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字基礎設施與國內市場一體化
——對加快建設國內統一大市場的啟示

逯海勇 宋 培 李 琳 艾 陽

一、引 言

近年來貿易保護主義、孤立主義等“逆全球化”思潮不斷抬頭，兼之國內區域發展不平衡、不協調問題日益凸顯，加快建設國內統一大市場成為應對當前復雜國內外形勢的必然選擇，對構建“雙循環”新發展格局具有基礎性的戰略意義（劉志彪、孔令池，2021）。2022 年3 月25 日，《中共中央國務院關于加快建設全國統一大市場的意見》發布，明確指出“打破地方保護和市場分割，打通制約經濟循環的關鍵堵點，促進商品要素資源在更大范圍內暢通流動，加快建設高效規范、公平競爭、充分開放的全國統一大市場”。造成市場分割的原因可以分為自然性因素和制度性因素兩種，前者主要是由空間距離、信息傳遞等商品流動中的摩擦性因素所導致，后者則起源于分稅制改革以來的地方保護行為。以往文獻大多基于地方政府行為對制度性分割展開研究，最近有學者對如何打破自然性分割進行了有益探討，發現傳統基礎設施建設能有效改善地區間市場分割，如李蘭冰、張聰聰（2022）研究認為高速公路連通顯著提升了城市間的市場一體化水平。然而，近年來我國基礎設施建設的重心正由傳統基礎設施建設向新型基礎設施建設轉移。“十四五”規劃明確提出：“系統布局新型基礎設施，加快5G、工業互聯網、大數據中心等新型基礎設施建設。”因此，一個自然而然的問題是，數字基礎設施相較傳統基礎設施主要有哪些差異，其能否成為打破市場分割、推進國內市場一體化的有效手段呢？

傳統基礎設施建設在中國經濟發展過程中發揮了重要的基礎性作用，主要包括鐵路、公路、機場、港口、水利設施等項目，即“鐵公機”。而新型基礎設施建設是以5G、數據中心、物聯網、工業互聯網為主要代表的數字基礎設施，本質上是信息數字化的基礎設施。從功能屬性上來看，基礎設施均能加強地區間聯系，但傳統基礎設施側重于通過交通聯結加強不同地區間的物與人的連接，數字基礎設施建設則實現數據信息的互聯互通（Allen，2014）。現有研究表明傳統基礎設施建設有利于降低地區間的交通成本、加強地區間的貨物流通，能夠在要素市場和產品市場的供需引導下縮小要素和產品的價格差，進而推動了市場一體化建設（陳宇峰、葉志鵬，2014；潘爽、葉德珠，2021）。本文認為數字基礎設施建設不同于傳統基礎設施，其可以重塑城市間信息交互模式，降低經濟活動中的信息摩擦，打破空間距離對市場潛能的束縛，有利于推動市場一體化建設。那么，中國數字基礎設施是否推動了國內市場一體化？進一步地，考慮到不同地區在地理位置、資源稟賦和經濟發展等方面存在較大差異，且數字基礎設施建設對經濟活動的影響需要一段時間才能顯現，數字基礎設施對國內市場一體化的影響是否存在顯著的地區和時間異質性？什么樣的條件有利于強化數字基礎設施對地區參與國內市場一體化的推動作用？本文擬對上述問題做出回答。

與本文研究密切相關的文獻至少包括兩支，一是關于市場分割的研究，現有文獻主要從市場分割的成因、影響及破解路徑三方面展開。對于市場分割成因的探討，大致可分為兩類：首先是制度性市場分割，自1994年分稅制改革以來，地方政府出于保護稅基的動機設置貿易壁壘進而逐漸形成以地方保護為特征的制度性市場分割，此外在以經濟績效考核為主的官員晉升機制下，地方政府為發展本地經濟而展開的橫向政府競爭也是導致制度性市場分割的重要原因（周黎安，2007；行偉波、李善同，2012）；其次是自然性市場分割，運輸成本、信息摩擦、語言體系等因素都會導致地區間市場分割（劉生龍、胡鞍鋼，2011；Allen，2014；丁從明等，2018）。馬草原等（2021）通過設計自然實驗剝離市場分割中非制度性分割因素，指出2011年以來市場分割主要是由信息傳遞、運輸成本等摩擦性因素導致的。市場分割可能會導致產能過剩、要素市場價格扭曲、區域發展不平衡等一系列問題（范欣、李尚，2020；吳華強等，2022；蘇慶義，2018）。市場分割的破解路徑探討可大致歸為兩類：多數研究聚焦于如何通過體制機制設計優化地方政府行為進而打破制度性市場分割，例如公平審查制度、基本公共服務均等化、司法獨立（戚聿東、郝越，2022；甘家武，2013；陳剛、李樹，2018）；也有少量文獻致力于研究如何降低摩擦性因素導致的市場分割程度，范欣等（2017）研究發現基礎設施建設可有效打破國內市場分割。

