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養宗的詩

游蕩者

一直是個游蕩者，不知與月光、影子、雨水

是敵人還是朋友。有時摸著

自己的身體，如摸蕩氣回腸的候鳥

如摸江南和江北

與萬物若即若離，與自己分分合合

我多像是曹營里的那個漢兵，將每個天亮

反穿成似是而非的衣裳

只有你們是安如磐石和人見人愛的始作俑者

我管不住自己太多的小腳

與誰有仇般踹著空氣中的這一頭與那一頭

一愣

人間尚有許多遲疑，理不清當中的沒頭沒腦

但有點得罪不起

相對于大道煌煌，贊頌，光明行

凌晨四點的女人劉子媛，如是說：

“凌晨四點的雞叫，提醒我，鯊魚還沒喂”

我就是那個不可能

心中有高高在上的月亮，有寫一筆

便會黑掉的紙張

多年后遇見你，你依然不知

我就是曾經無望

又秉性不改的那個不可能

你出現，月出，同樣是：孤懸，束之高閣

以及誰留在天上的遺產

如今我不斷地寫錯字，并念念有詞

故意讓許多的字，將錯就錯

幽香

生活在許多時候會一不小心便流出幽香

并具體到無比模糊，仿佛是

令光陰致幻的秘密，終于被公開

并有點仁慈地給出可以去

觸摸的手感，回味

世界的那頭，有什么已無法捂住

迷人的宮殿肯定就在附近

某位工匠，以綢緞或者別的什么

隔開了我們與她的距離。

我們說世界的好

便是讓有的東西無法看住

致使人間的一些微詞，反而光芒四射

想一想，空氣里永沒有私有權

想一想誰的，也是你的和我的

證實世界正處在裂開的流出中，證實

那里有座天上的花房，依然洶涌和可靠

把我們對美的見識

又提高到了無話可說的沉默中

雙世墓

縣志里說城南有一個人兩次葬進了

同一座墓，用盡了前世與今生

那比血肉多出來的來回走

在經受這一生與上輩子相認的

歸去來中，總覺得踩上的足印有一趟

是虛蹈或多出來的

一開始他就認定，活一次

肯定是不夠的，死去

可以是形式上的反悔，等待的是

真的能再次活明白過來，而后

才有放心的長眠

在同一座墓穴里

按自己認同的方式再死一次

這虛構的追問，真正在體會

死去活來是一種什么關系，相當于

一件衣服有著兩個肉身的寂寞，證實

什么是用手伸進去

依然還是趕不走的虛空

所有難以信賴的在與不在

因為又有一次，而有了怪怪的體位

【作者簡介】湯養宗 ，一九五九年出生，福建霞浦人。主要著有詩集《去人間》《制秤者說》《一個人大擺宴席：湯養宗集（1984—2015）》《三人頌》及散文集《書生的王位》等。曾獲《人民文學》年度詩歌獎、中國年度最佳詩歌獎、《詩刊》年度詩人獎、丁玲文學獎詩歌成就獎、儲吉旺文學獎、魯迅文學獎等獎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