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法典》物權編英譯文的情態意義研究

陳明芳?余果

摘 要｜本文基于Halliday的系統功能語法理論，探討《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物權編英譯文中的情態意義。通過對該譯文中的低、中、高值情態動詞進行統計發現，中值情態動詞使用最多，其次是低值情態動詞，使用最少的是高值情態動詞。語氣適中的中值情態動詞在該譯文里的大量使用，既體現了法律的督促、規范作用，又避免了其給人強制、武斷等印象；語氣較弱的低值情態動詞在該譯文里的適當使用，既達到了該文本勸告、建議的目的，又保持了其準確性、權威性；語氣較強的高值情態動詞的較少使用使該譯文既避免了法律規范過于命令化、抽象化，又體現了法律文本的莊重性、嚴謹性。物權編譯文中不同的情態表達式有效地實現了該文本明確權利、義務，對適用對象作出規約、許可、授權、禁止等功能。

關鍵詞｜《民法典》；法律文本；情態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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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以下簡稱《民法典》）自2021年1月1日起實施，共有總則、物權、合同等7編，其中物權編共5個分編、20章、258條，約15000字，主要內容有通則、所有權、用益物權、擔保物權和占有。物權是民事主體依法享有的重要財產權。物權法律制度調整因物的歸屬和利用而產生的民事關系，是最重要的民事基本制度之一。國外學者以系統功能語言學視角對法律文本進行研究的論著較少，且散見于法國、韓國和克羅地亞等非英語國家。國內學者（王珊，2004；楊信彰，2006：1-4；施光、辛斌，2008：55-59；錢立武，2010：126-129；胡波，2016：82-87；李明珠，2018；亓同晗，2022：184-186）從不同角度對法律語篇中的情態進行了研究，但鮮有從系統功能語言學視角對《民法典》英譯文中情態意義的研究。鑒于此，本文以《民法典》官方英譯文本中的物權編（中國政府網中央人民政府門戶網站，2020）為語料，輔以AntConc語料庫軟件對情態動詞的分布及使用情況進行分析，并探索其對法律文本意義構建的積極貢獻。

一、情態

關于情態，國內外學者（Palmer，1986；Halliday，1994；辛斌，2005；Thompson，2008；徐玉臣、張惠玲，2023：26-34）都進行了相關研究，包括對情態進行定義、情態的表達，以及情態意義的詞匯語法體現形式等。情態涉及話語的主觀性，用來表達人們對事物所持的態度和看法，也是人際意義的表達方式之一。情態動詞是情態意義的主要體現形式，由于情態處于肯定與否定兩極中的過渡等級，情態意義會有程度差異。學者們（Halliday，1994；胡壯麟，2005）根據情態系統表達情態意義的程度差異，賦予情態動詞低、中、高三種值，詳見表1。

二、情態意義構建

《民法典》第二編物權編（第205條至第462條）英譯文共計15568詞，其中的低、中、高值情態動詞分布如表2所示。

從表2可以看出，研究語料中共使用了127個低值情態動詞，占所有情態動詞的32.4%；212個中值情態動詞，占比53.9%；54個高值情態動詞，占比13.9%。中值情態動詞出現次數最多，其次是低值情態動詞，高值情態動詞的使用最少。情態動詞出現頻率存在顯著差異，這是因為在立法語言中，使用不同類型、不同取向和不同取值的情態動詞均能反映出立法者不同的考量和立場。

使用低值情態詞有助于以較為委婉、緩和的語氣向社會成員傳達其思想，避免給人以武斷的印象，從而容易被人們所接受（任凱、王振華，2017）。

例1：A right holder or an interested person may apply for retrieving and making copies of the information of the registered immovable property， and the registration authority shall provide the information. （Article 218）

例1中，低值情態動詞may比中值情態動詞shall語氣更緩和，有利于保障權利人及利害關系人的合法權益。

中值情態動詞在法律語篇中主要表達義務、規定和許可意義。

例2：Where a right of habitation is created by will， the relevant provisions of this Chapter shall be applied mutatis mutandis. （Article 371）

例2中，shall帶有強制性和指令性，體現出規范性行為，即適用本條款中“以遺囑方式設立居住權的”行為有法可依。法律語篇是一種非常正式的書面語，其重要特征是規定應當承擔的法律責任和義務，帶有命令或強制的語氣，故文中使用中值情態動詞能有效規定公民的責任和義務。

高值情態動詞則更為直接地傳遞立法者要表達的思想意識。

例3：The fee for the registration of immovable property shall be collected on a piece-by-piece basis and may not be collected in proportion to the area， size， or purchase price of the immovable property. （Article 223）

