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穼?dǎo)演田曉鵬，用父愛打開國漫大門

截至2023年2月17日，春節(jié)檔動畫奇幻電影《深海》上映17天，總票房8億元，并入圍了柏林電影節(jié)。組委會評價：“前所未有的視覺，極具野心的敘事，讓我們感到震撼！也讓世界看到了中國動漫的突飛猛進?！?/p>

對于《深?！穼?dǎo)演田曉鵬的名字，或許不少人感到陌生，其實《大圣歸來》也出自他手。從“小白”到業(yè)內(nèi)大伽，田曉鵬致力于打造國漫大電影，竟是源于被迷戀奧特曼的兒子刺痛了，這才立志為孩子們推出“中國人自己的超級英雄”！

為了兒子PK奧特曼，借錢做《大圣歸來》

田曉鵬1975年出生于北京，小時候?qū)W過畫畫，愛看動畫片，超級喜歡科幻，家里至今還放著幾大摞他小時候讀過的雜志，比如《奧秘》《科幻世界》《飛碟探索》等等。20世紀90年代初，動漫《太空堡壘》顛覆了田曉鵬的世界觀，他第一次發(fā)現(xiàn)，原來動畫片也能深刻地探討和平與愛情這樣的大主題。

報考大學(xué)時，田曉鵬特別想學(xué)天文，但為了好找工作，最后他還是選擇了計算機專業(yè)。1995年，田曉鵬在北京工業(yè)大學(xué)軟件專業(yè)讀三年級時，朋友給他拷了一份3D制作軟件。田曉鵬找到了興趣所在，很快就刪掉電腦里所有的游戲，開始一心一意研究這個，并利用課余時間做出一些簡單的三維動畫。

大學(xué)畢業(yè)后，田曉鵬進入一家搞動畫設(shè)計的外企工作，當時制作的東西大多是廣告、動畫宣傳片之類的。同事中的歐美和日本人，在動漫業(yè)展露出精湛的技術(shù)，讓田曉鵬意識到我國在這方面落后于人。他就一邊努力工作，一邊認真學(xué)習，不斷提升自己的業(yè)務(wù)能力。

1997年，公司接到央視大型動畫片《西游記》部分劇集的制作業(yè)務(wù)，田曉鵬獨立負責了其中4集的生產(chǎn)監(jiān)制。這部偏向低齡兒童的動漫，讓他覺得“太過簡單了點”，如果讓自己來做，肯定可以更精彩。畢竟田曉鵬是一個有西游情節(jié)的人，他認為《西游記》里面的好故事太多了，很有創(chuàng)作的空間。

1999年，已經(jīng)積累了豐富經(jīng)驗和資金的田曉鵬，決定自己成立公司單干。他創(chuàng)立了“十月文化”傳媒公司，主要業(yè)務(wù)是動畫加工。這份工作，田曉鵬一干多年，其間結(jié)婚生子。后來，是兒子讓他滋生“野心”，不再滿足于接零活的生存狀態(tài)。

2007年的一天，田曉鵬正在為美國的《蜘蛛俠》游戲制作宣傳片，當發(fā)現(xiàn)剛滿2歲的兒子津津有味地看著電視上的奧特曼、鋼鐵俠，田曉鵬就問他：“為什么不喜歡看國產(chǎn)動畫片？”小家伙搖搖頭說：“那些沒意思呀?！鄙頌閯赢嬛谱魅?，田曉鵬的內(nèi)心被刺痛了。

更讓田曉鵬無法接受的是，兒子迷上奧特曼后，就變得好斗了。他總說自己是奧特英雄，對別的孩子充滿了攻擊性。而在遭到批評的時候，孩子還堅持認為自己沒錯，因為他認定自己是奧特曼，別的孩子是“怪獸”，奧特曼就要打怪獸。

田曉鵬擔心這樣下去，孩子會產(chǎn)生暴力傾向。而且，不只自己的孩子這樣，周圍的孩子也都個個迷戀奧特曼，整天學(xué)奧特曼打怪獸。為什么國外的動漫對孩子影響這么大呢？田曉鵬認為，這并不是觀眾的問題，而是因為國產(chǎn)動漫的好作品太少了。

田曉鵬覺得，自己應(yīng)該為中國孩子做點什么，讓孩子們知道，國產(chǎn)動漫也有優(yōu)秀作品。同時，也讓兒子在能看動畫片的年紀，看到老爸的作品。就這樣，田曉鵬藏進心底的那個夢想，被兒子喚醒了——他決定打造一部國漫大電影！

美國有鋼鐵俠、蜘蛛俠，日本有奧特曼、火影忍者，而中國呢？齊天大圣孫悟空不就應(yīng)該是國人心中的超級英雄嗎？田曉鵬思來想去，把題材定位在他喜歡的《西游記》上，而且，他決定制作中國第一部3D動漫。