二是關于數字基礎設施的研究。已有研究主要集中在數字基礎設施對生產率和創新的影響上，研究表明數字基礎設施建設可以顯著提升城市全要素生產率，主要途徑是促進技術創新、產業結構升級和改善要素配置（劉傳明、馬青山，2020）；進一步研究發現，數字基礎設施建設可以推動信息的跨區域流動，提高協同信息的傳輸速率與分享效率，充分發揮數據要素的非競爭性，從而推動區域經濟實現創新發展（種照輝等，2022；張輝等，2022；尹西明等，2022）。關于數字基礎設施建設的指標選取，多數文獻將“寬帶中國”試點政策作為數字基礎設施建設的準自然實驗，采用雙重差分方法實證檢驗數字基礎設施的經濟影響。如馬青山等（2021）實證檢驗“寬帶中國”試點可以提高城市的產業高級化和合理化水平，薛飛等（2022）利用“寬帶中國”試點研究數字基礎設施建設對城市碳排放的影響和作用機制；也有少數學者采用單指標或構建相關指標體系的方法對數字基礎設施建設進行測度，如鈔小靜等（2020）使用數字基礎設施相關行業的上市公司產值來衡量，范合君、吳婷（2022）使用主成分分析法計算了包括10個指標在內的省級新型數字基礎設施水平。

本文研究的邊際貢獻主要在于：一是研究視角上，現有文獻集中探討如何通過優化體制機制設計降低制度性市場分割程度，鮮有文獻關注市場分割的另一重要成因——自然性分割，本文著重探討數字基礎設施是如何通過減少信息摩擦進而打破自然性市場分割，豐富了市場分割破解路徑的研究；二是研究內容上，本文突破了現有文獻關于數字基礎設施對經濟增長的一般性討論，聚焦于數字基礎設施對空間經濟活動規律的重塑，探究數字基礎設施對國內市場整合的影響，豐富了數字基礎設施影響的研究；三是研究數據上，本文從投資、供應、普及應用三個維度構建數字基礎設施綜合指標，豐富了數字基礎設施指標構建的相關研究，并實證檢驗數字基礎設施對國內市場一體化的具體影響；四是研究觀點上，現有研究大多關注數字基礎設施建設本身，很少涉及數字基礎設施的配套措施研究，本文進一步通過構建調節效應模型、空間杜賓模型探究數字基礎設施發揮作用的前提條件，指出數字基礎設施建設的推進需要輔以有效的配套措施——數字人才培養和數字產品普及，數字基礎設施的建設也需要多區域協同推進。

二、理論分析與研究假說

（一）數字基礎設施與國內市場一體化

國內市場一體化意味著市場的非分割性、整體性，即資源、要素和產品在價格信號下能夠跨地區自由流動，最終實現生產和消費的帕累托最優配置。現有研究普遍將國內市場一體化的阻礙因素分為兩類：一是自然性因素，如地區間信息摩擦會導致價格信號失靈；二是制度性因素，如地方政府設置的壁壘會阻礙資源和要素流動。從信息經濟學視角來看，數字技術本質屬于新一代信息技術，能夠有效減少經濟活動中的信息摩擦，而數字基礎設施是數字技術發揮作用的重要載體。因此，本文從信息摩擦視角出發，探討數字基礎設施對國內市場一體化的影響機制。

第一，數字基礎設施建設使“經濟活動數據化”和“數據信息化”成為可能。經濟活動主體的生產行為、消費行為以及交易行為會產生大量數據，而這些數據在傳統經濟時代難以被記錄、處理及應用，即使被記錄也大多出于非電子化載體，難以被批量處理。在數字經濟時代，5G 基站、數據中心等數字基礎設施建設使得經濟活動中的海量數據得以收集和儲存，形成相應的數據庫，這是“經濟活動數據化”的過程。云計算中心等數字基礎設施為海量數據進行一系列智能算法的提煉加工提供支撐，最終使得海量數據以信息的形式回到生產、消費、交易等經濟活動中，這是“數據信息化”過程。經濟活動主體可以訪問各種在線數據以獲取信息，從而及時調整生產、消費、交易行為。因此，“經濟活動數據化”和“數據信息化”減少了信息摩擦，提高了市場運行效率，推動了國內市場一體化進程。

