圈養(yǎng)是原罪，“殺人狂魔”虎鯨復仇記

2023年3月10日，“世界上最孤獨的鯨”基斯卡在加拿大安大略省的海洋公園結(jié)束了它凄苦難捱的一生。此時，它被囚禁在海洋館已達44年。虎鯨是群居動物，一頭成年虎鯨每日可游100多公里，而被圈養(yǎng)在海洋館的虎鯨，只能獨自在幾百平方米的小水池生活，無異于將人鎖在衛(wèi)生間的浴缸里。為此，基斯卡生前曾多次嘗試自殺——死亡對于基斯卡來說，也許是最好的解脫。

基斯卡的悲劇并非偶然。虎鯨原本不具有攻擊性，但一只名叫提里庫姆的雄性虎鯨因被終身圈養(yǎng)，變得性格暴虐，不但自殘，還連殺3人，被冠上“鯨魚殺手”的稱號。血淋淋的慘劇，揭開了海洋館這個產(chǎn)業(yè)鏈背后的殘忍真相……

被圈養(yǎng)殺機暗藏

虎鯨是一種大型齒鯨，身長8～10米，喜歡群居。一只成年虎鯨的智商相當于人類的15～16歲，也就是說，虎鯨比靈長類的黑猩猩更聰明，情感也更加豐富，社會性也很強。正是基于虎鯨的這種特性，在馴養(yǎng)時更容易交流，所以它們成了各大海洋館馴養(yǎng)謀利的寵兒。

1981年，美麗的北大西洋冰島海域上，一頭虎鯨降生了。在虎鯨媽媽的呵護下，小虎鯨跟小伙伴一起玩耍，學習覓食技巧，自由快樂地成長著。不出意外，這頭小虎鯨會在這片大海中漸漸長大、繁殖后代，并且至少生存80年以上。然而，僅僅兩年后，噩夢降臨了。

1983年11月，小虎鯨兩歲了。那天，頑皮好動的它像往常一樣在大海里玩耍，它時而躥出水面噴出一股水柱，時而潛入海底，跟父母玩捉迷藏，嘴里還發(fā)出“哇哇”的歡樂哨聲。對于虎鯨來說，這是再平常不過的日子，可這一家三口哪能想到，這是它們最后的幸福時光了。

就在這時，一艘捕鯨船正在慢慢靠近。對于已經(jīng)成年的虎鯨，捕鯨者不感興趣，因為它們已經(jīng)過了適合被馴養(yǎng)的年齡。此時，捕鯨者的目標是兩歲的小虎鯨。小虎鯨正玩得不亦樂乎，一張巨大的漁網(wǎng)突然從天而降，牢牢地把它罩住。小虎鯨拼命地嘶叫、掙扎，而漁網(wǎng)卻越收越緊。

虎鯨媽媽著急地仰天長叫，不停地沖撞著漁網(wǎng)。而捕鯨者為了避免干擾，順利地把小虎鯨拖上船，瞅準時機，用漁叉刺穿了兩頭成年虎鯨的肺部，虎鯨吃痛瘋狂下潛，漁叉上的繩子像是牽著一條發(fā)瘋的雪橇犬，而捕獵者卻一點也不著急，因為經(jīng)驗豐富的他們知道，等虎鯨潛到一定深度，受傷的肺部就承受不住深海的高壓，等它們再次浮上來時，就是虎鯨死亡的時刻。

一切都如偷獵者預料的一樣，海面上血流成漿，兩頭成年虎鯨在幾分鐘后永遠地失去了生命。

被捕獲的小虎鯨目睹了父母的死，那一刻，它悲痛地發(fā)出巨大的嘯叫聲，瘋狂拍打海面，卻始終無法掙脫束縛在身上的漁網(wǎng)。漁船上傳來一陣勝利的笑聲，因為小虎鯨的落網(wǎng)，捕鯨者可以得到不菲的報酬。隨后，捕魚船拖著小虎鯨前行了6.5海里后，才將它拖上漁船。

就這樣，2歲的小虎鯨被迫離開了自由自在的大海，它全身被涂上羊毛脂，那是一種從羊毛中提取的油，目的是在沒有水的情況下進行長途運輸。被捕的小虎鯨離開了賴以生存的大海，連動一下都成了奢望，它艱難地轉(zhuǎn)動眼珠，朝大海做了最后的回望……

