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名單上就會有丈夫的名字。
下午下班,秦音拿到按摩儀就給丈夫打電話,叫他把保健品拿到樓下,等她回來一起給老太太送去。
夫妻倆把東西放在老太太家門口,秦音順手敲了幾下門。
老太太隔著防盜門問:“你們是送牛奶的嗎?”
秦音拎起地上的東西笑著說:“阿姨,我丈夫是您兒子的同事,正好住在您樓上,特地來看看您,先認識一下,今后您有什么需要說一聲就行。”
老太太“噢”了一聲,打開防盜門將他們迎到屋里。
老太太準備倒水的時候,秦音悄悄掐了一下林恪儒。他立刻攔下老太太,自己去接水。等林恪儒接水回來,她倆已經聊得熱乎了。
秦音問:“阿姨,您今年高壽?”
老太太說:“再過倆月就八十啦。”
“您這么大歲數張主任放心您一個人住,說明您身體很硬朗呢。”
老太太聽到“張主任”,略有遲疑地問:“主任?你說小文在部隊當主任了?”
秦音和林恪儒飛快地交換一下眼神,林恪儒輕輕搖頭,秦音指著桌上他們帶來的那堆東西說:“阿姨,這是我和小林的一點心意,也是為了祝賀您喬遷之喜,您按說明書使用。我和小林還有事,就不打擾您了。”
從老太太家出來,秦音問林恪儒:“你是不是認錯人了?”
“不可能吧……昨天小周說的明明就是咱們這個小區。上午我特意打電話問物業,他們說這周搬來的就只有我們家樓下這個老太太,沒別人了,不是她還有誰?”
秦音說:“你再打電話給小周,再確認一下吧。”
林恪儒想了想說:“不好吧?我昨天想如果被人家知道咱這樣巴結領導總不太好,所以就沒說咱們住在這里,現在又怎么好意思問呢?”
秦音說:“也是,要不你給張主任打個電話問問?”
“張主任出差呢,我哪能隨便打擾領導?等張主任回來我找機會順便提一句。”
林恪儒每天都去老太太家,每次不是捎上一袋子水果,就是將家里存著的什么土特產帶上。老太太跟他熟絡后讓林恪儒叫她張奶奶。張奶奶主動要林恪儒帶她去馬路對面的深圳大學轉轉。過馬路的時候,他一只手攙著張奶奶,另一只手舉在空中示意車輛注意。這情形被小區的老頭老太看見了,都以為林恪儒把自己的母親或岳母接過來了。后來他們問林恪儒,才曉得張奶奶是他朋友的母親,正好搬到他家樓下住,朋友出差就托他幫忙照顧照顧。于是小區的人們都夸林恪儒這人不錯,親生兒子也不過如此。
周末這天,下著小雨,天氣有些濕冷。林恪儒無意中聽張奶奶說過,來到南方后才曉得這邊的屋子沒有供熱,冬天反而感覺比北方更冷。夫妻倆一商量,就把家里的電熱暖器給張奶奶送去。二人進來后,張奶奶正在織毛衣,毛線在手中上下翻飛,技術非常熟練。林恪儒把帶來的電熱暖器接上電源,把排熱方向對著張奶奶坐著的位置。秦音坐到張奶奶身邊,她看著張奶奶織毛衣的時候忽然想到母親,就對張奶奶說:“張奶奶,您織的毛衣真好看。”
張奶奶抬起頭,眼里忽然迸發出光亮,說:“我是織給小文的。他在北疆那邊當兵。天氣冷了我要趕快給他織幾件新毛衣。”張奶奶指著毛線團對秦音說,“這是他最喜歡的藍色,小文可喜歡穿我織的毛衣了,從小穿到大都穿不厭。他給我寫信說戰友都夸他的毛衣漂亮又暖和。我高興啊!”
秦音不知道怎樣接話了。因為她已經跟林恪儒確認過,他們單位一把手張主任沒有當兵的經歷,就算當過兵,張主任現在也不在北疆那邊。她估計是張奶奶有點糊涂了吧。
這時候,林恪儒接過話頭說:“張奶奶,您手藝一年比一年好,估計小文收到毛衣更開心了!”