第二，數字基礎設施可以減少搜尋摩擦。信息摩擦是指市場主體由于信息不完全或信息不對稱而產生的額外成本，主要包括搜尋摩擦和信息不對稱兩類（李三希等，2021）。在傳統經濟中，由于天然地理區位差異，分布于不同地區的市場主體要想從海量供給和多樣化需求中達成交易，需要消耗高額的搜尋和匹配成本，如邊遠地區的消費需求很難被本地區廠商準確搜尋到，導致供需匹配主要依靠當地以及鄰地的廠商和居民。由于完全競爭市場中的廠商是按照邊際成本定價即“一價定律”，而搜尋成本的存在會導致產品定價偏離邊際成本，從而出現價格信號失靈現象。因此，搜尋摩擦會導致市場分割，降低市場配置效率，從而阻礙國內市場一體化建設。數字基礎設施建設能夠有效降低經濟活動主體的搜尋成本。首先，從消費者視角來看，依托數字基礎設施，消費者可以通過各類電商平臺搜索與自身需求相匹配的跨地區產品，甚至還可以與遠在千里之外的廠商直接建立溝通進行個性化定制，不僅節約了搜尋時間、降低了搜尋成本，還提高了消費者效用。其次，從廠商視角來看，依托數字基礎設施，廠商可以通過各類電商平臺將產品銷往外地，不僅拓寬了產品的銷售范圍，還加強了不同地區間的產品競爭，有利于發揮出市場優勝劣汰的競爭機制，帶來經濟效率的提升。從電商平臺視角來看，依托數據中心、云計算等數字基礎設施，平臺可以通過大數據和搜尋匹配算法如個性化推薦、智能排序等在廠商和消費者之間建立鏈接，促成供需雙方更為高效的對接，提升市場運行效率。綜上，數字基礎設施可降低跨地區供求雙方的搜尋成本，促使供需雙方在更大的市場范圍內進行高效匹配，充分發揮價格信號對要素和資源跨地區流動的驅動作用，提升市場一體化水平。

第三，數字基礎設施可以降低信息不對稱。與完全競爭市場不同，一是現實中產品種類繁多，即使同一種產品也存在質量不一的現象，因此消費者和廠商關于產品質量的信息是不對稱的；二是現實中消費者類型繁多，不同消費者對同一種商品的偏好不同，因此廠商和消費者關于消費者偏好的信息是不對稱的。信息不對稱導致消費者和廠商更偏向于本地消費和本地生產，因為消費者和廠商對本地產品的質量和本地消費者的偏好更為了解。因此，信息不對稱會導致市場分割，降低市場配置效率，從而阻礙國內市場一體化建設。數字基礎設施建設可以有效降低經濟活動主體的信息不對稱。首先，從消費者視角來看，在線聲譽機制降低了消費者對于產品質量的信息不對稱。與熟人間“口口相傳”的傳統聲譽機制不同，電商平臺提供的在線聲譽機制依賴陌生人對產品消費的評價，因此，依托于數字基礎設施，消費者可以獲取更遠范圍外產品的真實信息，從而選擇購買外地產品。其次，從廠商視角來看，大數據分析降低了廠商對于消費者偏好的信息不對稱。廠商通過信息網絡收集消費者數據，并對數據進行分析獲取消費者異質性偏好，從而實現對更廣范圍消費者的精準營銷和個性化定制，獲得外地市場。綜上，數字基礎設施為消費者獲取海量商品評價和廠商運用大數據分析提供了網絡基礎，讓在線聲譽機制和大數據算法的運行成為可能，降低了市場中各類經濟主體的信息不對稱，促使市場中供求雙方精準匹配，提高資源和要素配置效率，提升市場一體化水平。由此，本文提出如下研究假說：

H1：數字基礎設施有利于打破市場分割，推動國內市場一體化建設。

（二）數字基礎設施與國內市場一體化：異質性分析

我國不同地區、不同時間段的用戶規模、信息技術水平存在差距，因此數字基礎設施對國內市場一體化的影響在區域層面和時間層面存在差異性影響。首先，從數字基礎設施對不同地區的國內市場一體化影響來看，Koutroumpis（2009）研究指出，信息基礎設施具有顯著的網絡效應，即信息網絡的價值會隨用戶規模的擴大呈現指數級增長。相較于內陸地區，我國沿海地區數字基礎設施的建設種類更為齊全、覆蓋面更廣、用戶規模更大，數字基礎設施網絡效應和規模效應更為突出，因此相較于內陸地區，數字基礎設施對沿海地區的國內市場一體化推動作用更為明顯①沿海地區的市場一體化是指沿海地區參與整個國內市場的一體化程度。。其次，從數字基礎設施對不同時間段市場一體化的影響來看，Pennerstorfer et al.（2020）、Pei and Lei（2021）指出信息技術的迭代會通過變革信息交互模式和提升信息傳遞效率降低跨地區間的信息摩擦，進而促使市場在更大范圍內實現整合。2016年4G取代3G成為最為廣泛使用的移動通信網絡，這次信息技術的迭代促使市場主體間信息交互模式由語音交互拓展到圖片交互、影像交互，信息傳遞的速度也大幅提升。因此，伴隨信息網絡的迭代升級，多方市場主體獲取的信息更為豐富、更為即時，如電子商務平臺的直播帶貨，商品、服務品及要素會以更為高效的方式實現跨區域配置，地區間的市場聯系將會更為緊密。由此，本文提出如下研究假說：

