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收藏了一塊玉,或許是一塊石頭。究竟是玉還是石頭,我至今不知道,也不想弄清楚。
當然,我是把它當作玉買來的。雖然我并不會辨識玉或石頭,但卻禁受不住收藏熱的誘惑。兩次經見“收藏亮寶奧妙”后,我的頭腦也熱起來。
第一次,參加一個作品研討會時,鄰座一位文友的右手大拇指像觸了電似的,不住地在掌心間磨蹭。我的目光落在那手上,使它一下子斷了電,隨后又似按動了開關,手掌蓮花瓣樣展開,掌心里托著一塊玉或石頭,淺黃色長方體,好像一顆印章,上面隱約刻有花紋和篆字。
“認得出這字嗎?”他遞給我,我看來看去認不出。
“認不出來吧?我找了幾位專家才認出來,是‘神爵’,漢宣帝的年號。”
“那么這是一件文物了?”
“兩千年前的東西,兩千多塊錢買來的呢!”
“那你干嗎這樣—”我做手指觸電的動作。
他不以為然笑了笑:“看來你老兄不懂行啊。玉乃山川之精英、人文之精美,所以古人‘君子無故,玉不去身’。愛撫寶玉,等同修行。”說話之間,他的手指又疾速動起來。
我試著也動手指,卻很笨拙,怎么也動不了那么快那么有節奏。
第二次,跟一位作家談他的作品。他一邊心不在焉地聽我說意見,一邊不住地用右手揉肚子。
“怎么回事,你肚子不舒服嗎?”
他伸出手,撩開上衣下擺,讓我看他的腰帶。那上面鼓囊囊地別著一塊雪白雪白的玉,像一個小饅頭,饅頭頂上雕著蟠龍。
“噢—”我恍然若悟,“原來你在感受山川之精英、人文之精美。”
“這么說你也懂?”
“看這樣子,是漢玉了?”
“當然當然,不是漢玉我掛在腰上豈不讓人笑話?”說著,他要解褲腰帶,把玉給我瞧瞧。
我忙攔阻,說先談稿子要緊,改日再來專門觀賞他的寶物。雖然未免有些懷疑:漢朝的玉竟然那么鮮亮,莫非是磨蹭的?但我畢竟無知,便不敢討沒趣。后來又想這種精神,樂在其中,又自信,倒是值得學習的。
我開始留意小攤上的“古玩”了,終于,自作主張買了一塊“玉”—青白色扁圓體,茶杯底大一個輪子,中為圓洞,周邊刻有蓮花瓣兒和海濤花紋。
“絕對漢玉沒錯,棺材里頭刨出來的。”賣貨攤主指著那上面的深褐色印漬,“不信您瞧這個,這是血浸出來的。”
我本無意購買,悔不該還了價。他要一千二,我只給二百,心想頂多挨句罵,這事也就過去了,不料他竟賣了,我便只好買下。
“黃金有價玉無價。”他很慷慨的樣子,“你說多少就多少!白送你也無所謂,咱們交個朋友嘛!”
既然是當作玉買來的,我就按玉來看待,用絲線穿起來,把它吊在腰帶上,時不時也托在手掌心里磨蹭磨蹭。
有位文友見了,捏在手上觀賞,翻過來調過去看了半天。“你這是從哪兒淘換來的?”我如實以告,他替我懊惱:“你讓人騙了!這東西哪是玉,分明是塊石頭!漢玉只賣兩百?兩萬也不止!”我說:“血漬也能假造?”“你連這都不懂,還自作主張去買玉!把石頭跟死貓死狗埋在一起,就能出這效果。”
我的懷疑得到認證,便不再帶著它,找個錦盒裝起來,擺在書櫥里。
一位作家見了,托在手掌心上觀摩。“您還真有眼力,這是一塊漢璧。多少錢買來的?”我就騙他:“我不懂行,哪敢去買?老輩子傳下來的。”他就信了,“噢,那肯定是漢玉了。您瞧這制式,多么古樸;再看這色澤,是血浸出來的。”
他的說法又讓我懷疑:也許瞎貓碰上死耗子,我買了塊真的漢玉?
從此,我或將它帶在身上,向人展示;或將它擺在書櫥里,供人觀摩。它這一次被說成石頭,得到幾聲惋惜;那一次又被說成玉,得到幾聲贊嘆。我的心情在石頭和玉之間變換,在惋惜和驚喜之間升沉,從而感受到了一種因飄忽不定而莫名其妙的樂趣。
有人建議我找行家鑒定一下,我說我又不是真正要收藏的。真正的收藏者大多是行家,他們有眼力、有精力、有財力,一般人難以企及。我既然未入流,何必當假行家?與其附庸風雅,莫如裝瘋賣傻。說我在自得其樂也好,說我是自欺欺人也罷,反正我編造了一個謎,保守著一個秘密,這也就是我的收藏。
(來源:《中國環境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