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5日,上海市紀委監委公開通報4起農村集體“三資”管理領域問題。廉政瞭望·官察室記者梳理發現,涉案干部多有利用管理村集體經濟事務的職務便利,侵吞、套取國家政策資金,謀取非法利益的問題。
如,浦東新區祝橋鎮林業工作站原站長、集體組織原負責人周榮良利用其管理祝橋林業服務社等集體組織的職務便利,采取虛開發票的手法共在30多個項目中套取并占有工程款、養護費等資金。
上述問題的出現并不是孤例。近年來,隨著鄉村振興戰略的深入推進,投入到村一級的資金、項目越來越多,農村集體“三資”管理也出現了一些不規范甚至腐敗問題。今年1月,二十屆中央紀委二次全會明確部署開展鄉村振興領域不正之風和腐敗問題專項整治。
從整治到治理,無疑有很長的路要走。結合實際,一些地方在通過查案深挖問題,有針對性補足短板的同時,嘗試運用信息化平臺規范產權交易等方式,探索管住用好農村集體“三資”、盤活村集體經濟的路徑。
農村集體“三資”涉及面廣、項目繁多,具有較強的復雜性和多樣性,相關領域的問題表現也呈現出多元化特征。
據一名查處過多起農村“微腐敗”案件的紀檢監察干部介紹,受認知不到位、管理不規范、制度不健全等多重因素影響,農村集體“三資”領域腐敗和作風問題主要表現在干部虛報、冒領、侵吞、套取集體資金,違規決策處置集體資產優親厚友,以及監管失責等方面,遍及村集體“三資”管理使用、收益分配、公開公示等各個環節。
“以管理使用為例,由于對集體經濟底數不清、管理不善,有的有賬無物,有的有物無賬,賬面資產與實有資產存在較大偏差,致使一些地方農村集體‘三資’存在閑置浪費、流失嚴重、被挪用占用等諸多問題。”上述紀檢監察干部說。比如,西部某村為了發展集體經濟,引入實施綿羊養殖項目,但由于前期研究不深入,缺乏技術指導,產業發展受挫。該村集體經濟合作社在后續進行資產處置時,沒有清晰的管理臺賬,710只綿羊去向不明,最終造成112萬余元財政資金的損失。
細化到具體的違紀違法行為表現來看,綜合各地曝光的典型案例,利用職務之便,直接或編造其他名義侵占、挪用村集體資金的違紀違法案例相對較多。其中較為典型者,如河南省新密市白寨鎮政府農村集體“三資”委托代理服務中心原負責人李建國。
據鄭州市紀委監委公開通報,李建國利用管理白寨鎮政府“三資”賬戶的職務之便,通過加蓋本人印鑒、開具電匯憑證、轉賬支票等手段將“三資”賬戶資金轉入其多名朋友銀行賬戶,再由以上人員將挪用錢款轉入李建國本人銀行賬戶的方式,先后挪用“三資”賬戶資金13筆共計495萬余元,用于賭博。其后,李建國依法被判處有期徒刑十年零六個月。
當然,隨著反腐敗斗爭向基層延伸的不斷深入,像李建國這樣膽大妄為者逐漸趨于少數,農村集體“三資”領域里的違紀違法行為愈發趨于隱蔽,但紀法意識淡薄,違背財務管理等制度規定,借機謀取私利者亦不在少數。

甘肅省紀委監委就曾通報過這樣一起案例。2012年至2021年,天水市麥積區元龍鎮上崖村時任村黨支部書記、村委會主任陳進奎不按規定執行村集體財務管理制度,違規將新農村建設集資款、危房改造項目資金等113.47萬元村集體資金與個人收入一起保管,白條入賬、坐收坐支,不僅其本人從中非法獲利,還造成該村新農村建設工程賬務混亂。
除上述情況外,另一個不容忽視的現象是,因監管不到位和不正確履職而導致的各類農村集體資產“跑冒滴漏”現象的發生。