當他把這個想法說給妻兒聽，孩子拍著小手仰望著田曉鵬，激動得臉蛋紅撲撲的：“好呀，好呀！我爸爸要做孫悟空大電影啦！”那一刻，田曉鵬咬牙發(fā)誓，無論面臨多大的困難，都要搞出一部精彩的《西游記》3D動漫。

但圓夢的過程困難重重。田曉鵬的拍攝項目不被投資人看好，拉不到資金。親友們也勸說他：“你公司平時業(yè)務(wù)不斷，收入也很可觀，干嗎要去冒險拍什么動漫電影啊？聽說拍電影很燒錢的，還有人搞到傾家蕩產(chǎn)！”

田曉鵬當然明白，自己一旦跳出舒適圈搞國漫電影，意味著要承受前途未卜的風險。但一看到兒子那雙充滿期望的眼睛，再想到中國孩子只能拿外國動漫人物當偶像，田曉鵬決定破釜沉舟去圓夢。

此后的日子里，他每天拿出大部分精力，和編劇一起溝通《大圣歸來》的初稿，并開始了歷時4年的漫長籌備工作。其間主要忙著改稿和四處拉投資，然后不停碰壁……

2011年春節(jié)前夕，36歲的田曉鵬回到老家，硬著頭皮找到一位當大老板的親戚，在酒桌上喝傷了胃，才借到一筆資金。他又押上自己的全部身家和公司的錢，開始全力制作《大圣歸來》，預(yù)期成本只有500萬元。

推翻自己，不搞續(xù)集做《深?！?/p>

《大圣歸來》經(jīng)歷了4年籌備、4年制作，時間跨度很大。監(jiān)制金大勇說，他當時糾結(jié)“這么點錢，怎么能做出來動漫大電影”。田曉鵬糾結(jié)的則是“怎么能用這筆錢把片子做得更好”。

“同一個鏡頭做了5個月了，他仍然在改。”金大勇說，“一個鏡頭改10遍以上是常事?！碧飼赠i做事認真，對作品要求苛刻，《大圣歸來》80%的鏡頭都經(jīng)過了反復(fù)修改。后來，他發(fā)現(xiàn)500萬元根本不夠用，就把父母、岳父母手里的錢也用上了。他心理壓力很大，怕把長輩們的養(yǎng)老金賠進去，但開弓沒有回頭箭。

2014年秋，好友楊鶯歌跟田曉鵬討論劇本，發(fā)現(xiàn)他公司的復(fù)印機已經(jīng)壞了很久，沒錢修，只能跑到外面復(fù)印材料；電視遙控器沒電了，員工自己掏錢去買電池。那段艱難歲月，田曉鵬和員工們幾乎天天吃泡面和饅頭。

除了資金，田曉鵬在電影上投入的精力也越來越大?！洞笫w來》開場需要一段皮影戲唱腔，他就在天寒地凍的臘月，千里迢迢跑去了陜西，跟幾個民間藝人錄音到下半夜。離場的時候，整個人都快凍僵了。

田曉鵬從事動畫后期工作的妻子，也參與到《大圣歸來》項目組幫忙，只為省一份員工開支。能用的人非常少，幾乎每一個人都要用在刀刃上，所以她也非常忙。夫妻二人回家的時候通常兒子已經(jīng)睡覺了，每天只有早上十來分鐘能碰上面，兒子給自己起了個名字叫“十分鐘小孩兒”。

2015年1月，《大圣歸來》第一次完整成片。在提前場放映時，團隊和觀眾都發(fā)現(xiàn)了問題：“團隊沒有大銀幕經(jīng)驗，太多打戲，節(jié)奏太快，觀眾腦子里的弦一直繃著……”于是，田曉鵬決定放棄原定的春節(jié)上映檔期，有針對性地放慢節(jié)奏。

終于在2015年7月10日，電影以2D、3D、中國巨幕的形式在國內(nèi)公映。當赤目金瞳、臉長似斧削的猴子熔石為甲，揮焰成袍，肩扛如意金箍棒踏石而來時，巨幕前的小孩們?nèi)滩蛔g呼：“大圣！大圣！好帥！”田曉鵬的兒子更是興奮得啊啊叫。田導(dǎo)則坐在觀眾席上，淚流滿面。

2015年7月25日，該片以6.2億元的票房，成功“登頂”中國動畫電影票房。此前，好萊塢動畫電影《功夫熊貓2》6.17億元的票房之冠保持了4年。到了年底，《大圣歸來》總票房近10億元，成為國漫崛起的里程碑之作！