H2：數字基礎設施對國內市場一體化的影響存在區域異質性和時間異質性；數字基礎設施對市場一體化的影響在沿海地區更為凸顯，在2015年以后更為明顯。

（三）數字基礎設施與國內市場一體化：數字人才、數字產品的調節作用

數字基礎設施要想有效減少信息摩擦必須建立在與之匹配的數字人才和數字產品基礎之上，這意味著數字人才積累和數字產品應用可以強化數字基礎設施對國內市場一體化的推動作用。首先，從數字人才的調節效應來看。第一，數字設備的不斷迭代更新對市場主體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只有具備一定人力資本水平的市場主體才能及時掌握新產品新技能。第二，伴隨數據成為日益重要的生產要素，承載數據計算和運行的數據中心等數字基礎設施將發揮越來越重要的作用，其維護與管理需要具備專業技能人才的支撐。其次，從數字產品的調節效應來看。數字基礎設施本質上屬于公共基礎設施如5G 基站，通過提供通信服務、數據服務等保障信息在各市場主體間的高效精準傳遞，從而減少市場主體間的信息摩擦，促成跨區域的要素配置與商品貿易。但只有擁有數字產品和智能設備的市場主體才有機會享受到數字基礎設施提供的公共服務，這意味著數字產品普及率越高的地區越能發揮出公共基礎設施的網絡效應和規模效應，表明數字基礎設施對國內市場一體化的推動作用依賴于數字產品應用水平。由此，本文提出如下研究假說：

H3：數字人才和數字產品在數字基礎設施推動國內市場一體化中發揮著正向調節作用。

（四）數字基礎設施與國內市場一體化：空間溢出效應

數字基礎設施對市場一體化可能存在溢出效應。數字基礎設施是降低自然性市場分割、促進國內市場整合的重要方式，但基于數字基礎設施的信息傳播是雙向的，信息的遠距離即時傳遞不僅取決于信息接收地的數字基礎設施水平，還取決于信息發出地的數字基礎設施水平。因此，一地區數字基礎設施建設水平越高，其有關商品和要素的價格信息將被更多地區所共享，其他地區的同類商品和要素價格將會伴隨商品貿易和要素流動與該地區趨于一致。數字基礎設施通過高效的信息傳遞壓縮了時空距離，增強了區域間經濟活動關聯的廣度和深度，具有明顯的空間溢出效應。由此，本文提出如下研究假說：

H4：由于存在空間溢出效應，數字基礎設施建設不僅有利于本地區的國內市場一體化，也有利于鄰近地區的國內市場一體化。

三、研究設計

（一）模型設定

數字基礎設施具有明顯的公共品屬性，以地方政府投資主體和國企投資主體為主，因此具有典型的地區特征。此外，本文樣本選擇時期較長，還應當消除時間趨勢的影響。為此，本文在基礎計量模型中加入雙向固定效應以控制外生于時間的地區特征及不隨個體變化的時間效應，具體模型設定如下：

其中，i和t為省份和年份，被解釋變量Integ表示國內市場一體化水平，核心解釋變量Inform表示數字基礎設施建設水平。控制變量X包括for、gov、soe、trans、scale，分別表示對外依存度、政府參與度、國企數量占比、交通基礎設施水平、市場規模。ui、λt、εit分別為省份固定效應、時間固定效應以及隨機誤差項。

（二）變量選取

1.被解釋變量的選取與測度

本文借鑒盛斌、毛其淋（2011）的做法，采用相對價格指數法衡量國內市場一體化程度。該方法的基本思想為，國內市場一體化意味著各地區商品市場受統一供求關系的調節，兩地間沒有套利壁壘，那么兩地間商品價格應當一致，考慮“冰川成本”的情況下，兩地間相對價格應當在特定區間波動，因此兩地間相對價格波動可以衡量市場一體化程度。本文采用2008—2020年30個省份16類零售商品價格指數測算國內市場一體化程度①16 類零售商品分別為食品、飲料煙酒、服裝鞋帽、紡織品、家用電器及音像器材、文化辦公用品、日用品、體育娛樂用品、交通通信用品、家具、化妝品、金銀飾品、中西藥品及醫用保健用品、書報雜志及電子出版物、燃料、建筑材料及五金電料。。此外本文還采用相同方法測算了資本市場一體化程度及勞動力市場一體化程度作為穩健性檢驗，資本市場選取建筑安裝工程、設備工程、器具與其他資本品三類資本品價格指數加以測算，勞動力市場選取國有單位職工平均工資、城鎮集體職工平均工資、其他單位職工平均工資三類工資價格指數加以測算。

