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烷限排，限了誰震了誰

文 ‖ 張葵葉 徐 博

歐盟首個甲烷限排法規，將給全球甲烷控排進程、全球油氣貿易、油氣生產等帶來一定的影響。

近日，歐盟首個甲烷限排法規進入最后立法階段。其中，關于設定甲烷排放強度進口標準的事宜終于提上日程。歐盟委員會提議2030 年起，對進口能源和燃料的甲烷排放強度實施測量、監管和限制，旨在迫使主要油氣供應國、化石燃料生產商進一步減少甲烷排放和泄漏。歐盟為何將甲烷限排的矛頭對準能源和燃料？此舉將對全球油氣市場及我國油氣市場產生怎樣的影響？

歐盟一直關注的重點

甲烷是全球第二大溫室氣體，具有增溫潛勢高、壽命短的特點，是比二氧化碳更強效的溫室氣體。根據國際氣候科學家組織的估計，單位質量的甲烷在大約20 年的時間尺度上比二氧化碳對溫室效應的貢獻高約28 至36 倍。

●歐盟探索溫室氣體減排，積極推動氣候友好型公共交通項目落地。供圖/視覺中國

全球甲烷排放主要來源于人類活動，如農業、油氣行業、煤炭行業、廢物處理等，以及自然過程，如濕地、沼澤等。聯合國政府間氣候變化專門委員會第六次評估報告顯示，全球人為甲烷排放量約占人為溫室氣體凈排放量的1/5，其中油氣行業甲烷排放量約占人為甲烷排放量的1/5。

作為世界排名前列的經濟體，在應對氣候變化問題上，歐盟長久以來一直走在前列。歐盟一直在積極探索有關能源領域溫室氣體減排的創新政策及舉措，尤其是在化石能源進口方面。

能源領域甲烷排放是全球甲烷控排關注的重點，尤其是在當前全球應對氣候變化的大背景下，歐盟作為主要的化石能源進口地區，對化石能源進口環節的甲烷減排尤為重視。

2020 年10 月，歐盟委員會發布《歐盟甲烷戰略》指出，石油、天然氣和煤炭產業的整個供應鏈中排放的甲烷至少有1/3 可以實施減排。比如，減少油氣生產、輸送和燃燒過程中的泄漏，減少煤礦甲烷排放等。

2021 年12 月，歐盟委員會發布了關于在能源部門減少甲烷排放的提案，明確了能源部門的減排目標：到2030 年，能源部門的甲烷排放比2020 年減少約58%。同時，明確所提議的條例是建立在OGMP2.0 框架基礎上的。

OGMP2.0 的核心是以測量為基礎的全面綜合性甲烷報告框架，是專門為油氣行業設計的，適用于油氣企業產生甲烷排放全產業鏈的所有部門。由于企業在資產運營管理及甲烷排放控制水平上存在差異，基于報告顆粒度、量化方法與量化不確定性的不同，OGMP2.0 將甲烷排放核算劃分為了5 個層級。5 個核算層級不斷遞進，對于排放源顆粒度、排放因子要求逐漸提高。

值得關注的是，歐盟早在該提案中就對進口化石能源甲烷排放的相關信息披露提出了要求，包括要求歐盟的化石能源進口商要向成員國提供有關出口商的甲烷排放測量、報告和減排措施方面的信息（相關信息披露水平的要求，同對聯盟內部運營商的要求一致），且成員國要將相關信息提交給歐盟委員會。

具體措施包括：一、歐盟委員會將和國際甲烷排放平臺（IMEO）合作建立甲烷供應指數，使化石能源的買方能夠在評估化石能源甲烷排放的基礎上做出購買決定。二、歐盟將在成員國提交信息的基礎上，建立一個關于進口到歐盟的化石能源的透明度數據庫。該數據庫將包括油氣公司是否加入了OGMP、煤炭公司是否加入了同等的國際組織或滿足歐盟認可的標準等信息。三、歐盟將建立一個全球甲烷排放者監測工具。該工具將匯集來自經認證的數據提供者的數據，包括歐洲空間計劃的哥白尼計劃和IMEO，并為歐盟委員會與相關國家的雙邊對話提供信息。

此次通過甲烷限排立法，歐盟致力于最大程度降低進口化石能源的甲烷足跡，間接強制化石能源出口國采取歐盟同等限排措施。2023 年5 月，歐盟議會投票通過了關于減少能源部門甲烷排放的法規，明確規定歐盟能源部門2030 年的甲烷排放量應比2020 年減少58%。這將是歐盟首個甲烷減排法規，石油、天然氣、煤炭、生物甲烷等行業的直接甲烷排放將納入管控。