而比賺錢更重要的是，田曉鵬從此令兒子刮目相看了。“原來我爸不只會做動漫廣告，他導(dǎo)演的國漫大電影也超精彩！”能讓孩子、媳婦對自己引以為傲，田曉鵬終于露出了苦盡甘來的笑容。

大火之后，有記者采訪田曉鵬：“什么時候拍續(xù)集《大圣歸來2》？”因為一個影視IP火了，就接著出第二部、第三部……這是最穩(wěn)妥賺快錢的捷徑。田曉鵬卻搖頭表示，他決定“斷腕”，與過去的經(jīng)驗說再見。

面對《大圣歸來》制片人易巧同樣的詢問，田曉鵬也明確回答他：“我不想再做續(xù)集，那是一種‘吃老本，創(chuàng)造力匱乏的行為’。”

田曉鵬當然明白，他可以拍一部《大圣歸來2》去輕松“圈錢”?；诘谝徊康目诒眩m(xù)作的票房肯定很可觀。但他沒有這樣做，而是決定創(chuàng)作一部畫風新奇大膽、有黑暗痛苦元素、對特定人群具有重要意義的《深海》。

與以往的國漫電影不同，《深?！凡皇且陨裨捁适聻榛A(chǔ)改編，而是獨創(chuàng)的IP。影片展現(xiàn)了一個小女孩誤入大海最深處，邂逅一段獨特生命旅程的奇幻故事。

2019年，田曉鵬對動漫公司“彩條屋”的CEO易巧說，他準備做一部關(guān)注抑郁群體的動漫——《深?！?。講的是一個被離異家庭傷害的小女孩，跟著再婚后的父親一起生活，因為原生家庭的諸多變故，她患上了抑郁癥，然后被親情拯救的故事。田曉鵬想通過這部動漫，告訴每個人：哪怕你覺得被全世界拋棄了，但只要碰到一個真正在乎自己的人，你就會有活下去的信念。

隨著生活和學(xué)習壓力的增加，我國抑郁癥人數(shù)超過5000萬人。田曉鵬關(guān)注到了他們，并試圖用影片去溫暖療愈這個群體，讓他們明白“人間值得”。

死磕夢想終成功，“社恐導(dǎo)演”變陽光了

聽完田曉鵬的新片創(chuàng)作計劃后，易巧沉默了。之前沒有人碰過這樣的國漫題材，根據(jù)他的經(jīng)驗，嘗試這個題材，風險肯定不小。但是，易巧更相信田曉鵬的專業(yè)水平和他身上那股“為夢想死磕到底”的精神。于是，易巧擔任了《深海》制片人，決定陪田曉鵬冒險一把。

但全片剛制作到一半，預(yù)算就用光了。當時團隊要做一個決定，繼續(xù)一絲不茍地往下走，還是草草收尾？前者需要大量資金的支持，而后者容易得多。

田曉鵬和同事們不甘心草草收尾。他不光把家底全砸進了《深海》中，甚至已經(jīng)和妻子商量著賣房賣車了。“《深海》本身有很好的底子，故事和畫面都挺棒，如果虎頭蛇尾地做完，我都沒臉放給觀眾看。”田曉鵬坦陳。

身為制片人，易巧深思熟慮后做出一個大膽決定：辭掉動漫公司“彩條屋”CEO職位，加入田曉鵬的“十月文化”傳媒公司，全身心投入時間和資金，幫助《深?！钒丛媱澩瓿蓜?chuàng)作。這基于易巧對田曉鵬的認可和信任，“如果連他這樣的業(yè)內(nèi)才子都沒錢去創(chuàng)新，那中國動漫的發(fā)展真就可悲了?！?/p>

但易巧自己的錢很快也“燒”光了，《深海》的制作尚未完成，他只能和田曉鵬四處拉投資。“當時我們的創(chuàng)作團隊有60多人，一部分人不理解曉鵬，為什么要把影片中一幀幀畫面，一個個細節(jié)‘摳’到極致？那不僅費力，會把制作周期拉得很長，而且巨燒錢啊?！币浊煽嘈φf，“也有一部分人不相信曉鵬真能夠做出來他口中那種美輪美奐，甚至能用中國水墨畫風擊敗好萊塢大片的視覺效果?！?/p>

久而久之，團隊內(nèi)部的矛盾加深，有些技術(shù)人員辭職走了，說跟著田曉鵬干動漫太累。更重要的是，他們發(fā)現(xiàn)“十月文化”的資金缺口還很大，不想跟隨田曉鵬、易巧去冒險。