張奶奶笑得更加燦爛。她突然放下手中的活兒,將一只手搭在秦音的手上。秦音被這突然的動作驚了一下,但她感到張奶奶的手不像她母親的手粗糙,而是柔軟的。張奶奶說:“小姑娘,我教你織毛衣可好?學會了就能給自己和家里人織毛衣了。”
秦音點頭答應了,當著張奶奶的面就在網上下單。
毛線一到手,他倆就來到張奶奶家,讓張奶奶教秦音織毛衣。張奶奶見秦音學織毛衣學得快,就說:“小姑娘真聰明,學得真快。我那時候是坐月子學織毛衣的,很長時間才學會。”
秦音說:“我哪里聰明啊?都是奶奶教得好。”說完兩人一齊笑起來。林恪儒發覺秦音原來的那種與人套近乎的刻意感完全消失,不知道的還以為她和張奶奶是母女呢。
回到家,秦音才說出心中的疑問,她越來越感覺張奶奶可能不是老公單位張主任的母親。林恪儒略微緊張了一下,說:“已經問過張主任了,張奶奶有輕微的老年癡呆癥。張主任還有一個弟弟張文,在新疆那邊的部隊上工作,不過前幾年已經回來了。可張奶奶總把他們弟兄倆當作一個人,老太太到現在還以為她兒子在部隊呢。不過好在她已經記住咱倆了,到時候肯定會對張主任說起我們倆的。”林恪儒說完就觀察老婆的反應,發覺秦音怔怔地似乎沒有聽進去他的話,直到林恪儒叫她時,她才如夢初醒似的“噢”了一聲。
秦音除了跟張奶奶學織毛衣外,還教她用手機。她問張奶奶:“您會漢語拼音嗎?”
張奶奶說:“會,但好多年不用了不熟練。”
秦音就把她的手機將輸入法改成手寫,教她在屏幕上把自己想要寫的字寫出來。張奶奶戴上老花鏡,在手機上認真地寫了起來。寫完后,張奶奶問秦音,是不是點擊右下角的“發送”就可以了。秦音看看,點頭說是,但又發現這條長長的短信后面綴著一串“發送失敗”,說明張奶奶已經嘗試幾次了。她將手機拿過來,自己也試了幾次,還是如此。她想到可能是號碼原因,于是翻看張奶奶手機通訊錄,驚詫地發現里面只有她和林恪儒、居委會以及一些緊急救援電話,根本沒有張主任和他弟弟張文的聯系方式。秦音叫來林恪儒,叫他提供他們主任張武的電話號碼,好讓張奶奶發出這條短信,但林恪儒卻說自己手機忘在樓上了。張奶奶見狀說:“沒關系,我明天再發也行。快到午飯時間了,你倆就先回去吧,也謝謝你們小夫妻倆對我一個老太太這么上心。”
秦音本想盤問林恪儒,但想到他一如既往堅決的態度,便知道自己就算再問也問不出什么話。林恪儒急匆匆地進廚房做飯了,秦音在客廳里坐著忽然想起要與母親通電話。電話撥通之后,里面傳出母親熟悉又疏遠的聲音,她突然不知道該說什么了,只能用略微生硬的語氣嘮嘮家常。母親還是照例關心她生孩子的事。秦音有苦說不出,剛開始他們不敢要孩子,她是在私人企業做業務的,一旦懷孕恐怕要丟掉一些業務,業績考核肯定跟不上,說不定還會丟了這份工作。丈夫林恪儒單位名稱雖然好聽但其實收入不高,買房子月供就落在她的業務提成上。他們倆商量等房子按揭還得差不多了再要孩子,沒想到想要孩子的時候偏偏懷不上,這些話怎么能跟母親說得清?母親說:“你倆今年要是回家過年的話,我和你爸過兩天就去市場買東西。你不是最喜歡吃我做的雞蛋餃子和牛骨頭湯嘛,等你們回來過年,我天天做給你們吃。”母親的聲音在秦音耳中模糊起來,淚水早已在她眼眶中打轉。
一天,秦音去上班的路上突然想起丈夫單位的小周,之前是見過一面的,還互相存過號碼,關于張奶奶的事打個電話過去問清楚不就行了?
小周有些疑惑地問:“是林哥家的……嫂子嗎?”
秦音說:“是,小周你好。”秦音單刀直入,“我想問你件事,就是你們張主任的媽媽是不是搬到我們家樓下住了。”
“嫂子,真是不好意思,林哥沒同你講嗎?我之前是跟他說張主任的母親搬到你們小區了,但是第二天我就發現是我搞錯了。張主任母親搬去的那個小區叫‘璞悅山’,就在你們家小區‘紫悅山’的對面,只差一個字,所以就搞錯了。我已經同林哥講了呀,他沒對你說嗎?”
秦音說:“說了。我以為他跟我開玩笑呢,謝謝小周。”
秦音盤算著到家怎么拿丈夫興師問罪,又忽然發覺自己并沒有憤怒,相反還有一種被溫暖包裹的感覺,她閉上眼睛深深地呼出一口氣。在小區門口,秦音遇見居委會的李阿姨,李阿姨見到秦音就說:“小秦,今天又看到你先生領著你們樓下那個張奶奶出門散步了,我看你先生對她的態度趕得上對親媽的了。”
對方明明是夸獎她丈夫,可秦音聽起來卻不舒服。她本想打個哈哈后就此結束,沒想到李阿姨又說:“唉,不過張奶奶也確實可憐。老公孩子都沒了,孤零零一個人,幸虧有你們夫妻照顧。”
秦音心頭一震,問道:“李阿姨,你說那個張奶奶孩子沒了?”