根據該甲烷限排提案，歐盟將要求外國天然氣供應商控制油氣基礎設施產生的甲烷排放，并基于供應安全的考量，對不遵守規定的企業實施懲罰。提案擴大了適用范圍，最初主要關注歐洲油氣生產商，后來納入了占歐盟天然氣供應80%的進口天然氣。同時，根據甲烷限排提案，歐盟將在2026 年前建立一個甲烷透明度數據庫或甲烷監測工具，以確保進口能源的甲烷排放量公開透明，為能源出口國如何測量和控制甲烷排放提供依據。歐盟將追蹤進口能源的甲烷排放量，并尋求到2028 年確定甲烷強度計算方法。這標志著歐盟將致力于最大程度降低進口能源的甲烷足跡。相應的，能源出口國有義務證明自己采取了與歐盟同等的限排措施。如果出現違規行為將被懲罰，具體方法有待進一步討論。

DISCOURSE

能源出口國有義務證明自己采取了與歐盟同等的限排措施。如果出現違規行為將被懲罰。

對全球油氣市場的影響

目前，歐盟仍然是全球油氣消費的主要地區之一，且歐盟石油消費量的97%與天然氣消費量的90%依賴進口。根據國際能源署（IEA）的數據，歐盟進口的原油和天然氣涉及的甲烷排放量合計達到1100 萬噸，占全球油氣行業甲烷排放總量的13.4%。由此可見，歐盟即將實施的進口能源甲烷限排標準將給全球甲烷控排進程、全球油氣貿易，以及油氣生產領域甲烷控排等帶來一定的影響。

作為歐盟的首個甲烷減排法規，通過強有力的法律手段，歐盟甲烷限排法規或將進一步推動歐盟乃至全球的甲烷減排進程。

近年來，為了應對氣候變化，全球加速開展針對甲烷的減排行動。主要經濟體通過與行政、經濟、法律等多種手段相結合的方式進一步加強全球甲烷減排合作，以兌現甲烷承諾，其中就包括“全球甲烷承諾”（2021 年）、“全球甲烷承諾能源路徑”（2022 年）、“甲烷融資沖刺”（2023 年）等一系列承諾、行動及計劃。我國生態環境部等11 部門于今年11 月7日聯合印發了《甲烷排放控制行動方案》。這是我國首份對甲烷排放控制進行頂層設計的政策性文件，將為我國的甲烷減排工作提供一個明確的指導框架和行動計劃。可見，全球甲烷減排進程將得到進一步推動，能源領域甲烷減排刻不容緩。

歐盟甲烷限排法規將對油氣出口國減少甲烷排放起到正面推動作用。油氣出口歐盟而油氣領域甲烷排放量較高的國家，將面臨挑戰。

近年來，受俄烏沖突影響，歐洲天然氣供應來源發生重大變化。之前主要來自俄羅斯的天然氣供應已然被切斷，美國、阿爾及利亞、挪威等國家開始成為歐盟主要的天然氣供應國。據IEA 發布的《全球甲烷追蹤2023》報告顯示，各國石油和天然氣作業的甲烷排放強度差異很大。挪威的排放強度比表現最差的國家，如土庫曼斯坦、委內瑞拉低得多，而油氣生產大國美國和俄羅斯碳排放總量高居前兩位。所以，各國在油氣甲烷控排中面臨的挑戰及壓力的差距是比較大的。在歐盟甲烷限排法規的影響下，后續其他國家和地區、各組織將會路線跟進，形成類似碳中和的目標共識，很容易對油氣以及其他領域的甲烷減排形成正面推動。因此，當前負責給歐盟供應油氣的國家，例如美國，需要符合歐盟的要求，將最先面臨挑戰。

短期來看，歐盟甲烷限排法規將促使主要油氣公司加大甲烷控排力度。

由于歐盟天然氣進口量約占全球天然氣產量的51%以上，且絕大部分產生的甲烷排放發生在歐盟之外，所以歐盟甲烷限排法規首先將會刺激全球油氣行業制定更加嚴苛的油氣甲烷控排目標，以及采取更強大的油氣甲烷控排執行力。

●歐盟甲烷限排法規將會刺激全球油氣行業采取更強大的油氣甲烷控排執行力。供圖/視覺中國

2019 年以來，全球油氣生產平均甲烷強度已下降約5%，但油氣生產的甲烷排放強度仍然過高，總體甲烷排放量仍在上升。目前，全球主要油氣企業在全球氣候變化大背景下已經提出了更加積極的甲烷減排目標。后續受歐盟甲烷限排法規影響，不排除相關企業會提出更加激進的甲烷減排目標。例如，目前BP 承諾到2023 年甲烷排放強度削減50%，到2050年實現凈零排放；殼牌承諾到2025 年甲烷排放強度控制在0.2%以內；雪佛龍承諾到2023 年甲烷排放量較2016 年下降25%～30%；道達爾承諾到2050 年實現包括甲烷在內的溫室氣體凈零碳排放。此外，油氣行業氣候倡議組織提出，到2025 年上游業務平均甲烷排放強度降至0.25%以下，力爭達到0.2%。

