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光最后一顆子彈”，京東原副總裁為生命發起最后一次創業

賈方方

“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卻用它尋找光明。”這不只是一句詩，更是蔡磊的真實人生寫照。一個漸凍癥患者用生命發起最后一次創業，為全球50萬漸凍癥患者尋找光明、帶來希望。

“大家好，直播開始啦！”

“看了我們的書很感動，謝謝。”

“買的襪子已經穿上了，非常舒服啊，真好。”

每周有5天時間，晚7點，“破冰驛站”會準時開播。如果你是第一次來這個直播間，一定會很奇怪：明明是兩個主播，為什么只有女主播說個不停，男主播大多數時候都在微笑、點頭，有時中途還會離開一陣子。

這不，有人開懟了：“主播不行！”女主播笑臉相迎：“您把聲關了，看看小黃車，別聽我嘮叨，東西行。”那人不依不饒，直接點名男主播。男主播難得開口：“我這個主播確實不太行。”女主播頓時樂了：“哎呀，原來粉絲噴的是你啊。”男主播不急也不惱：“我就是個拉后腿的。”

被人懟竟能如此幽默化解，這倆主播真不是一般人。他們確實不是一般人，男主播蔡磊，是一名漸凍癥患者，曾是京東集團副總裁；女主播段睿，是蔡磊的妻子，也曾是一名會計師事務所的執行事務合伙人。如今，夫妻倆辭職做直播，只為幫全球50萬漸凍癥患者找到生的希望。

和時間賽跑，他是漸凍癥患者的生命之光

“今天是破冰直播間開播整整一周年的日子，感恩有你們一路相伴……”9月21日，“破冰驛站”開播一周年。此時的蔡磊只能坐在凳子上，說話也很困難，但他依然堅持說了很長一段話。于他而言，“破冰驛站”不只是個直播賬號。

時間回到2019年9月30日。“正是在那一天，我的人生被劈成了兩段。”蔡磊說。前一段，事業成功—京東副總裁，成績、榮譽加身，可謂業界翹楚；婚姻幸福—與妻子志同道合，是人見人羨的靈魂伴侶；初為人父—小家伙年初來世間報到，可愛極了……未來一片光明。后一段，41歲的他被宣布患上漸凍癥。漸凍癥被稱為世界五大絕癥之首，全世界沒有一個人被治愈過……還有未來嗎？

蔡磊說，自己是一個連電梯都不愿意等的人，如今卻只能等死。偏巧，他從不是認命的人。兒時家境貧寒，在別人眼中這輩子注定平庸。他不信這個邪，挑燈夜讀，考試提前一半時間交卷，成績多年總是第一。工作后有諸多挑戰，他總是迎頭而上，攻堅克難，成為“中國電子發票第一人”。如今，面對如此絕癥，他還能創造奇跡嗎？

相較于未知的荊棘路，有一條更簡單的路擺在蔡磊面前：把握住有限的時間去享受生活。很多漸凍癥患者選擇了這條路，但這不是他想要的。剛確診時，他確實有過不甘和掙扎。在那段艱難的日子里，他找到了自己的精神偶像—斗戰勝佛孫悟空。“和玉皇大帝打，他有勝算嗎？十億分之一都沒有，但是他依然不屈服。我希望自己能夠像孫悟空一樣去奮戰，縱使不敵，絕不屈服。”

后來治病住院，蔡磊接觸到很多漸凍癥病友，發現原來有這么多人和他一樣面對絕望和死亡。他想，自己還有些能力，可以為人類攻克漸凍癥做些力所能及的貢獻。蔡磊決定，繼續創業，用余下的寶貴時光向漸凍癥宣戰。他發現，漸凍癥的相關醫療數據太少，200年來依然病因不明。作為一名互聯網老兵，他立刻開始行動，搭建漸凍癥科研數據平臺，幫助科學家有針對性地研究、開發藥物。

為了勸患者共享信息供科研使用，蔡磊花了半年多時間與病友們溝通交流，經常聊到半夜倒頭就睡，第二天醒來繼續。“我們只有自救，才有可能得救。”對于他的呼吁，大部分病友積極響應，也有些人保持觀望。他們見證過一次又一次希望升起，經歷一次又一次跌入失望的深淵。蔡磊感謝支持的病友，也理解沉默的病友，他希望自己能用實際行動為他們帶來永不熄滅的光。