“這里面的原因有很多,村干部思想認識不到位是其中一個重要因素。”據一名縣級紀委書記介紹,從實際情況來看,有的村干部怕得罪人,不敢管、不愿管。有的村干部認為農村集體“三資”量少,沒有必要管理。還有的村干部為圖方便,故意隱瞞收入、放大支出。
河北省秦皇島市昌黎縣馬坨店鄉邱家營村黨支部書記、村委會主任姚萬華就是這樣的典型。據近日河北省紀委監委公開通報,2021年初至2022年10月,姚萬華明知村民違法占用永久基本農田建設養殖場,礙于情面未進行制止,也未向上級主管部門報告,造成2.89畝耕地被占用。
問題找出來了,治理的緊迫性和重要性又凸顯出來。針對暴露出來的問題,各地有針對性地給出了應對之舉。這些舉措在一名長期研究鄉村振興領域的行業人士看來,主要可概括為三個關鍵詞:清理、管理和盤活。
“通過清理,摸清農村集體‘三資’的底數和構成,這是加強‘三資’監管的前提。通過管理,管住重要權力,補足薄弱短板,是確保‘三資’不被截留挪用的關鍵。通過盤活,運用一些有效機制實現集體資產的保值增值,是管好用活‘三資’的目標指向。”該人士說。
清理是基礎。然而,要摸清“家底”并非易事。據農業農村領域的專家介紹,一段時間以來,一些地方干部尤其是村干部對農村集體經濟的概念認識較為模糊,忽略了股份(經濟)合作社才是集體經濟組織的法定載體。有的地方甚至將具有帶動作用的家庭農場、種養大戶和業主公司也視為集體經濟組織,這就導致各地在統計口徑上出現不一致,難免導致底數不清,與事實相差甚遠。加之,個別村干部出于逐利和謀私的考量,并未將集體經濟實情如數交代。
為摸清“家底”,一些行之有效的做法持續涌現。以浙江省溫州市甌海區為例,當地以集體資產租金清收、村級資產違規出租、村級工程違規操作等多發問題為切入點,開展農村集體資金與資產的清理清查工作,逐一將村(社區)集體經濟組織名下所有的可經營性資產進行核實、登記、建檔、評估、入庫,追繳歷史集體資產欠收超億元,追繳違規違紀違法所得近千萬元。
把“家底”摸清楚,更要“晾曬”出來。公開并非簡單的張貼內容。在行業人士看來,其核心要義是要把涉及農村集體“三資”的品類、數量、價格、收益等關鍵內容,用通俗易懂的語言和便于獲取的形式公布出來,讓群眾等各類群體能夠直觀了解,避免出現選擇性公開、為公開而公開等問題。
在這一方面,廣東省江門市新會區探索建立了村民小組資產資源“話你知”公示牌模式。該公示牌主要涵蓋“一圖一表”兩種形式。其中,“一圖”主要包括資源資產具體位置、面積、合同期限、合同時間、發包金額等內容,“一表”則指資源資產分布衛星圖。通過圖表結合將涉及村集體收益的資源資產全部上榜公示,讓群眾對相關情況一目了然。
在前述舉措基礎之上,針對財務管理、資產出讓、收益分配等關鍵點位,各地依據自身發展實際情況,進行了不同程度的嘗試。
有的探索實施村財鎮管,將農村集體“三資”由村(社區)集體委托鄉鎮農村集體“三資”委托代理服務中心統一管理,由鄉鎮政府領導,同時接受縣農業、財政、民政、審計等部門的業務指導。有的從規范基層小微權力運行的角度出發,將農村集體“三資”管理納入信息化監督平臺,用技術手段加強對相關權力運行及資產資金的監管。
還有的把紀檢監察機關和行業部門的力量整合起來,對集體經濟體量大、建設項目多、廉政風險高、信訪問題突出的村(社區)開展提級巡察,以對癥解決基層干部礙于情面不愿監督、不會監督等問題。
從實際情況來看,上述舉措在一定程度上取得了積極成效。但在一名省級紀檢監察機關黨風政風監督室負責人看來,隨著反腐敗治理的不斷深入,一些涉村腐敗行為已逐漸從原來的“缺斤少兩”型向“利益共擔”型轉變,這給問題發現和案件查辦帶來了很大的難度。