例3中，高值情態動詞may not（不得）是一種禁止性規定的表達形式，對“不動產登記費”的禁止性行為進行規定，有助于監督政府行政行為，把權力關進制度的籠子。

（一）低值情態動詞的意義體現

由表3可知，本研究語料中共使用了127次低值情態動詞，且均為may。法律主要規定權利和義務，所以肯定形式的情態動詞shall和may在法律語篇中使用較多。具體而言，低值情態動詞may傳遞的是法律的授權性，而中值情態動詞shall表示法律的強制性。同時，在英語國家和地區中都有律師痞子語言（lawyerism），即有律師習慣于在法律和合同條文中濫用shall，本該用may時也一概用shall取代，以為這樣就可以使文章更具“專業水準”和“法律效力”（陳忠誠，1992：19-21）。故語料中適當使用may對shall進行替換，不僅更接近漢語法律條文原意而且顯得更簡潔扼要。

例4：A right holder or an interested person may apply for rectification of the registration if he believes that an item is incorrectly recorded in the register of immovable property. （Article 220）

例4中，低值情態動詞may（可以）體現出法律的授權性，may一般表示可能、許可等意義，當表示對可能性的判斷時，may表示說話人對命題的許可程度較弱，但當表示許可或責任時，may則是較鄭重的詞。本句使用may語氣較弱，所表達的責任或許可程度較低，因而在法律語篇中使用的頻率較高。

該民法內容主要是規定公民的物權，而民法所使用的語言是所有立法語言的典范。立法語言是代表國家權力意志的強勢語言，通常具有高度的權威性，然而民法不同于憲法，應體現親民性、易懂性。全國人民代表大會的任務和工作不僅是報告立了多少法，更重要的是這些法律公民知曉率有多少，這些法律的讀懂率和可懂性有多少（廖美珍，2006：16-20）。

例5：Where an immovable or movable property is provided by law to be exclusively owned by the State， no organization or individual may acquire ownership of it. （Article 242）

例5中，may（能）可以增強本條款的易懂性、親民性，有助于民眾先充分知曉該條款內容，準確適用該法律條款，便于公民理解和行使其合法權利。本句使用may能以一種謙和語氣向民眾表述法律語言，起到一種緩和法律條文過于命令化、抽象化和非人格化的作用。

在等同關系影響下，低值情態動詞在法律文本使用較多。當等同關系發生作用時，說話人往往不自覺希望聽話人能感覺到彼此地位關系的平等，因為雙方不會隨意提高情態值（朱士昌，2002：117-124）。

例6：A debtor may request the lienholder to enforce the lien after expiration of the term of performance of the obligation; where the lienholder fails to do so， the debtor may request the peoples court to have the retained property sold at auction or in a sale. （Article 454）

例6中，使用低值情態動詞may（可以）可以體現出本條款蘊含的等同關系，即立法者與守法者具有主體平等地位，使得民眾更易接受法律條款。本句使用2個may可以使語氣更加委婉、客氣，即把莊重的正式文體變得非正式化、非嚴肅化，可在一定程度上減少法律語言的強制性。

（二）中值情態動詞的意義體現

由表4可知，在212個中值情態動詞中，shall出現202次，占95.0%；shall not出現4次，占2.0%；should出現3次，占1.5%；will出現2次，占1.0%；would出現1次，占0.5%。shall的出現頻率最高，原因在于其通常表示應履行的義務，容易讓受眾產生認同感。

例7：The creation， alteration， alienation， or extinguishment of the real rights in immovable property shall be registered in accordance with law. The creation and alienation of real rights in movable property shall be subject to the delivery of the movable property in accordance with law. （Article 208）

例7中，中值情態動詞shall（應當）的使用是對不動產物權和動產物權進行明確規定。此處使用中值情態動詞shall代替高值情態動詞must，讓人民產生認同感而非強迫感，從而遵守相關法律。

在法律英語中，shall的作用相當于must。但在實際應用中，must的語氣和強制作用比shall更為強烈（李克興，2007：54-60）。畢竟，must的情態值是高值而shall是中值。

使用中值情態動詞可以起到督促、規范、勸導等作用，而shall的規約性（語氣強度）大于will、would、should等中值情態動詞，情態動詞would（會；將）在中值情態動詞的語氣和力度較弱，表示將來應做。當would出現在條件句中，表示可能性（施光、辛斌，2008：55-59）。

例8：The co-owners may determine through negotiation the way of partition of the co-owned thing. Where they fail to reach an agreement， and where the co-owned immovable or movable property is divisible and its value is not diminished upon division， partition in kind shall be affected; where it is difficult to divide the co-owned thing or where its value would be impaired upon division， partition shall be carried out through dividing the proceeds based on appraisal or obtained from auction or a sale of it. （Article 304）

例8中，使用中值情態動詞would（會）起到對民眾的勸導作用，would在中值情態動詞中語氣、力度較弱，表示應做。本句使用would可以表示義務之意，便于公民遵守相關法律。

（三）高值情態動詞的意義體現

由表5可知，語料中共使用54個高值情態動詞，占所有情態動詞的13.7%。其中may not使用最多，共42次，占77.8%；is/was to出現11次，占20.3%；has/had to出現1次，占1.9%。高值情態動詞在物權編中出現最少，且其否定形式遠多于肯定形式。就語料中多次出現的情態動詞否定形式may not而言，立法者用否定情態表達旨在對自然人以及平等法律主體的某些行為、權利進行限制，并對不希望發生的結果予以禁止。相較于高值情態動詞must的否定表達，低值情態動詞may的否定表達語氣較為委婉。