蔡磊沒有讓大家失望。經過四年多的努力，這個叫“漸愈互助之家”的數據平臺觸達上萬名患者，成為全球最大的以患者為中心360度全生命周期的漸凍癥科研數據平臺，為科研工作者提供了強有力的數據支撐。在此過程中，蔡磊微信親自加的病友不下2000人，他可以準確地說出每個人的背景情況、家庭狀況、病情進程和目前狀態。光有數據還不夠，他意識到，想要進一步推進漸凍癥的研究，腦和脊髓組織病理樣本至關重要。于是，他做了一個重要決定：把自己捐出去。他說：“我要打光最后一顆子彈（自己的身體）。”

與此同時，蔡磊開始追本溯源，找科學家推藥物管線。為了募集資金，他發起第二次冰桶挑戰，四處宣講，自己投錢，最后還把妻子“拖下水”一起搞科研和直播。如今，蔡磊已合作和推動了100多條藥物管線，真正成了所有漸凍癥患者的生命之光。11月13日，蔡磊成為全球首個可穿戴智能人工喉的試用者，為更多漸凍癥患者帶來了發音和交流的新希望。

與妻子并肩，她是他最堅強的后盾

隨著事業發展，越來越多人加入蔡磊的團隊。有一次開會，他忍不住說：“這么多人在一起挺好，以前我身邊只有一個人。”這個人就是妻子段睿。

提起妻子，蔡磊有說不完的話，而且全是贊美之詞。“我們是相親認識的，當時她談到很多物理、化學、生物方面的知識見聞，特別與眾不同。”“很久沒有遇到這么有趣、大方、不做作的女生了，第二次見面我就求婚，她還以為我是騙子。”“又是北大高材生，一雙眼睛特別愛笑……”

說起丈夫，段睿也滔滔不絕：“我特別佩服他的就是不依靠、不等待，要做一件事情，有現成的資源就去做，沒現成的去創造資源做。”“如果我是他，我沒有勇氣這樣選擇。”不過也有很多吐槽。段睿說蔡磊很挑食，比如不愛吃包起來的肉。“你知道我們家做飯怎么著嗎？有一天晚上本來準備吃素餃子，得知蔡總（蔡磊）開會回不來，馬上搞成豬肉白菜餡兒！”段睿表示可吐槽的點太多了，比如選禮物的角度很奇葩。前不久是兩人的結婚紀念日，蔡磊買了一頭豬。好在段睿及時發現，趕緊退了單。“我們已經有破冰鴨了，前兩天差點兒又多了一只破冰蜥。還有，木婚的時候給我買了一只青蛙……”蔡磊自覺補刀：“現在簡單了，銀行卡都上交了，我也不管了，你自己買吧。”

和這對夫妻聊天，你絲毫感覺不到這是一個重癥病人家庭，更不會感覺到死亡曾不止一次威脅過他們。他們該忙工作忙工作，該開玩笑開玩笑，就連面對各種質疑時也是如此。有人質疑蔡磊賣慘，他微笑回答：“我有慘嗎？我不只沒有不幸，還非常幸運，因為我投入到一個自認為偉大的事業中，為科學進步和生命救治而拼搏，何其有幸。”也有人質疑段睿：“你老公都病了，你怎么還這么開心？”生活中也有很多人問過她會不會覺得很不幸，她的回答從未變過：“我想說自己很幸運，因為我選擇了一位對我來說很完美的伴侶。”

不賣慘、不悲傷并不代表沒有遭遇過痛苦。得知蔡磊生病后，段睿曾抑制不住地大哭。“上天為什么要這樣對一個這么好的男人，難道就是要懲罰我一輩子生活在對他的思念之中嗎？”蔡磊不想拖累她，他們當時才結婚一年多，她也才30歲，“我們離婚吧。”沒有任何猶疑，段睿抹了把眼淚堅定地說道：“你想都不要想！結婚不就是為了相互提供后盾嗎？現在，我就是你的后盾。”那一刻，蔡磊的眼淚奪眶而出。

之后的日子里，蔡磊拿起矛，與每況愈下的身體斗爭，與困住50萬人的醫學難題斗爭；段睿則做起盾，照顧蔡磊的飲食起居，為他穿衣、洗漱、喂飯，舍棄自己的事業，陪他一起創業。

好在，絕大多數人都是心懷敬意和愛意來看他們直播的。一是被蔡磊的經歷和抉擇所感動，來支持他；二是被蔡磊和段睿的幸福所感染，來吃狗糧。為了讓蔡磊休息，段睿強制他直播，否則他就會一直研究科研論文，洽談藥物研發，一刻也不肯休息，而他的身體早已不允許他這么做了。為了給段睿過生日，蔡磊堅持全程直播。平時他都會離開一會兒，去處理成百上千條的工作消息，而這次他推掉了一切，說陪伴是最好的禮物。