虎鯨和人類一樣，擁有高智商，并且習慣群居，一家人總是一起行動，互相照顧。人類無法想象，離開母親和同伴，對于一只小虎鯨來說意味著什么。也許，從那一刻開始，小虎鯨對人類的怨恨就萌芽了。隨后，輾轉(zhuǎn)千里的小虎鯨被賣到加拿大太平洋海洋公園，并被起名為“提里庫姆”。

奄奄一息的提里庫姆被丟進一個狹窄的池子里，此時它的悲慘命運才剛剛開始。虎鯨是熱愛自由的，每天都要暢游上百公里，把它們?nèi)饋恚且患O其殘忍的事情。可在這個不到30米長、10米深的池子里，還有兩頭已經(jīng)成年的虎鯨。過于擁擠的生存環(huán)境，讓提里庫姆每天只能在原地兜圈子，或者靜靜地漂浮在水面上。

除了被囚禁，提里庫姆每天還要接受體罰式訓練。訓導師為了讓提里庫姆學會表演，將年幼的它和兩只成年虎鯨一起訓練，稍有失誤，便要受罰。有一次，提里庫姆在表演中出現(xiàn)了失誤，飼養(yǎng)員便一整天都沒有給它食物，而池中的另外兩個同伴也被牽連，挨了一天餓。

那兩只訓練有素的成年虎鯨非常聰明，知道是提里庫姆連累了它們。到了晚上，懷恨在心的它們合伙用尖利的牙齒攻擊提里庫姆。提里庫姆慘叫著，可直到它遍體鱗傷，還是沒有任何人來幫它……

就這樣，之后的日子里，提里庫姆白天要帶著傷認真完成表演，晚上還要遭受來自同類的攻擊。唯一值得慶幸的是，提里庫姆雖然年幼，卻聰明乖巧，它很快就明白了努力表演才有飯吃的生存之道，對飼養(yǎng)員和訓導師都很友好，甚至還有刻意討好的意思。在高強度的訓練下，外表可愛、憨態(tài)可掬的提里庫姆很快成了海洋公園的搖錢樹，不僅要隨時接受各種花樣百出的訓練，還要全年無休止地每天表演8小時。

雖然被當作海洋公園的大明星，但提里庫姆的日子仍然不好過。被拘禁在狹小的水池里，壓力無處釋放，再加上經(jīng)常吃不飽，提里庫姆患上了嚴重的胃潰瘍，這讓它越來越憂郁，，一反虎鯨好動的常態(tài)，總是安靜地浮在水池中一動不動。在人類看來，提里庫姆已徹底被馴服，但誰也不會想到，它安靜的外表下，早已暗藏殺機。

積怨恨痛下殺手

隨著時間的流逝，提里庫姆的體型和智力都有了顯著的提升。在暗無天日的生活中，它逐漸覺醒，心里積聚的怨恨越來越多。1991年2月的一天，訓導師凱爾蒂在對提里庫姆進行訓練時，一不小心失足跌進了水池。就在那一刻，提里庫姆突然亢奮起來，它抬頭發(fā)出低沉吼叫，仿佛在說：“我復仇的時刻終于來了！”凱爾蒂掉入水池后，便向岸邊游去，但就在他即將游到岸邊時，提里庫姆忽然發(fā)瘋般沖向凱爾蒂，一口咬住他，將他拖入水底，撕來扯去，似乎在宣泄著內(nèi)心壓抑已久的積怨。

事發(fā)突然，工作人員都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他們無法理解向來溫順的提里庫姆為何變得如此殘忍。最終，凱爾蒂被撕咬致死浮出水面，提里庫姆這才安靜下來。

這是全球第一起虎鯨殺人事件，因此引起了海洋生物學家的關(guān)注。在輿論的壓力下，海洋公園不得已停止營業(yè)，并決定公開出售提里庫姆。

提里庫姆被賣到了美國佛羅里達州的奧蘭多海洋公園。在奧蘭多海洋館中，提里庫姆還是過著同樣的生活，每天訓練、演出，時常被訓導師無窮無盡的鞭打。唯一改變的就是，圈養(yǎng)囚禁它的水池大了一些。但對于虎鯨的正常運動量來說，把它關(guān)在這個水池里，就相當于把一個人囚禁在浴缸中。隨著提里庫姆一天天長大，囚禁的壓力導致它出現(xiàn)越來越多的反常行為：它不斷啃咬金屬門和水池的混凝土，它的大多數(shù)牙齒也因此徹底磨損。而且，提里庫姆還曾有過多次絕食經(jīng)歷——它試圖殺死自己來結(jié)束這種磨難。然而，海洋公園絕不允許謀利的工具就此死去，他們無數(shù)次用麻醉劑讓提里庫姆安靜下來，然后強制喂食。