2.核心解釋變量的選取與測度

本文在范合君等（2022）研究基礎上，從數字基礎設施投資、數字基礎設施供應、數字基礎設施普及應用三個維度構建數字基礎設施評價指標體系，并采用主成分分析法測度數字基礎設施建設水平，如表1所示。此外，本文還借鑒范欣等（2017）、尚文思（2020）的研究，將信息傳輸、軟件和信息技術服務業資本存量作為數字基礎設施的代理變量，用作穩健性檢驗②選取該指標的依據為，數字基礎設施建設必定建立于前置互聯網建設基礎之上，而信息傳輸、軟件和信息技術服務業所囊括的互聯網和相關服務、軟件和信息技術服務業等正是互聯網建設的反映。。

3.控制變量

借鑒相關研究，本文選取以下變量作為控制變量：（1）對外依存度（for），采用進出口總額占GDP比重加以衡量，對外依存度更高的地區更依賴于國際市場而非國內市場，因此更有動機實行市場分割；（2）政府參與度（gov），采用財政支出占GDP的比重加以衡量，政府參與度體現為地方保護主義的能力，其值越高代表地方政府分割市場能力越強；（3）國有企業占比（soe），采用國企就業人數占城鎮單位從業人員數的比重加以衡量，國企是地區吸納就業、發展經濟的重要支撐，因此國有企業占比越高，地方政府越傾向于設置貿易壁壘以保護本地企業的發展；（4）交通基礎設施（trans），采用每平方公里公路里程加以衡量，地區間貿易成本是制約國內市場一體化建設的重要因素，而交通基礎設施建設可通過降低貿易成本進而推動國內市場整合；（5）市場規模（scale），采用人口密度與人均GDP的乘積加以衡量，本地區市場規模越大，對其他地區市場依賴程度越低，進而越有可能設置貿易壁壘。

（三）數據說明

本文以30個省級行政區在2008—2020年的平衡面板數據作為分析對象①考慮到數據的可得性和連續性，本文實證分析不包括西藏及港澳臺地區。。數據來源于歷年《中國固定資產投資統計年鑒》、《中國信息統計年鑒》、《中國統計年鑒》、國家統計局和CSMAR 數據庫，其中計算機、通信和其他電子設備制造業及信息傳輸、軟件和信息技術服務業固定資產投資以固定資產投資指數平減為2008 年不變價格，并采用永續盤存法計算其各自資本存量，計算機、通信和其他電子設備制造業折舊率設定為10%，信息傳輸、軟件和信息技術服務業折舊率設定為6%。描述性統計如表2所示。

表2 描述性統計

四、實證分析

（一）基準回歸

表3 報告了數字基礎設施對國內市場一體化的基準回歸結果。表3 第（1）列為僅加入核心解釋變量Inform的回歸結果，可以發現Inform的估計系數在1%的置信水平上顯著為正。表3第（2）到（6）列為逐步加入控制變量的回歸結果，核心解釋變量Inform 的估計系數仍顯著為正。上述回歸結果初步表明數字基礎設施對推進國內市場一體化有顯著的促進作用。信息摩擦是阻礙市場一體化的重要因素，數字基礎設施降低了遠距離地區貿易的信息壁壘，從而使價格信號高效、準確地傳遞至供需雙方，進而推動國內市場一體化程度的提高。

表3 數字基礎設對國內市場一體化的回歸結果

（二）穩健性檢驗

1.更換核心解釋變量

本文通過構建數字基礎設施復合指標作為數字基礎設施的代理變量，盡管復合指標相較單一指標可融合多種指標特征、更具代表性，但各指標選取仍具有一定主觀性，因此本文借鑒范欣等（2017）和尚文思（2020）的研究，選擇信息傳輸、軟件和信息技術服務業資本存量作為數字基礎設施的代理變量，用作穩健性檢驗。范欣等（2017）在實證檢驗基礎設施與市場分割關系時，將四類行業資本存量①四類行業分別為“電力、燃氣及水的生產和供應業”、“交通運輸、倉儲和郵政業”、“信息運輸、計算機服務與軟件業”、“水利、環境和公共設施管理業”。作為基礎設施的代理變量。本文研究對象為數字基礎設施建設，包括通信基礎設施建設與算力基礎設施建設，歸屬為“信息運輸、計算機服務與軟件業”大類，因此本文選取該指標用作穩健性檢驗有一定合理性。回歸結果如表4 第（1）列所示，核心解釋變量的估計系數在1%的水平上仍顯著為正，印證了本文核心結論的穩健性。

