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麗,最近可好?”每隔一段時間,我總會收到小芹發(fā)來一行平實可心的小字。
1988年秋我進入神中上高一,新入學的同學都飽含著無限稀奇相聚在一起,我們班坐在離我好遠好遠處的一位女同學不知為何老盯著我看,等我發(fā)現(xiàn)時,她總是抿嘴沖我莞爾一笑,我仔細打量她,清純童稚,自然質(zhì)樸,毫無矯飾,秀美天成,心中欣喜之情油然而生。放學后我倆不約而同走一條路回家,原來我倆同住在二中,從此我倆一起上下學,不知不覺成了形影不離無話不說的摯友,她就是小芹。
我倆有相伴同行的固定模式,她的左手牽著我的右手,我偎依在她的左邊,雙手十指相扣,一路溫馨一路歡暢,晚自習后的夜,一盞盞路燈在夜色里畫出一塊明亮的圓區(qū),湛藍的天幕上掛著一彎金弓般的月亮,光潔清雅,星光寥寥,正對校門口東山電視塔信號燈璀璨奪目,猶如一顆赤紅色的明星,高高地懸掛在夜空中,那是浩渺蒼穹上唯一的一點紅,我倆給她起名叫“特摯號”,象征我倆“特別誠摯”忠貞不二的友情。我們沐浴著月光,滿載一路的星輝,在星輝的斑斕里放歌,從“如果孤單你會想起誰”唱到心里“甜蜜蜜”,才感到“腳步越來越輕越來越溫柔”,憧憬著“我的未來不是夢”。有時也為好玩,一首歌只唱一句,趕到家時,15分鐘的路程我倆共同會唱的歌竟有200多首。
上了高二,小芹學了文科,我選擇了理科,文理兩個班并沒有拉開我們間的距離,下課、放學、周末、假期我倆總會在一起。1989年暑假的一天,我記得是農(nóng)歷的六月十九,我們?nèi)タ咭昂优媳硶鞓O高極藍極爽,河邊一排排整齊的水桐樹蔥郁葳蕤,青灰色的光在樹干上蕩漾,我倆一起捧著書走著背著,我想轉(zhuǎn)彎了,她也同意,我想走遠一點她也歡喜,她說我倆一起在樹上刻字,我覺得也有理。她用手蓋住悄悄地在樹上刻個“覓”字,我不知她在“覓”誰,是那個彼此有好感,給一百二十個膽也不敢多看一眼的男同學嗎?我不解藏蹤跡光明正大刻個“樂”,希望自己永遠天真快樂。我們把心愿刻在樹上,讓日月山河見證,與大樹一起成長。
突然遠處傳來沉悶悶轟隆隆的巨響,夾裹著濃烈的汽油味和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氣勢,磅礴而來,我倆嚇懵了,轉(zhuǎn)身就往家跑,沒跑多遠,一股翻天覆地的力量,一種火山爆發(fā)的氣流,一陣大難臨頭的咆哮,在我們身后以無比兇猛的勢頭猝然爆發(fā),原來是窟野河上游遭遇的一場百年不遇的特大洪水正洶涌而來,河灘上閑庭信步吃著草不知魏晉的黃牛,阡陌縱橫郁郁蔥蔥的莊稼地,河岸邊一排排凜凜勁氣的水桐樹帶著我倆的“覓與樂”被山洪的排山倒海之勢吞沒,窟野河對岸大小山如刀削般忽喇喇傾倒,翻天的巨浪如長龍起伏,浪頭上漂著山洪一路掃蕩席卷而來的柴禾、樹木、牲畜、家什、加油站的大油罐……一切猶如現(xiàn)場直播的災(zāi)難大片。來看洪水的人蜂擁而至,驚叫聲,吵鬧聲,哭喊聲不絕于耳,我倆相擁而泣,摸摸對方還在,逃過一劫,從此我倆彼此倍感珍重疼惜。
高三時,同學們漸漸長大,小芹模樣清秀,學習成績好,小芹書包中塞進來的小紙條比她課本還多。每天放學,家里為我在五金公司特批的那輛彩色鳳凰牌女式自行車成了她班眾男同學追逐圍堵對象,大家傾慕的不是當時那輛如“寶馬”般的“豪車”,而是坐在車后座上的小芹。為了給小芹解圍,為朋友兩肋插刀的我擺出一副“大義凜然,英雄救美”之勢,每天與追慕者斗智斗勇,聲東擊西,“暗渡陳倉”,方得金蟬脫殼。我百思不得其解,為何小芹班男生的視野總停留十米之內(nèi)小芹身上,既看不到二十米外其他班文科女生漂亮柔媚與優(yōu)雅,也看不到三十米外理科女生的可愛睿智與機敏。
少年迎風而來,不染歲月纖塵,高中青蔥歲月留下我們太多太多美好的記憶。我們帶著每天準時準點站在路口迎接我倆上下學的傻姑娘彩玲去看電影;我們騎著自行車越過東興街,穿過二郎山大橋雙手撒把騁馳在郊外的原野上;我們爬在放學路上飯店窗口饕餮著換氣扇閃出的美味,慰藉我們只長子不長肉饑腸轆轆的肚子;我們?yōu)榻o對方寫明信片上美妙可心的祝福語推推敲敲捻斷“萬根須”;我們在她干凈整潔的小屋里秉燭夜談到深夜,有時沉浸在一首寂靜的詩詞里,詩詞里的某一句上,有時四目沉默對視,相看兩不厭,此時無聲勝有聲,演繹著我倆共同改編的名句“心有靈犀不點通”……
高中畢業(yè)后,小芹在西安上學,我在咸陽上學,我倆幾乎每周都會你來我往相聚。沒有了高中時期繁重的學習壓力,我倆在一起的時光愜意無比。咸陽渭濱公園的滑旱冰場上,留下我們矯健身姿,我倆身穿相同的運動衫,額前秀發(fā)飄飛,背襯十月加勒比海的浪花飛濺,一副快活的模樣,我倆滑旱冰從顫顫巍巍站不穩(wěn)滑到爐火純青,單腳、雙腳、正滑、倒溜、弧線拐彎,旱冰鞋似乎成了風火輪帶著我們在旱冰場上瀟灑地飛馳穿梭。渭濱公園的人工湖上,我們的腳丫在如鏡的湖水撩起水波在明亮陽光折射中蕩起一圈圈美麗的漣漪。除了玩,唯美食不可辜負,小芹學校南門那條小巷每到華燈初上變成美食街,岐山搟面皮、乾縣豆腐腦、老潼關(guān)肉夾饃、鹵豆腐干、五香花生米、芝麻大餅、煮荸薺,還有炒涼粉……到處是白蒙蒙的熱氣、香噴噴的茴香八角氣味。我倆從街頭起每樣心儀的小吃即使“淺嘗輒止”,到巷尾早已滋滋有味到稱心快意。
參加工作后,我倆分居兩地,陰差陽錯,竟有十多年未曾謀面。偶然重逢后,執(zhí)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同樣的身高,同樣的體重,同樣的發(fā)型,同樣的初心,更神奇的是我倆在同年同月同日生了兩個同樣機靈的寶寶。我們漫步在她教學學校的林蔭道上,十指相扣,手牽著手,目光牽著目光,哼著過去的歌,每首歌牽著一頁往事,那么暖,那么美,那么恬,那么逸,我們不說話,真想一直走下去……
“麗,最近可好?”在我寫下這段文字時,我又收到小芹發(fā)來的小字,我的眼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