一晃，提里庫姆16歲了，精力充沛的它憑借超群的表演技能和可愛的外表，又一次成為海洋館的大明星，每次海洋動物表演，它的節(jié)目都被安排為壓軸戲。每當它跟著訓導師一起一伏地靈活扭動，用碩大的尾巴將水花高高拋起，觀眾席頓時就會沸騰起來。

在觀眾眼里，提里庫姆如此可愛，可誰也沒想到，這只可愛的虎鯨又一次露出了兇殘的面孔。1999年7月的一天，一名剛從監(jiān)獄釋放出來的男子醉酒后溜進了海洋館。第二天，海洋館的工作人員發(fā)現(xiàn)，這名男子的尸體漂浮在提里庫姆所在的水池中，全身上下呈現(xiàn)多處咬痕。

很顯然，提里庫姆又殺人了。但是，在利益的驅(qū)動下，面對這樣的慘劇，海洋館卻拒不公布細節(jié)，并對外宣稱：“此人是因為溺水而亡。”提里庫姆再次以殺人豎起的抗議大旗，又一次被無視了。

當時間來到2004年，23歲的提里庫姆已經(jīng)成年，到了交配的年齡。一心只想賺錢的海洋館，采用醫(yī)學手段讓雌性虎鯨集體受孕。就這樣，提里庫姆很快成為13頭小虎鯨的父親。可讓人悲哀的是，為了防止日漸暴虐的提里庫姆傷害小虎鯨，海洋館自始至終都沒有讓提里庫姆見過自己的孩子。

死為媒魂歸大海

2008年，另一頭虎鯨接受訓練時，意外從高處墜落致死。提里庫姆目睹這一幕，精神受到刺激，從此更加暴躁不安、喜怒無常。此后，它每天除了被迫機械性地訓練和表演，就是趴伏在水池的邊緣，或以頭撞擊池壁，或時而發(fā)出悲鳴，甚至還試圖躥出水池。所有的跡象都在表明，提里庫姆的狀態(tài)已經(jīng)不再適合表演。然而，并沒有人關(guān)心它，它仍然每天重復著高強度的訓練和表演。在這種情況下，悲劇又一次發(fā)生了。

2009年7月24日，美國奧蘭多海洋館中，訓導師布蘭切第一次見到了提里庫姆。這個從小就喜歡動物的姑娘，在12歲時觀看了一場海豚表演后，便萌生了當一名動物訓導師的想法。為了實現(xiàn)夢想，她成功應聘到了奧蘭多海洋館，成為提里庫姆的訓導師。為此，布蘭切十分開心，盡管她知道提里庫姆的脾氣有時候很暴躁，但她堅信自己能和提里庫姆友好相處。

布蘭切把提里庫姆當作自己的孩子一般悉心照顧，而提里庫姆也漸漸和她親近起來，表現(xiàn)得對她十分信任。海洋館的工作人員都認為，在布蘭切的感化下，提里庫姆“改邪歸正”了，然而誰也沒有料到，它居然連它最信任的人都不放過。

2010年2月24日，布蘭切和提里庫姆的精彩表演剛剛結(jié)束。布蘭切坐在平臺上，配合著提里庫姆做著各種拍照姿勢，觀眾們沉浸在興奮之中，不停地按動著快門。誰知，讓人猝不及防的一幕發(fā)生了，提里庫姆突然咬住布蘭切的胳膊，將她拖入水中。開始，人群中發(fā)出了興奮的呼叫聲，所有人都以為這是事先安排好的表演，直到水面上泛起一團團鮮血，觀眾席才爆發(fā)出一陣陣尖叫。人們四散逃竄，海洋館亂成了一鍋粥。

在提里庫姆的蓄意攻擊下，布蘭切絕無生還的可能。驗尸報告顯示，布蘭切肋骨頸椎多處骨折，脊髓斷裂，頭皮被完全撕下。事后，經(jīng)過反圈養(yǎng)人士和動物協(xié)會曝光，以及各媒體爭相報道，大家才知道，這個人見人愛的提里庫姆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殺人，而布蘭切的悲劇也絕非偶然。