兩人都如此為對方著想，一不小心鬧出了烏龍。那天，蔡磊一進門就熱得直冒汗：“這么熱怎么不開空調？”原來之前直播蔡磊說了句太冷，段睿就記住了，干脆把空調給關了。“今天我穿著厚衣服過來的呀。”看到全副武裝的蔡磊，段睿哭笑不得：“我的老天爺！你看我這汗出的，衣服都貼身上了。”

迎著風雨，說笑著攜手前行。就像段睿說的，人生出現困頓的時候，負無限責任的就是家人，這就是家的意義。

做兒子的榜樣，是另一種最長情的陪伴

聽蔡磊認真接受采訪，看他全情投入工作，你會發現，他是一個特別堅定的人，甚至很難察覺到他的脆弱。蔡磊說，研究漸凍癥、腦科學和神經系統讓他很興奮。曾經，為了父母、家庭，他不得不放棄科學家的夢；如今，命運的齒輪以另一種方式轉動為他圓夢，雖略顯悲壯，卻也圓滿。只是，跳出這個身份，身為父親的他也有脆弱的時候。

被確診患上漸凍癥時，兒子才幾個月大。段睿說，孩子需要他這個勇敢的父親。可是，要怎樣做一個父親，尤其是一個生命只剩下2～5年的父親呢？搜索過往經歷，蔡磊發現，自己關于父親角色的最早記憶是嚴厲。“我小時候的夢想就是換爸爸，因為他太嚴厲了。”有多嚴厲呢？一日三餐講道理，要求他笨鳥先飛，比別人多付出。對此，蔡磊是接納的，他知道父親吃過很多苦。從初中開始，他每天四五點鐘起床，跑步、練拳、學習，取得優異成績，選擇能夠更快解決溫飽問題的財經專業。他憑著拼命三郎的勁頭，在事業上一路高歌猛進，改變了家庭的命運。

顯然，曾經的父愛模板有些不合時宜。更何況，蔡磊的身體一天不如一天，別的爸爸可以舉高高，而他和兒子挨近一些就算抱了；別的爸爸會和孩子做游戲、捉迷藏，而他根本做不到……“在他心中，我這個爸爸肯定是最無聊的。”

蔡磊想給兒子寫一本指南，把自己這一輩子的經驗教訓都告訴他，教他怎么學習工作，如何做人做事。無奈病情發展迅速，他已經不能正常操作電腦了，寫了一部分后只能停掉。一次偶然的機會，他找到一個更好的教育和陪伴孩子的方法。一開始，蔡磊只接受文字采訪，為的是讓大家更多地關注漸凍癥群體以及他為此所做的努力，而非他本人的生活。后來，有位編導對他說，視頻不只是采訪，也能作為影像資料留給孩子，讓他懂事后看到父親真切的生活。

這句話說到了蔡磊心坎上。如果無法看著兒子長大，那就讓長大后的兒子看看這些記錄，知道爸爸是怎樣一個人。“我不敢說自己這輩子有多成功、幸福，但是，我覺得自己應該算是一個被人認可、受人尊重的人。將來通過這些報道，兒子看到他爹是個優秀的人，也會效仿，成為一個優秀的人。”蔡磊所說的優秀是不管面臨多大困難，都要不放棄，勇于接受任何挑戰，樂觀面對人生，善待他人。

從2021年下半年起，蔡磊開始接受視頻采訪。視頻里，他會大方展示孩子的可愛瞬間，分享與兒子的幸福互動。有一次，段睿高興地展示兒子戴小劉海的搞怪照片，蔡磊在一旁潑冷水：“別秀了，每家都覺得自己孩子最好。”段睿不甘示弱：“你最寵他了！”原來，每次兒子鬧著要夠高處的東西時，蔡磊都會說：“他就是好奇，讓他摸一下就不摸啦。”

不僅如此，夫妻倆還會時不時在直播間里點名兒子。有一次聊到兒子長得像誰，段睿有些不忿：“孩子剛出生的時候，我發了一張照片到群里，大家說發你一個最佳參與獎，一點兒都不像我。”蔡磊有些小得意又有些小失落，搖頭道：“可惜了。”粉絲也跟著起哄，說段老師（段睿）嘴角向上，蔡總（蔡磊）嘴角向下，不知兒子如何。段睿聽得直嘆氣：“哎呀，別提了，兒子也向下。”蔡磊趕緊找補：“兒子折中了一下，比我往上翹。”

生命雖短，愛卻綿長。有這樣一位榜樣父親，相信無論未來如何，孩子都會自信勇敢地面對世界，成為和父親一樣優秀的人。

（感謝中信出版社對本次采訪的大力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