表4 穩健性檢驗

2.更換被解釋變量

在基準回歸中，本文根據現有研究的普遍做法，從產品市場層面對數字基礎設施建設與國內統一大市場的關系展開檢驗，但經濟學中的市場包含產品市場和要素市場兩類，因此，為保證市場一體化程度的測度更具有代表性，本文還采用相同方法測算了資本市場以及勞動市場一體化程度，并采用主成分分析法將商品市場、資本市場、勞動力市場一體化程度擬合為國內市場一體化復合指標。回歸結果如表4第（2）列所示，核心解釋變量的系數在10%水平上顯著為正，再次印證了本文核心結論的穩健性。

3.更換實證方法

無論是因地方政府行為導致的制度性市場分割抑或由交通條件、通訊條件所導致的自然性市場分割都具有一定的持續性特征，即當期市場一體化程度可能依賴于上期市場一體化程度，為避免這種未捕捉的特征對基準回歸模型的干擾，本文在基準回歸模型的基礎上引入市場一體化程度的一期滯后項進行系統GMM 估計。此外，市場一體化滯后項的引入也可減少遺漏變量帶來的估計偏誤。為驗證系統GMM估計結果的有效性，本文還對動態面板數據進行了OLS和FE估計，表4第（3）、（4）、（5）列分別為OLS、FE、系統GMM 估計的結果，系統GMM 估計的被解釋變量一階滯后項的系數為0.484，介于FE 估計的0.318 和OLS 估計的0.515 之間，表明該模型是穩健的。過度識別檢驗顯示，Hansen J 檢驗在1%的顯著性水平上不能拒絕所有工具變量均外生的原假設，表明工具變量不存在過度識別問題。殘差序列相關檢驗顯示，AR（2）不存在自相關問題。更換系統GMM 估計后發現，核心解釋變量系數仍顯著為正，這表明基準回歸結果穩健性較好。此外，市場一體化的滯后項顯著為正，這表明國內市場一體化可能存在持續性的特點。

4.采用工具變量

盡管在上述內生性處理中已采用被解釋變量滯后一階作為工具變量并采用系統GMM 加以估計，但為進一步保證基準回歸的可靠性，本文借鑒黃群慧等（2019）方法，采用各省份1984 年固定電話普及率作為數字基礎設施的工具變量。該工具變量的構建思路為：一方面，中國互聯網的使用源于撥號上網，各地歷史上的固定電話鋪設會從上網門檻和用戶習慣等因素影響后續互聯網的初步使用與迭代升級，滿足工具變量相關性假設；另一方面，固定電話不再作為主要的通訊設備，且該固定電話數據與本文樣本期間隔較遠，對市場一體化影響微乎其微，滿足工具變量外生性假設。考慮到該工具變量為截面數據，本文參照Nunn and Qian（2014）處理方法，引入連續變量與之交乘構建面板工具變量。具體而言，采用各省份1984 年固定電話普及率與上一年全國互聯網寬帶接入端口數量的交互項作為數字基礎設施的工具變量。為保證該工具變量在計量層面的有效性，本文還進行了不可識別檢驗、弱工具變量檢驗，不可識別檢驗顯示Kleibergen-Paaprk LM 統計量在1%的水平上顯著，表明該工具變量不存在識別不足問題，弱工具變量檢驗顯示Kleibergen-Paaprk Wald F 統計量大于10%水平上的臨界值，表明該工具變量不是弱工具變量。回歸結果如表4 第（6）和（7）列所示，其中第（6）列為2SLS第一階段回歸的結果，工具變量的估計系數在1%的水平上顯著為正，表明該工具變量與數字基礎設施存在正相關關系，符合理論預期。表4第（7）列為2SLS第二階段回歸的結果，核心解釋變量的估計系數仍顯著為正，再次印證了本文核心結論的穩健性。

（三）異質性分析

1.基于不同地區的分析

數字基礎設施具有網絡效應，即數字基礎設施的價值會伴隨用戶規模的增加而呈現指數級增長。現階段我國不同區域間信息網絡建設水平、網民基礎存在明顯差異，這種差異可能會影響數字基礎設施對國內市場一體化的作用效果。因此本文將研究樣本的30個省份按地理位置劃分為沿海地區和內陸地區進行實證分析。回歸結果如表5第（1）列和第（2）列所示，數字基礎設施對沿海地區的國內市場一體化影響在1%的水平上顯著為正，但對內陸地區的國內市場一體化影響并不顯著。可能有以下兩種原因：一是相較于沿海地區，內陸地區數字基礎設施建設薄弱、用戶滲透率低，因此難以發揮其降低信息摩擦的作用，進而對市場一體化的影響并不顯著；二是相較于沿海地區，內陸地區技術薄弱、資金不足，在市場競爭中處于劣勢，因此更偏向于設置貿易壁壘保護本地企業成長。數字基礎設施對國內市場一體化的影響在于打破自然性市場分割而非制度性市場分割，因此數字基礎設施難以顯著提高內陸地區的國內市場一體化水平。