例9：A registration authority may not engage in the following actsto require an appraisal of the immovable property to carry out repeated registration in the name of annual inspection， and the like， or to engage in other acts that exceed the scope of its responsibilities for registration. （Article 213）

例9中，使用高值情態動詞may not（不得）而非must not（嚴禁）表達“禁止”之意，語氣對受眾而言較為適中，符合法律語言本身莊重、嚴謹的要求，即避免法律規范命令化、過于嚴肅、語氣消極被動的一種語言方式。本句使用may not有效地對登記機構的行為進行規定，有利于控權保民。

May not具有和協議條款相同的宣布性的施為性作用，具有一層隱含的意思，即相關的許可在同類文件中得到了承認（陶博，2004）。從情態值角度來看，may not屬于高值，shall not屬于中值，may not的語氣顯然比shall not強烈。

例10：An interested person may not disclose or illegally use the registered information of a right holders immovable property. （Article 219）

例10中，使用高值情態動詞may not（不得）符合立法者要求，即具有和協議條款相同的宣布性的施為性作用，又能在相關的許可在同類文件中得到承認，立法者利用高值情態動詞既可以直接表達其意思，又能以較強的語氣“迫使”公眾接受、遵守其法律規定，從而更好地維護社會穩定。本句使用may not對利害關系人（公眾）的權利進行限制，來使其接受遵守法律規定。

“一般”禁令用shall not，這里的“一般”是指可以逆轉或馬上糾正的犯規。“嚴重”禁令用may not，所謂“嚴重”指的是造成難以逆轉的后果，但并不是不可逆轉，否則用must not了（李克興、張新紅，2006）。

例11：A pledge on an account receivable is created upon registration. An account receivable， after being pledged， may not be transferred unless otherwise agreed by the pledgor and the pledgee through consultation. （Article 445）

例11中，使用高值情態動詞may not（不得）而非中值情態動詞shall not體現了法律語言的法定原則，即本句是“嚴重性禁止”而非“一般性禁令”。法律文本的規范性要求法律語言務必清晰明確，不模棱兩可，以達到明確各方權利義務的要求。本句使用may not對應收賬款出質后的法律效力進行限縮，體現其規范性。

三、結語

低、中、高值情態動詞在物權編英譯文中的意義表達與法律語言的特殊性及語言的復雜性一脈相承。物權編英譯文中的情態動詞既傳遞著國家的意志，同時又起到協調各種關系的作用。本文通過研究發現，《民法典》物權編情態意義分布以中、低值情態動詞為主，高值情態動詞其次。這種分布情況能從對數據的處理上獲得支持。根據表1的數據，語料中共使用低、中、高情態動詞393個，其中中值情態動詞212個，占53.9%；低值情態動詞127個，占32.4%；高值情態動詞54個，占13.7%。這種語氣類型分布從一個側面客觀反映了法律文本的特點，法律語篇使用的語言具有高度的權威性，用相對平和語氣的中、低值情態動詞取代反映權力意志的高值情態動詞來表達具體內容，有助于緩和法律條文中國家權力意志的強勢性。這是試圖避免法律規范命令化過于強烈的一種語言手段，也可以增強法律文本的親民性，以達到立法者希望民眾遵循法律的目的。情態動詞傳遞人際意義，體現在其協商態度，規范行為，使物權編英譯文既保持權威性、嚴肅性，又不失和諧民主，體現社會合作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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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alization of Modal Meanings in the Part “Real Rights” of the English Translation of CCPRC

Chen Mingfang Yu Guo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 Wuhan Institute of Technology， Wuhan

Abstract： This study focuses on the English translation of the Real Rights Section of the Civil Code of the Peoples Republic of China. Under the guidance of Hallidays Systemic Functional Grammar， it examines the modal meanings by conducting a statistical analysis of the distribution of the modal operators with low， median， and high values in the English translation. The research findings indicate that the translation contains the highest frequency of the modal operators with median values， followed by the modal operators with low values， while the modal operators with high values are used the least frequently. The modal operators with median values are moderate in tone， and their extensive uses in the translation reflect the supervisory and regulatory function of the law while avoiding an impression of coercion or arbitrariness. The modal operators with low values are weak in tone， and their appropriate uses in the translation serve the purpose of advice and recommendations while maintaining accuracy and authority. The modal operators with high values are strong in tone， and their limited uses in the translation prevent the legal norms from sounding overly commanding， while demonstrating the solemnity and rigor of legal texts. The diverse employment of modal expressions in the translation of the Real Rights Section effectively fulfills the functions of clearly defining rights， obligations， establishing agreements， permissions， authorizations， and prohibitions towards applicable subjects.

Key words： Civil Code; Legal texts; Modality

*本文系武漢工程大學“研究生教育創新基金項目”（CX2022493）、教育部產學合作協同育人項目（01020201125EB6Z005）、武漢工程大學“E+”國家人才培養模式創新實驗區教改項目（2019013）的階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