長期來看，歐盟甲烷限排法規或將增加油氣企業的生產和運營成本，但將直接促使油氣企業減少能源浪費，提高經濟效益。

除挪威等極少數國家油氣甲烷控排已經實現較高的目標外，包括美國、俄羅斯、委內瑞拉、土庫曼斯坦以及非洲和中東等地區的油氣出口國，甲烷排放總量或甲烷排放強度均處于較高水平。如果其進行甲烷控排，必須在產業鏈各個階段部署減排措施，遠期勢必會增加以上國家油氣行業的生產和運營成本。

考慮到近年來地緣政治緊張導致能源價格高企，甲烷控排措施的實施成本遠小于油氣行業的利潤，加之歐盟對于進口化石能源的甲烷排放的要求和限制將直接促使全球的油氣企業盡快減少甲烷排放，將在一定程度上減少能源浪費、提高經濟效益。因此，歐盟甲烷限排法規短期內對于全球油氣市場價格的影響應該不會很明顯。

歐盟對進口化石能源甲烷排放數據披露的要求以及相關監測平臺和工具的建立，將對化石能源行業產生廣泛影響。

在全球應對氣候變化背景下，沒有哪一個經濟體或是市場主體能夠獨善其身。具體到全球化石能源領域，或是出于企業聲譽、行業壓力，或是出于全球溫室氣體減排的要求，歐盟對進口化石能源甲烷限排立法的影響將不會局限在向歐盟出口化石能源的企業范圍內，而是會促使全球化石能源行業整體更加重視甲烷減排，并加速采取行動和措施。這將對全球化石能源行業產生深遠的廣泛影響。

對我國油氣行業的影響

圍繞應對全球氣候變化，我國政府高度重視甲烷控排工作。早在2007 年我國制定的《中國應對氣候變化國家方案》中，就提出了控制甲烷排放相關要求。“十二五”和“十三五”控制溫室氣體排放工作方案中，均提出控制甲烷等非二氧化碳溫室氣體排放相關措施。“十四五”規劃和《中共中央、國務院關于完整準確全面貫徹新發展理念做好碳達峰碳中和工作的意見》等文件均對甲烷管控做出要求。

近期，我國甲烷控排的頂層設計文件——《甲烷排放控制行動方案》正式下發。該行動方案說明了我國甲烷排放控制工作面臨的形勢、總體要求、八大重點任務與四條組織實施方式，為甲烷控排工作提供了制度建設、排放環節、控制目標、實施路徑等方面的頂層指導。這將不僅直接推動企業、監管機構、氣候金融機構的甲烷減排行動，促進降低我國甲烷排放量，而且向世界宣示我國甲烷減排的決心，間接彰顯我國的氣候責任，提升國際影響力。

在我國《甲烷排放控制行動方案》已經下發的背景下，筆者認為，歐盟甲烷控排立法對我國油氣市場的直接影響比較有限，但對我國完善油氣甲烷控排的相關機制及體系建設有一定參考價值。

我國和歐盟一樣，均是全球主要的油氣進口主體。因此，歐盟此次對進口化石能源甲烷控排的要求并不會直接影響到我國國內的油氣生產行業。相對于美國等油氣出口國家來說，對我國油氣市場的直接影響比較有限。但是，需要持續關注的是，我國油氣進口來源與歐盟油氣進口來源有部分重疊，尤其是卡塔爾等國家。后續歐盟甲烷控排立法嚴格實施后，將不可避免地出現通過我國與歐盟共同的進口國而間接影響我國油氣進口的問題。預計大概率會導致來自這些國家的油氣進口成本上升。

油氣領域甲烷控排，是我國甲烷排放控制的重要組織部分。在碳達峰、碳中和目標的壓力下，油氣企業將會逐步把甲烷控排提升至與二氧化碳減排同樣的高度。目前，我國甲烷行動方案中已經提出在“十五五”期間，石油和天然氣開采行業力爭逐步實現陸上油氣開采零常規火炬的目標，并提出要“加強油氣田甲烷排放監測、核算、報告和核查體系建設”，“完善油氣甲烷泄漏的甲烷排放標準”等重點任務。這些重點任務的貫徹落實，還需要不斷借鑒國際經驗，學習歐盟甲烷控排的先進做法和舉措。為此，筆者認為，歐盟甲烷控排立法的相關政策、舉措及要求，一方面可以為我國油氣甲烷控排的目標、相關機制及體系建設等提供參考借鑒，另一方面將正面驅動我國加大推進油氣甲烷控排力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