表5 異質性分析

2.基于不同時間段的分析

2016 年4G 用戶數首次突破移動電話用戶總數的50%，4G 成為最為廣泛使用的移動通信網絡，自此信息通信方式發生明顯改變，為捕捉這種通信技術革新帶來的階段性差異，本文以2015年為界將樣本期間劃分為2008—2015 年和2016—2020 年兩個時間階段進行實證分析。回歸結果如表5 第（3）、（4）列所示，不同時間段數字基礎設施對市場一體化的影響均顯著為正，但系數大小有明顯差異。2015年之后核心解釋變量的系數明顯大于2015年之前核心解釋變量的系數，這表明，隨著通信技術更新迭代速度加快，數字基礎設施建設對打破市場分割的作用不斷凸顯。因此，政府要抓住新一代信息技術契機，加快國內市場一體化建設。

五、進一步分析

上文研究表明數字基礎設施能夠有效推動國內市場一體化建設，接下來，本文將進一步探究數字基礎設施有效性發揮的影響因素，通過調節效應模型、空間杜賓模型考察數字人才、數字產品在數字基礎設施與國內市場一體化關系中的調節效應以及數字基礎設施的空間溢出效應，從而為如何更好地利用數字基礎設施建設推進國內市場一體化奠定堅實的理論基礎。

（一）調節效應分析

相較于傳統基礎設施，數字基礎設施對使用者的技能水平和使用產品的研發水平要求更高。數字基礎設施作用的發揮不僅需要使用者熟練掌握數字設施和數字設備，也需要相應的數字產品與之配套。因此，數字基礎設施作用的發揮必須建立于與之匹配的數字人才和數字產品基礎之上。為檢驗數字人才與數字產品對數字基礎設施作用發揮的重要性，本文建立如下調節效應模型：

其中，adjust為調節變量，本文選用信息傳輸、軟件和信息技術服務業城鎮單位就業人數在城鎮單位就業人數的占比作為數字人才的代理變量，數字金融水平作為數字產品的代理變量，其余變量與基準回歸模型一致。信息傳輸、軟件和信息技術服務業城鎮單位就業人數來自于國家統計局，數字金融水平來自于北京大學數字金融研究中心課題組編制的數字普惠金融指數。

表6第（1）列匯報了數字人才對數字基礎設施調節效應的結果。核心解釋變量與調節變量交互項的估計系數在10%的水平上顯著為正，即數字人才正向調節了數字基礎設施與國內市場一體化的關系。這表明，數字人才是數字基礎設施發揮其整合國內市場作用的堅實基礎，數字人才可顯著增強數字基礎設施對國內市場一體化建設的促進作用。表6第（2）列匯報了數字產品對數字基礎設施調節作用的回歸結果。數字基礎設施與數字產品交互項的估計系數在1%的水平上顯著為正，即數字產品正向調節了數字基礎設施與國內市場一體化的關系。這表明，數字基礎設施作用的發揮還需建立于相應數字化產品的研發應用之上，數字產品普及應用程度越高，數字基礎設施對國內市場一體化的促進作用就越為明顯。

表6 進一步分析

（二）空間溢出效應分析

數字基礎設施通過降低地區間信息摩擦進而推動國內市場一體化進程。地區間信息交互是雙向的，因此本地區的國內市場一體化程度不僅取決于本地區數字基礎設施水平，也取決于其他地區數字基礎設施水平，即數字基礎設施可能存在跨地區的空間溢出效應。此外，本地區的國內市場一體化程度可能會受其他地區的國內市場一體化程度的影響，即市場一體化也可能存在空間溢出效應。為檢驗上述效應，本文構建空間杜賓模型如下：

其中，ρ 為空間自回歸系數，wij為空間權重矩陣，φ 為核心解釋變量的空間滯后項系數，δ 為控制變量的空間滯后系數，其余變量與前文基準模型設定一致。為從不同方面反映地區間的空間關系，本文構建了以下2 種空間權重矩陣：一是相鄰空間權重矩陣，若相鄰設定為1，不相鄰設定為0；二是經濟空間權重矩陣，采用兩地區人均實際GDP均值絕對差值的倒數加以衡量。

