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成都博物館“漢字中國——方正之間的中華文明”特展盛大開啟。這次展覽以漢字發展為脈絡,從8000年前的一枚刻符龜甲開始,帶我們一步步走進歷史:晉公盤的金文,我們看到一方諸侯對女兒的期許;秦始皇二十六年銅詔,是車同文書同軌的歷史見證;虞世南的楷書圓融如意,柳公權的拓片神采飛揚;趙孟頫臨的《蘭亭序》堪稱國之重寶,辛棄疾唯一傳世的作品《去國帖》價值連城……
這一切,都指向了文字。

漢字的創立,史書中多有記載,《易·系辭下》云:“上古結繩而治,后世圣人易之以書契。”那這位圣人是誰呢?古書中幾乎都認為這位圣人是倉頡,也被寫作蒼頡。
《淮南子·本經》記載:“昔者蒼頡作書而天雨粟,鬼夜哭。”意思是說,倉頡造字成功之日天上降下了雨粟,鬼神夜里為之大哭。這樣的說法固然是一種夸張手法,但也說明了文字創造的重要性,確實稱得上是驚天地泣鬼神的壯舉。
古書的記載特別愿意將某項創造發明歸功于某位圣人,很多學者認為,某項文明成果的發明創造應當歸于集體,漢字也不例外,漢字的創立應當有長期摸索、反復試用的過程。然而也有學者對此持有不同意見,他們認為文字的發明創造,并不是以服務日常活動為目的,并非交流的必然產物,而是上古時期的人們具有了原始宗教的觀念,他們中掌握權力的人出于人神溝通的需要,創造了文字,因此文字的創造并不是大眾集體的行為,而是少數巫史的智慧結晶。
先秦時期人們所使用的文字,一般被稱為古文字,整體來看從甲骨文時代到戰國后期,文字發生了巨大的變化。
我們今天能見到的最早的漢字是甲骨文。19世紀末,在河南安陽的小屯村,當地居民挖出了一些骨片,認為是藥材“龍骨”,于是眾人紛紛挖掘售賣。一名山東的商人收購了一批骨片,將龍骨拿到北京請老鄉王懿榮進行鑒定。王懿榮是清朝的國子監祭酒,擅長古文字,他看到這些骨片后認為,骨片上的刻痕是一種古老的文字,極為珍貴。
時局崩壞,不久后八國聯軍入侵北京,王懿榮殉職,王懿榮收藏的骨片由另一位史學家劉鶚接手。劉鶚將這些骨片編成《鐵云藏龜》一書,這也是第一部甲骨文著錄書。1908年,著名考古學家羅振玉、著名學者王國維考證出土龍骨的小屯村為商朝晚期都城,二人在甲骨文的著錄考證、系統研究上作出了巨大貢獻,早期的甲骨文研究也被稱作“羅王之學”。
甲骨文的形態很特殊,最為明顯的特征就是象形性強。早期文字來源于圖畫,甲骨文中的眼耳口鼻,在外形上都與人的五官非常相似。又如甲骨文中的龜字,就是惟妙惟肖的烏龜形狀。值得一提的是,甲骨文中的“龜”字有幾種不同的寫法,這種現象被稱作異體字。甲骨文中類似的異體字很多,這也說明了甲骨文沒有完全成熟規范。
在商朝中后期,除了甲骨文還有一種金文。金文是刻在金屬上的文字,主要以青銅器為主。鐘和鼎是青銅器中具有代表性的物品,因此金文也被叫作“鐘鼎文”。
鐘是古代的樂器,成套的鐘被稱作編鐘,只有貴族才能擁有編鐘這樣珍貴的樂器。鼎是最為重要的禮器,通常用于祭祀。相傳,大禹治水成功,平定九州,大禹成為天下共主后,聚集九州青銅鑄造了九尊大鼎,代表九州大地。此后,九鼎在夏商周代代相傳,作為傳國之寶成為國家政權的象征。
青銅器地位非凡,刻在它身上的金文自然也不普通,往往涉及家族、國家大事。在成都博物館展出的晉公盤就是一件刻著金文的珍貴文物。晉公盤內壁有七處銘文,共計183字,上面記載著晉公追述祖先、評價自身的話語,還記錄了鑄造此盤的用途——女兒孟姬的嫁妝,表明了對女兒的期許。
從外形上看,金文與甲骨文的瘦硬截然不同。金文是豐滿雄渾,具有更高的藝術美感,許多書法家都喜歡模仿金文字體進行創作。
除了金文外,還有一種刻在石頭上的文字。唐代初年,人們在天興縣(今陜西省寶雞市)挖出了十塊大石頭,石頭上都刻著文字。這些石頭直徑約三尺,形狀如同大鼓,因此人們將其稱為石鼓,把刻在石鼓上的文字稱為石鼓文,韓愈有一首《石鼓歌》,正是為其所作。
東周時期禮崩樂壞、天下分裂,“衣冠異制,言語異聲,文字異形”,各國的服飾、語言、文字分化日益嚴重。因此,秦始皇滅六國一統天下后,在丞相李斯的建議下,秦始皇開始著手統一文字。
