起床,騎單車到地鐵站。晚上8點,我再獨自乘地鐵返回家中,吃一碗媽媽做的面條,洗澡、復習、呼呼大睡。這樣的日程雖然緊湊,但給予我更加生動的生命體驗。
重啟這一年,我最大的心理壓力來源于金錢。對一個循規蹈矩的乖孩子來說,復讀是很出格的決定。從小學到高中,我就讀的都是公辦學校,在學習上既沒讓父母操太多的心,也沒讓父母花太多的錢。而復讀學費是6萬多元,伙食費一個月400元,加上各種雜費,一年下來起碼要7萬,這對我們家來說是一筆不小的支出。爸爸媽媽很愛我,很少過問我的學業,也從未有過怨言,只是默默地在背后給我提供物質和心理的雙重支撐??伤麄儗ξ以胶?,我就越愧疚,越怕辜負。
第二次高考的前一夜,我翻來覆去睡不著覺,第一次為自己做出復讀這個決定感到后悔。我真的能考好嗎?如果沒有復讀,我現在會更好嗎?焦慮感伴隨了我一整夜,又在白天消失不見。天亮后,我平靜地完成了我的第二次高考。
不完美的逆襲
重來一回,我并未考上理想的一本院校,也沒有選擇最感興趣的生物專業。我被錄取到了另一所二本大學的軟件工程專業,兜兜轉轉,我似乎又回到了跟當初相似的境地。這的確是一次“不完美”的經歷,但很多事情也許并非“完美”才有其意義,所以我私心地賦予了它“逆襲”的稱謂,好讓它看起來在我的人生中不那么平凡一點。
填寫志愿時,我吸取前一年的教訓,慎之又慎地了解了所報考的學校、專業。志愿表格上,哪怕排位墊底的學校也是我所能接受的。而我最終選擇了軟件工程專業,一方面是考慮二本大學的生物學專業難以與更高層次的學校競爭,另一方面,計算機方向似乎更好就業。
新的大學生活如約而至。也許正是因為不抱期待,我反而覺得這里的一切都還行。我仍不擅長主動交友,大一下學期都快結束了,我也沒能認全同班同學的面孔。但我開始嘗試和舍友們一起吃飯,前段時間下大雨,我們躲進路邊的711便利店,順帶吐槽那咸過頭的車仔面。
在學習P y t h o n、J a v a、C++三門計算機語言之余,我正式加入了辯論隊。我還選修了一門與生物相關的課程。我有一個小小的愿望:等本科畢業,我順利就業當上程序員,并通過幾年的奮斗實現經濟獨立,不用依賴父母時,也許我會再次回到校園,跨專業考取生物學相關學位。
復讀的一年時光賦予了我重塑認知以及重新面對生活的機會。時至今日,我的游離感和想要逃跑的沖動并未完全銷聲匿跡,但我不再把逃跑列為優先項。
迪迦//摘自《大學生》2023年第10期,本刊有刪節,四季青/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