“很多涉腐行為從表面上看并沒有太大的問題,并沒有直接截留挪用村集體資金,但通過一些手法和交易,形成了貪腐的利益共同體,表面上賬實相符,實則利益交織。這就需要從源頭上堵住利益尋租的空間。”該負責人表示。
從源頭上破解農村集體“三資”監管難題,陽光透明是關鍵。近年來,各地積極探索打造各類陽光交易平臺,把各類產權交易置于陽光監督之下。
一處閑置多年的社區房屋,能夠帶來多大的經濟效益?在成都崇州市街子鎮,這個數字是818萬元。不僅集體資產實現保值增值,在引入廣東深圳南山區企業投資人,運用先進經驗發展鄉村旅游后,預計帶動周邊4000余名群眾增收200萬余元。這一成效正是依托成都農村產權交易所開展公開交易而取得的。
為何能取得如此明顯的成效?成都農村產權交易所副總經理吳偉分析說,農交所的產權交易是面向全國的,對這一產權感興趣的客戶都可以來參與競標,市場競爭多了,價格自然也就上去了。同時,由于出價高,付出的成本多,中標者自然也會精心去經營打造,這對于資源的后續盤活和增值都很有益處。
正是看到了規范化的產權交易在抑制腐敗、盤活資源、助民增收等多方面的價值,自2022年6月以來,在前期試點基礎上,成都市探索開展農村產權“應進必進、陽光交易”行動,明確將農村集體資產類、資源類、資金類、其他類等四大類36項項目,納入成都農村產權交易所進行公開公正交易。
在成都市紀委監委黨風政風監督室主任陳洪看來,這在某種程度上是一種自我革命。“全面起底后,所有的集體產權交易都在平臺上公開運行,全程留痕,終身可追溯,干部再也沒有私下操作的空間,這無論對他們的思維理念還是權力行使都是一種巨大的沖擊,這當然就需要克服阻力推進改革。”
雖然行之艱難,但效果立竿見影。以某村集體果園經營權交易為例,該產權第一輪為期20年的承包期由村干部私下協議承包,第二輪承包就在成都農交所進行公開交易,承包價格去除通脹因素后仍然高出了近20倍,僅凈增收就高達103萬元。
從整體情況來看,短短一年時間里,成都農交所累計成交農村產權7871宗,交易規模達到254.10億元。不僅成交規模大,盤活資產的效應也很可觀,翻倍成交是一種常態。其中,資產類業務最高溢價率達591.90%,資源類業務最高溢價率達686%,僅資產資源類業務直接為農民集體實現增收5060.01萬元。
“我們的目標就是建立以規矩紀律管‘三資’的人、流程規則管‘三資’的事、農交平臺做‘三資’的易、市場機制釋農民的疑等為特征的農村產權規范化機制體系,在壓縮基層腐敗空間、促進集體增收、帶動群眾致富方面蹚出一條新路。”陳洪說。
規范化的產權交易平臺倒逼基層干部規范行權,堵住了漏洞,但另一個不容忽視的問題是,隨著鄉村振興戰略的深入推進,村干部工作積極性如何調動。
“村(社區)兩委干部往往承擔著大量的自治性群眾工作,發展集體經濟只是他們的日常工作之一,不同程度上存在不懂市場、不懂經營、不懂管理的短板,但具體的工作又要他們來做,如果不能調動他們的工作積極性,增強其發展集體經濟的意識和能力,就會影響到整體工作的推進。”業內專家指出。
對此,上述受訪對象認為,在規范村級干部權力行使的同時,應搭建梯度獎勵平臺,推動各級各部門、鄉鎮(街道)將涉農財政資金、項目與村集體經濟發展有機結合,對集體經濟相對薄弱、對村集體增收具有明顯帶動作用的項目,按村級集體經濟自身實際投資額給予一定的獎補。
同時,依據法律法規建立公開透明的配套工作經費和績效獎勵制度,調動村干部參與鄉村振興的積極性,也為吸引更多鄉土精英、緊缺型經營管理人才創造條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