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朵響起某種聲音 [組詩]

韓少君

憶昆明

一

“青春的謎團濃霧一樣

化開，天空的大頭針，有

一枚，落在了新聞路337號”

這些尖利語言，如同

春天冒出的短髭

在高原，天是藍色的

陽光直接照進他的意識

他推著自行車，從大院

走出，后座上的小女孩兒

手捧多汁的寶珠梨，在吃

二

今天中午，韓旭在微信

上講，費嘉兄逝去多年

已隱沒于城邦的烏云

從那時開始，《春城晚報》

再也沒有為棲落翠湖邊

桉樹上，給昆明帶來潔白

鳥糞的西伯利亞紅嘴鷗

編排過一行詩歌，幾十年

過去了，我依稀記得

他低頭在老式辦公桌

翻找飯菜票的樣子，哎

記憶遠比遺忘更傷感

辛丑年春，粵西北，偶遇一場葬禮

河那邊，有一場葬禮

泥濘中全是走錯路的神

粵西北，某縣道，宏闊的

祭祀正在進行，警車靠邊

九個紅衣老祭司，從小樹林

走出來，咳嗽著，成為主角

接下來，由他們指引魂靈

割下的豬頭落座馬路中央

幾只滴血的公雞，對著天空

寨子里，雙耳夾著香煙的

男人，一個接一個，往前

流淌，兩邊圍著靜默的女人

和跑前跑后的孩童，除了

紙箔，火焰，落日，他們口噙

綠葉，要用樹葉的響聲送走他

親愛的小盛

候車大廳光滑的

銀色圓柱里，我先是

看見一只弓著身子的貓

后來，一匹斑馬

越來越近，逐漸清晰

親愛的小盛，你從

海上來，帶著鉆井平臺

石油人的氣息和

海洋藍白相間的魂魄

題 樹

熱風起自八荒，帝力

止于四野，豪雨初歇

選取一棵枝干彎曲的

楊樹，記住今年八月

終于從柵欄內走了出來

那就走得更近一些

樹冠上，落滿了麻雀

黃葉飄落，放在從前

他定會唏噓、嗟嘆。

等 待

天氣微涼，北方

種高粱的人一點也不知道

這首短詩的溫度

一切過于安靜，剩下

一點低壓電流

還在擊打他。

空蕩的江河為他劃開了一條

回來的路，一只冠魚狗（鳥）

從空中，鉆入水里，現在

就等待躥出水面，那漂亮的一瞬。

大風吹

大風吹，那就吹吧

有時候，要有一點

春的勇氣，往北飛

江湖開裂，扯起長發

用泥巴拍打面頰

封住嘴巴，三彩俑

在河西起舞，他們

唇葉厚呀，兩瓣火焰

泥巴當然是紅泥巴

明亮的手藝人啊

捏出一頭黃河象

走向塬上落日

它的長尾巴，如同

祖母手中那條禿掃把

山川之間

甩出滾滾灰土

八月斷章

寂寥無人，半夜我輕喚了

一聲，應聲鳴吟的蟲子

東一只，西一只，如果尾部發光

那是因為它們有了愛情

“歡從何處來，端然有憂色”

我的身體微微張開，所有的

縫隙，都在接受一場秋風

恍惚記

困在屋子里太久，所以

看得更遠，生命開始

多疑，出現恍惚

一個人走了出來

另一個出現在河流

對岸，隱隱上漲的

河水，沖刷著來不及

滾動的石頭，第三個人

站在窗口后面，猶豫

要不要和溢出的燈光

一同跌落，時空幽暗

下面，先人沿街墊好了

一塊塊光滑的巨石

致友人

有一件要事要辦

看起來一大群人

其實只有兩三個

在事物的內部旋轉。

目睹他漸行漸老

天橋下，一閃而過

“又被什么隱秘擊中”。

年輕時，蝸居鞋莊二樓

埋首剪貼期刊、畫報

致信遠方的詩人兄弟

昏暗的樓道，青春閃爍

愛情常常在傍晚來臨

兩張舞票，而非兩張餐券

如期遞到手中，一生

只跳一支曲子

他說，我倆每次見面

似在迷惘中穿越。

現在，親切的友人

用賣過化肥的手

沏茶，翻動賀函

將新購的話筒

敲得撲撲響

他還是那副隨時

準備發言的樣子

幾十年，一晃，風景

從內心移走，老伙計

用蘇子的句子開場——

“東風未肯入東門”①。

注：①蘇軾的詩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