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過蘇軾的《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記夢》,方知何謂有情人之深情。
十年時間,足夠滄海化桑田,何況一個早已長眠于地底的人呢?一簾幽夢起,是亡妻覆上灰塵的妝鏡,是失去明艷色澤的胭脂,是故人早已看不清的音容面貌,亦是蘇軾牽腸掛肚的思念。
我想,王弗雖故,但她比古代很多女子都要幸福,至少,在十年以后,她的丈夫,那樣的大才子,會為她淚流滿面。
不知怎的,忽然想起一句話,“人生若只如初見”—正如蘇軾夢回時,在當時只道是尋常的小軒窗旁;忽而又想起幾個人,在那“朝為紅顏,暮成枯骨”的年代里,她們不似王弗。
她和他的相愛被天下人判為禍害,本不該有交集的兩人卻違背命運走在了一起。她是楊玉環,他是李隆基,她喚他為三郎,他從未視她為嬪妃。為她百媚生的回眸一笑,他提拔她所有的親人。而太過纏綿的糾纏,亦是別離悲劇的開端。
大明宮韶華極盛時,誰也沒有想到結局竟是馬嵬坡前“一抔黃土收艷骨,數丈白綾掩風流”,命運伸出手來,曾經“在天愿為比翼鳥,在地愿為連理枝”的愛情終抵不過世事無常,灑落一地泡影。一曲《雨霖鈴》,一位紅粉佳人從此不見蹤跡,她生命的最后一刻看到的是愛人對自己的放手,豈不悲矣。
人生若只如初見,他仍做他的曠世明主,她仍當她的絕代佳人,江山美人兩不相侵,沒有開始,便沒有結束。
“等閑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長信宮的某個角落,也許有盞長信燈仍在滴落燭淚。她不及趙飛燕起舞時輕盈,亦不似趙合德入浴時嫵媚,她只有自己的清高自恃、中規守矩,可她不是皇后,她只是班婕妤。于是,飛燕合德到來之日便是她的愛情下葬之日,身居長信,再無昭陽。君王的愛是會變的,當年初見之時,君王一見傾心,在她拒絕同乘黃金輦時愈加濃郁,卻在新人來臨之時消失殆盡。“常恐秋節至,涼飚奪炎熱。棄捐篋笥中,恩情中道絕。”君思似團扇,離之棄之。
我想,班婕妤的可悲更甚楊玉環,她本不是怨婦,只因君王棄她之時,她仍愛著君王,更甚在君王長眠后,只有這個曾經被他拋棄遺忘的女子隨她入皇陵,孤其一生,青燈常伴。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班婕妤合目之時,是否還會想起初見那年,他坐在高高的黃金輦上,邀她同乘,她會不會伸出手去抓住那一時的美好?她的一生,太多求而不得,愛之刻骨銘心,怨之撕心裂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