無奈之下，田曉鵬只得重新組建技術(shù)團隊。人手不夠，他和妻子就身兼幾職，每天忙得天昏地暗，夜里只能睡三四個小時。

“比如想讓《深?！防锏摹浮瘎悠饋恚匦F隊需要幾十人協(xié)作，快速完成。當時我們只有兩個人，那也得做，邊干邊找技術(shù)人才加盟唄?！钡@僅僅是他們面臨的其中一個小挑戰(zhàn)。用動漫呈現(xiàn)出國畫的水墨丹青之美，才是最大的攻堅克難。

《深?！分杏邢盗泻臅r巨長，又很燒錢的技術(shù)創(chuàng)新，田曉鵬卻覺得很值。因為這并不是一錘子買賣，用過一次就不能用了。比如他們歷盡艱辛首創(chuàng)的“粒子水墨”技術(shù)，可以為之后的動畫創(chuàng)作者提供一種新思路、新方法，也給中國動漫開創(chuàng)了一種全新的視效體驗。

提起《深?！纷钇D難的那段時光，田曉鵬含笑說：“錢沒了就去籌，籌回來就繼續(xù)做，誰都不知道會不會成功嘛，大不了失敗了還完債繼續(xù)做。”人生就是這樣，闖過去的坎坷，就成了談笑風生的資本。

哪怕《深?！窔v經(jīng)7年不停歇的打磨，細微的調(diào)整數(shù)不勝數(shù)，但最核心的內(nèi)容始終沒變。影片主人公參宿不是大眾視野中那些廣義上“真善美”的主角，她不陽光、不漂亮，只是個孤獨敏感、心理受傷的8歲小女孩，媽媽的決絕離開，組建新家庭后爸爸對自己的冷漠，甚至在查出女兒有抑郁癥傾向時也并不在意，脫口而出的一句“笑一笑就好了”，足以看出家庭對參宿的冷淡。

這樣的情緒普遍困惑于兩代人之間，因為家長和孩子的經(jīng)歷并不相同，無法真正的感同身受。如果當我們陷入黑暗，有什么是可以支撐自己走出來的？就像影片里說的：“有時候這個世界看上去是灰色的，就算是這樣，也一定有一些光亮在等著你?！?/p>

在田曉鵬看來，那一束光亮無疑就是愛。無論親情、愛情、友情，人與人之間的相互溫暖和關(guān)愛，才是世間最可貴的東西。但把這樣一部大制作、純原創(chuàng)、非親子向動畫放在春節(jié)檔放映，需要孤注一擲的勇氣。為了尊重自己的內(nèi)心，田曉鵬已經(jīng)不計利益得失了。

2023年春節(jié)前夕，田曉鵬繼《大圣歸來》7年之后推出的新作《深海》，終于制作完成，就要點映了。妻子、朋友和同事既期待又擔心：在沒有國人熟悉的神話設(shè)定兜底的情況下，觀眾會買《深海》的“賬”嗎？

好在影片點映之后，各地好評如潮！有人說，《深?！返奶匦е芭！保侵袊鴦勇锍瘫墑e的！而且劇情超乎想象；有網(wǎng)友留言稱：《深?！吩谔匦?chuàng)新上，融入了中國美學(xué)的靈魂——水墨。走進電影院熏陶一番，用《深?！穪硖嵘龑徝?，享受這場視覺盛宴的感覺好棒；更有不少抑郁癥患者，在影院里看哭了。

2023年1月23日，電影《深海》首日票房7400萬元。作為國產(chǎn)動漫電影，這樣的成績已經(jīng)很了不起。更可貴的是，《深?！泛髣攀?，截至2月17日，電影《深海》在春節(jié)檔上映25天，總票房8億元！該片還入圍了柏林電影節(jié)，組委會評道：“前所未有的視覺，極具野心的敘事，讓我們感到震撼！也讓世界看到了中國動漫的突飛猛進。”

如果田曉鵬沒有為夢想死磕到底，負債累累都要打造出國漫佳作的精神，恐怕他至今還是個接“散活兒”的動漫工匠，根本成不了國際知名導(dǎo)演。

在妻子眼里，田曉鵬內(nèi)向、溫柔又真誠，還有點社交恐懼癥?！按蛟臁渡詈！愤@7年，他改變了不少：蓄起了魯智深一般長長的大胡子，人也更沉默了?！?/p>

好在有妻子、兒子和萬千觀眾的鼓舞。如今的田曉鵬已經(jīng)漸漸告別社恐，變得陽光起來。工作之余，他喜歡陪家人四處走走，一起做點好吃的，或去各地旅游。在充滿歡聲笑語的父子交談中，兒子早已不再提奧特曼和美國隊長，而是和田曉鵬認真交流起了孫悟空、哪吒、花木蘭……

在記載國漫崛起的史冊上，應(yīng)該有田曉鵬等人的名字。他們不但制作出了轟動一時的中國動漫，也提升著我們的文化自信！

編輯/朱艷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