可就在布蘭切被殺的第二天，海洋館卻發(fā)布了聲明：虎鯨不具有攻擊性，是訓導師布蘭切違規(guī)操作，才導致死亡。這樣的說辭當然不能服眾，于是海洋館又改口：是布蘭切的馬尾辮抽打到提里庫姆身上，激怒了它。這個解釋引起輿論嘩然，因為眾所周知，海洋館的女訓導師按照要求，全部扎著馬尾，而且提里庫姆體型巨大，就算布蘭切的頭發(fā)不小心掄到它身上，也無異于輕絲拂面，根本不會給提里庫姆帶去任何不適。

面對海洋館的不作為，動物保護組織干脆發(fā)布了調(diào)查結(jié)果：是因為海洋館常年圈禁提里庫姆，并殘酷虐待它，才導致它性格暴躁，喜怒無常，襲擊了布蘭切。布蘭切不過是提里庫姆悲劇的間接受害者，他們認為奧蘭多海洋館應該負起全部責任，于是將海洋館告上了法庭。最終，在民眾的譴責聲中，法庭宣告海洋館禁止人獸同演。

從此，提里庫姆的身邊再也沒有了訓導師，但它依然難逃厄運。作為世界上人工圈養(yǎng)的最大虎鯨，再加上提里庫姆撲朔迷離的過往經(jīng)歷，獨自表演的提里庫姆“魅力”不減當年，前往觀看它表演的觀眾依然絡繹不絕。只是，為了防止提里庫姆可能再次帶來的攻擊，不表演的日子，它被關(guān)進了更加狹小的灌裝容器，它不能轉(zhuǎn)身，無法游動，只能一動不動浮在水中，這讓它變得更加狂躁，經(jīng)常用巨大的身軀撞擊四壁，轉(zhuǎn)而又不停狠狠啃咬容器，似乎在宣泄著心中無處訴說的痛苦。

更令人揪心的是，為了給容器消毒，提里庫姆生活的水池里殘留了過量的氯，這導致它視覺受損，再加上未能及時更換的池水極易滋生細菌，即使提里庫姆長期被注射抗生素，它的健康狀況依然每況愈下，在36歲的盛年，竟活成了風燭殘年的樣子。

其實，到目前為止，野生虎鯨根本沒有主動攻擊人類的記錄，相反，它們對人類非常友好。而三十年如一日的折磨、囚禁，人類將提里庫姆從一個憨態(tài)可掬的小可愛，活生生逼成了“殺人狂魔”。為了一探究竟，2013年，有人深入調(diào)查此事，并拍成了紀錄片《黑鯨》。片中，大量細節(jié)直指海洋館的殘忍囚禁才是導致提里庫姆殺人的元兇。在輿論的壓力下，2016年3月，奧蘭多海洋館不得不宣布，永久終止虎鯨的表演。從此，虎鯨終于不用再為博取觀眾的歡心而竭盡全力。

然而對提里庫姆來說，已經(jīng)太晚了。2017年，36歲的提里庫姆肺部感染，在被救治時，它完全不配合治療，一心求死，就這樣結(jié)束了它噩夢般的一生。或許，提里庫姆的刻意尋死，是不惜以生命向被壓制的命運發(fā)出無聲的抗議。

在提里庫姆死去的6年后，2023年3月10日，“世界上最孤獨的虎鯨”基斯卡在加拿大安大略省的海洋公園內(nèi)去世，享年47歲。如同提里庫姆一樣，它在被囚禁的一生里，也曾數(shù)次自殺，直到死后，它才得到自由，魂歸大海。

值得慶幸的是，提里庫姆和基斯卡的悲劇，讓更多的虎鯨避免了同樣的厄運，世界各大海洋館正逐步實施取消虎鯨表演。這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是，2023年3月30日，美國邁阿密水族館宣布，將一頭囚禁表演長達50年的虎鯨洛麗塔放歸大海，在它被捕捉的冰島海域幫助它重歸鯨群。

每一個生命都應該被溫柔對待，愿基斯卡和提里庫姆的悲劇永遠不再上演。讓所有的動物都能自由生活，才是對動物真正的愛。

編輯/朱艷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