李阿姨奇怪地瞟了秦音一眼說:“對啊,你不知道嗎?我還以為你先生同你講了呢。”
秦音不說話,看著李阿姨,等著她細說。
李阿姨說:“這張奶奶原是太原一家大醫院的婦產科主任,她丈夫是腦外科主任,兩人都是大知識分子呢。當年她唯一的兒子考到深圳大學計算機專業,畢業那年趕上部隊招收大學生,他主動報名去了。聽說在部隊發展不錯,誰知在一次搶險救災中為保護群眾不幸犧牲了,張奶奶就因為這事這兒出了問題。”李阿姨說著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腦袋。
“這樣啊!”秦音說,“她不是還有一個兒子嗎?”
李阿姨說:“哪里有?要是再有一個就好了。”
聯系上午小周電話里面說的,她似乎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但她此刻并沒有怪罪丈夫,相反還好像理解了林恪儒的做法。
“但她這病也不嚴重。”李阿姨仿佛在安慰秦音說,“一陣兒一陣兒的。發作的時候就抱著她兒子的照片哭,能哭一個晚上。正常的時候家務活兒啥的樣樣都能做,到底是拿手術刀的教授,手腳麻利得很呢。或許她潛意識里不愿意接受兒子走了的事實,每年都給兒子織毛衣,然后按原來的地址寄給部隊。部隊也不忍心退回來,只能收著。據說他兒子原來在的雷達站現在每個人都穿張奶奶親手織的毛衣,他們站的人不管多大年齡,都喊張奶奶‘媽媽’。”
秦音強忍著眼淚,問李阿姨:“這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李阿姨說:“張奶奶是我們社區的重點優撫對象啊!她兒子是烈士嘛,又是從我們這個街道參軍的烈士,我們能不了解嗎?去年她丈夫也去世了,老太太在清醒的時候做出決定,來她兒子曾經生活過的地方生活。他兒子張文當年就在馬路對面的深圳大學上學,你沒見你家先生經常攙扶張奶奶去深圳大學嗎?我們都看見了,真比親兒子還親呢。我們街道辦準備評你們家為‘五好家庭’。”
林恪儒正對著一桌子菜發呆,忽然聽見門開的聲音,他急忙站起來,兩手局促地搓著。今天小周告訴他,秦音打來電話問張奶奶這件事,以為只是單純地問問,于是就和盤托出了。林恪儒知道這件事就這樣露餡了。當初他從居委會了解到張奶奶的情況后就想直接告訴秦音,但以妻子的個性肯定會對他發一頓脾氣,然后讓他對這件事撒手不管,所以就說了謊。后來他看到秦音同張奶奶相處不錯,就想著等她們慢慢建立起感情再向秦音坦白。林恪儒還想到時候就算秦音對他發脾氣,嘲諷他是“樂山大佛”,他也要同她據理力爭,因為自己是否提升的事在一位烈士母親面前根本不值得一提。
沒想到,秦音將衣服掛好后,像是什么事情都沒發生一樣。
吃過飯,林恪儒終于憋不住了,他問秦音:“你……都知道了?”
秦音“嗯”了一聲,將碗筷收拾好拿到廚房去洗刷,突然又探出半個腦袋對林恪儒說:“明天記得多買點梨子和草莓,如果門口有賣花的,再去買幾枝來。”
林恪儒有些疑惑地問:“你怎么不叫我買你最喜歡吃的蘋果?”
秦音白了林恪儒一眼:“是給我吃的嗎?是讓你明天帶給張奶奶吃,還有那些花也是帶給她的。”
這以后,不僅林恪儒像張奶奶的“兒子”了,秦音也像張奶奶的“女兒”了。她們“母女”之間的話更多,話題更遠。二人單獨在一起的時候,張奶奶問秦音他們這么大年紀為什么不要一個孩子,秦音矜持了一下,把事情的經過跟張奶奶說了一番。
張奶奶問秦音:“去醫院檢查了嗎?”
秦音說:“去檢查了,但仍然不見動靜。”
張奶奶說:“巧了,或許我能幫你,但你一定要聽話。”
秦音害羞地點著頭。
半年后,秦音在張奶奶的精心調理下果然懷孕了。一年后,秦音生了個大胖小子。林恪儒與秦音商定:這孩子是張奶奶送給咱們的,為了報答張奶奶,咱們給兒子取名林文,乳名小文,小文就是張奶奶的親孫子。
說來也算奇跡,張奶奶自從有了孫子后再也不犯糊涂了,完全變成了之前的張教授了。
【作者簡介】董逸霏,女,二〇〇四年生于太原,二〇二二年畢業于深圳市翠園中學,現為廣州航海學院一年級學生。本篇為作者的小說處女作。
責任編輯 符支宏
特邀編輯 張 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