采用空間杜賓模型之前需通過一系列檢驗。空間自回歸檢驗顯示，各年度市場一體化程度和數字基礎設施水平的莫蘭指數在1%的置信水平上顯著為正，表明可選用空間計量模型進行實證分析。LM 檢驗顯示，本文可采用空間計量模型。LR 檢驗和Wald 檢驗顯示，空間杜賓模型不可退化為空間自回歸模型和空間誤差模型。因此，本文采用空間杜賓模型是合理的。回歸結果如表6 所示，其中第（3）列為相鄰空間權重矩陣的回歸結果，第（4）列為經濟空間權重矩陣的回歸結果。從表中可以發現，核心解釋變量的回歸系數均顯著為正，與基準回歸結果一致。核心解釋變量的空間滯后項系數顯著為正，初步表明數字基礎設施具有空間溢出效應。但直接采用簡單的點回歸結果驗證空間溢出效應可能存在偏誤，為進一步驗證數字基礎設施是否存在空間溢出效應，本文使用偏微分法將核心解釋變量回歸結果分解為直接效應、間接效應和總效應，如表6 第（3）和（4）列所示。從表中可以看出，數字基礎設施對市場一體化的間接效應顯著為正，表明數字基礎設施存在正向空間溢出效應，即外地數字基礎設施會顯著促進本地與其他地區市場整合。由此可見，相較于單一推進本地區數字基礎設施建設，跨地區共同推進數字基礎設施建設更有利于發揮其減少信息摩擦、推進國內市場一體化進程的作用。

六、結論及政策建議

本文首先從信息摩擦視角闡述數字基礎設施促進國內市場一體化的理論機制，然后在既有文獻基礎上構建數字基礎設施綜合指標，從實證層面檢驗數字基礎設施對國內市場一體化的影響。具體結論如下：（1）數字基礎設施顯著推進了國內市場一體化進程，反映出現階段數字基礎設施可作為加快建設國內統一大市場的有效舉措。但上述影響在不同區域、不同時間階段具有明顯的異質性，從分區域來看，數字基礎設施對沿海地區的國內市場一體化有顯著推進作用，但對內陸地區的國內市場一體化的影響并不顯著；從時間階段來看，2015 年之后數字基礎設施對國內市場一體化的影響明顯大于2015 年之前。（2）從調節效應來看，數字基礎設施對國內市場一體化的作用發揮取決于數字人才培育和數字產品應用，數字人才數量越多、數字產品應用程度越高，數字基礎設施對其市場一體化的影響就越為明顯。（3）從空間溢出效應來看，數字基礎設施建設具有明顯的空間溢出效應，本地區的數字基礎設施不僅可影響本地區的國內市場一體化程度，也可影響其他地區的國內市場一體化程度。

數字基礎設施“減少信息摩擦”這一功能可能對當前國內統一大市場建設起到關鍵性的作用。因此，本文著重從數字基礎設施與國內市場一體化的關系出發，提煉對加快建設國內統一大市場的啟示。本文政策啟示如下：

第一，大力推進數字基礎設施建設，為構建全國統一大市場提供硬件支撐。從市場分割成因來看，構建全國統一大市場既需要完善市場規則體系以保障市場環境公平有序，也需要加強基礎設施建設以推動區域間市場互聯互通，前者是軟件保障，后者是硬件支撐。在后一環節中，數字基礎設施建設對區域間市場整合的戰略性、基礎性、先導性應當得到重視。在數字經濟時代，數字基礎設施建設使“經濟活動數據化”和“數據信息化”成為可能，推動需求信息有效向供給側傳遞；5G 基站等數字基礎設施建設進一步提升了地區間信息傳遞效率，降低信息跨區流動的成本；數據中心、云計算等數字基礎設施為大數據算法的應用提供實際載體，促使市場供需精準匹配。由此可見，數字基礎設施為減少長期以來阻礙區域間市場整合的信息摩擦提供了新的解決方案。因此，應當大力推進數字基礎設施，具體而言，一是數字基礎設施的建設應適度超前部署，從而為未來數字技術的深度應用提供前期基礎；二是數字基礎設施的建設應結合地區發展需求，有步驟、有重點地推進，從而更好地賦能地區經濟發展；三是數字基礎設施的建設應多地區協同推進，從而充分發揮數字基礎設施的空間溢出效應。

第二，注重數字人才培育、數字產品研發，為數字基礎設施助力全國統一大市場提供配套支持。數字基礎設施對國內市場一體化作用的發揮，不僅取決于數字基礎設施建設水平的高低，還取決于數字基礎設施在建設完成后能否實際有效地運營、維護與使用。數字基礎設施的運營、維護需要數字人才支撐，數字基礎設施的使用則依賴于數字產品的研發及應用。因此，應當重視數字人才培育、數字產品研發，為數字基礎設施作用的發揮提供配套支持。具體而言，一是聚焦大數據、人工智能、物聯網等重點領域，圍繞社會對于數字技能人才的實際需求，創新高等院校培育數字人才模式，加強高校、科研院所和企業之間的合作培養；二是聚焦移動通信、云計算、集成電路等關鍵核心領域，加大技術攻關力度，創新技術研發模式，不斷擴大數字產品供給，讓更多市場主體享受數字經濟發展紅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