李斯與中車府令趙高、太史令胡毋敬各作一篇文章,分別為《倉頡篇》《爰歷篇》《博學篇》。這三篇文章共計3300字,在秦國原有文字的基礎上進行修改,形成了一種全新的正式字體,這種字體即是小篆。相對應的,小篆之前的文字,都被視為廣義上的大篆。
小篆筆畫勻圓、結構整齊,每一筆都拉長,每一個字的疏密長短都有規范。與大篆相比,小篆的圖畫意味淡薄,更加強調字的線條。小篆在漢字發展史上具有關鍵地位,小篆之后,字體多番變遷,但更多改變的是筆勢和筆畫,在字形構造上并沒有顛覆式的變化。
《漢書·藝文志》記載,隸書的出現是因為官獄事務繁多,為了書寫的快捷方便,于是將小篆的圓曲變為方折,字體因此發生改變。
漢代以后,碑刻之風盛行。東漢熹平三年(174年),漢靈帝命蔡邕以隸書書寫儒家經典,將其刻在石頭上作為范本防止錯訛,并將石碑放置在太學門外;魏明帝正始二年(241年),書法家邯鄲淳以古文、小篆、隸書三種書體書寫了《論語》《尚書》《易經》等儒家經典,世稱《正始石經》。
實際上,任何一種書體在書寫中都有為了簡便快捷而省略筆畫、簡寫的情形,宋朝張栻在《南軒集》中寫道:“草書不必近代有之,必自筆札以來便有之,寫得不謹,便成草書。”因此從廣義上看,有文字以來便有草書;從狹義上看,草書產生于漢初。
草書有自己的發展過程,從漢至唐,大致出現了章草、今草、狂草幾種主要類型。所謂章草,即是隸書的便捷寫法,又稱為隸草,形成于西漢中晚期,在東漢蔚然成風。章草的“章”字,有說得名于漢元帝時史游所作的《急就章》,也有認為這個“章”是章法條理之意,與今草的散漫無邊際相對應。
章草解散了隸書嚴整的結構,字與字之間多不連貫。東漢末年,出現了一位著名的草書書法家,名為張芝,他擅長章草,同時也是今草的創始人。張芝的書法造詣極高,有“草圣”之稱。到了唐朝,張旭橫空出世,創造了“狂草”,狂草一筆數字、連綿不絕,有汪洋恣肆之感,書寫省時省力,缺點則是難以辨認。張旭的草書、李白的詩歌、裴旻的劍舞都達到了各自領域的頂尖水平,并稱“三絕”。唐朝的懷素和尚也擅草書,張旭和懷素有“癲張狂素”這一外號。
與草書一樣,楷書也有廣義和狹義之分。唐代張懷瓘《書斷》中說:“楷者,法也,式也,模也。”意思是說,楷書是學習書法的法式楷模,這也就是廣義上的楷書。今天我們提到的楷書都是狹義上的楷書,是由漢隸蛻變而來的一種字體。
三國時,鐘繇寫下了《賀捷表》,這篇文字備盡法度,被奉為楷書之祖。唐朝則是楷書發展的高峰期,楷書四大家歐陽詢、顏真卿、柳公權、趙孟頫,前三個都是唐朝人。四大家的書法各有特色,歐體嚴謹險峻、顏體端莊雄渾、柳體清健遒勁、趙體俊逸秀美,各得文字風流。
行書是介于草書和楷書之間的一種書體,也是日常使用最多的一種書體。草書審美價值高,但是難辨認;楷書莊重典雅,但是書寫費力,行書正是為了平衡易讀和便捷出現的字體。
“書圣”王羲之吸收各家長處,更擅長行書。永和九年(353年)三月初三,王羲之與東晉名士聚集于會稽蘭亭,之后他寫下了《蘭亭序》。《蘭亭序》結合了草書的速急和楷書的蘊藉,形成了新的審美范式,被稱作“天下第一行書”,也將中國書法推向了歷史的最高峰。
宋代蘇軾少年時期在書法上學習王羲之父子。元豐年間,蘇軾因“烏臺詩案”被貶黃州,在黃州寫下了《黃州寒食詩帖》,此帖通篇神采奕奕,靈動率性,有“天下第三行書”之稱。
宋代擅長各類書體的文人不少,蔡襄、黃庭堅、米芾在行書、草書上都有極高造詣。值得一提的是,宋徽宗趙佶作為君主十足的昏聵無能,作為藝術家、書法家卻天分極高,他自創“瘦金體”,用筆剛勁爽利,筆畫轉折頓筆明顯,具有很高的審美價值。
縱觀歷史我們可以發現,文字不僅是個人記錄的工具,也是社會文化交流的工具,因此文字的規范化、標準化是必須要解決的問題。李斯的《倉頡篇》、漢代的熹平石經、唐代的《開平石經》都是在為文字樹立標準形成規范。而刪繁就簡和化繁為簡更是漢字發展過程中的一條重要規律,歷史上的簡字、俗字往往來自民眾的長期摸索和共同創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