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忘那一抹香

喬鏡伊

又是一年秋，陽光下那些嬌艷的花兒幾乎謝盡，林間灑滿金紅的光輝。我漫步于一片楓樹林間，一陣風起，幾片紅葉悠然飄落，我的思緒也隨之飄向遠方……

“嘿，小丫頭，猜猜我又給你帶什么好東西來啦？”一個秋日，我靠在您院里的一棵大楓樹上凝神讀書，全然不顧滿地的紅葉。您輕快愉悅的嗓音傳入耳中，我欣然抬起頭喊道：“橘子！對不對？”您笑了，臉龐那般明朗清悅，變戲法似的從身后拿出兩個橘子，金黃金黃的，隔著橘皮都能嗅到一抹誘人的香甜。“快吃吧，我親自摘的，包甜！”您摸了摸我的腦袋，無限的愛意流淌在指尖。我輕輕剝開橘皮，剎那間，橘香四溢。放一瓣入口，那是流淌不盡的甘甜。“真甜！爺爺，您也來一塊！”說著，我取下兩瓣，微笑著送到您嘴邊。“好，好，丫頭給的，最甜！”您也跟著笑了，愈發加深了眼角的皺紋。

您最愛畫水墨畫，毛筆字寫得也是一級棒。以往，每當您獨自在書房作畫，我總會悄悄溜到您身旁，給桌上放幾個金燦燦的橘子，繼而專注地瞧您畫畫。一筆一畫或遒勁有力，或蜻蜓點水，毛筆在您手中變得那樣瀟灑自如。您總愛在揮毫潑墨時吟誦詩句，“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老驥伏櫪，志在千里”是您最常吟誦的。作品終了之時，您從不會忘記再添上幾只墨邊的橘子。“這黑色的橘子是怎么一回事？看我來給它添上顏色吧！”幼時的我不太懂藝術，于是，便拿出一瓣玲瓏可人的橘子，擠出汁，笨拙地抹在那黑線勾勒的墨橘中。水墨山水之間，突兀地冒出一兩點橙色，別有一番韻味。“哈哈，還是丫頭有創意呀，不錯不錯，值得夸獎。來，賞你一個橘子。”您微笑著，變魔法似的從大衣口袋里掏出一個橘子，還真似畫上的那般可人哩！我們開懷笑著，縷縷橘香透過窗去，與屋外那一片璀璨的金黃融為一體。

我永遠不會忘記那個周末，我攙扶著您漫步在落葉滿地的小道上，步履很慢，很慢。您說有點累了，還沒等我找到休息的地方，您嘴里忽然發出“嘶”的一聲。看到您緊皺的眉頭，我一下子慌了。“爺爺，您怎么了？”我拉住您的雙手，瞪大了眼睛，緊張觀察著您那蒼老的面龐。“不要緊，不礙事……我們回家吧。”您的語調很低沉，帶著壓抑感。我緊緊地攙扶著您，慢慢回到家中。扶您在擺滿筆墨紙硯的桌前坐下，您左手扶額，顯得有些失落。我拿來一個橘子放進您的手心，然后輕輕走出書房。

“爸，爺爺好像不太對勁。”我來到廚房，對著爸爸耳語道。爸爸一聽，停下手中活計，轉身去了書房。我緊跟在爸爸身后，心怦怦直跳。此時您右手緊緊攥著那個橘子，已經說不出話來。爸爸急忙叫了120來，送您去醫院搶救，而醫生說已經沒有搶救的意義了。我跌坐在醫院的走道里，滾燙的淚水止不住地流。

再次回到書房時，板凳上早已沒有了您的體溫，只留下一片冰涼。我懷著無限的悲哀，顫抖地撫摸著您留下的字畫，往日的一幕幕連續不斷地浮現在腦海中。

風住塵香花已盡，物是人非頻回首。又是一季秋，一樣的小道，一樣的落葉，可那曾經陪著我度過無限美好時光的人，卻在哪兒呢？那棵我靠過的楓樹，那條您坐過的長椅，都還在這兒。可是，沒了您親手摘的橘子，秋天便再也不是那個秋。

我繼續沿小道前行，有一剎那，我似乎又聽到了您那爽朗的笑聲，那聲音穿過時光的隧廊，久久回蕩在我的耳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