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是一顆甜甜的遙遠的糖（組詩）

跟媽媽說晚安的夜晚

我們很少互道晚安。在兩座城市

看著不同的燈火搖曳

對著微信，聊今天的早飯，午飯，晚飯

媽媽，夜已深

房間里已經沒有了夏夜專屬花露水

的味道

你的失眠是否好些了？我問不出口

也很難跟你保證下次回家的時間

你說你躺在床上關掉了燈

你說你又翻出了二十年前的老照片

媽媽，想念是我們都說不出口的一

個詞語

房間里黑漆漆的，我閉上眼睛

想到了小時候的林蔭大道

坐在你的自行車后座，抱著你的腰

聽你在風中輕聲唱歌

我們去河灘邊撿石頭，去山地里采

野花

夜深了，我就躺在你的身邊睡覺

廚房里飄來西瓜甜爽的味道。媽媽

我從我們的出租屋躺到了我的出租屋。

長大以后的風都比童年時的熱

沒有風扇，就開著空調

我學著你的樣子給自己炸土豆，炸

茄盒

然后拍照發給你。你說寶貝長大了

可長大是一件令人總想哭的事情

這個晚上我很想躺在你的身邊，媽媽

你會在半夜蓋好我的被子，在清早

準備好

豐盛的早餐。而我在你的日記里匆

匆趕路

時光，變成一幀幀倒退的景

當出租屋里，手機鈴聲再次響起的

時候

我收到了你的晚安

很踏實。媽媽，盡管窗外很吵

一些喝醉了酒的人在大喊大叫

一些暴躁的車主不斷地按著喇叭前行

一些潔白的夢將我輕輕地接住

晚安曲

夜色里，你捧一顆藍色的星球入睡

手臂上的藍玫瑰正在拼命綻放

翅膀，在星河里投射出巨大的影子

漸漸從你背部褪去，融化，流入群星

因此我喜歡抬頭望天，用目光

攀爬一架梯子。去尋找你夜晚的歸宿帶著我所有的夢，繞過群山

繞過小鎮，住進夜晚你微冷的身體

我愛聽你身體里群山的回唱

棋子的敲落，以及先生溫潤而沙啞的

說書聲。你背過身睡去的樣子總是

很美

像極了去冬一場隱約的大雪

大雪墜入湖畔，你不知道的是

大雪又從我的眼睛里復生

而夜晚，慣于將一切柔軟的物質歸還

水中霓虹

想要，清冷的風

勇敢愛的狗狗，冰糖水與苦杏仁

想要，花前月下的時刻

想要，看著晃動的樹影流淚

媽媽，城市里，霓虹彌漫

想要看看二十二歲的你

怎樣在工廠里做工，和爸爸結婚

一個人在雪夜里生下我

在出租屋的火爐邊取暖。媽媽

如今我也二十二歲了，風吹水波

將那些倒映的光吹得散亂

紅的，綠的，藍的。你說，這多像

二十二年前的歌舞廳

那時你還會跳舞，把頭發燙成波浪卷

在人群中唱鄧麗君的歌

媽媽，天黑得很快，霓虹彌漫

蜻蜓在點水，一天在落幕

蹣跚的老人和學步的孩子都在納涼

后回家

我們也回家。樹在老去，水波在晃動

你輕輕地走，月亮慢慢地挪

甜月亮與飛行員

窮極所有夢。也不過是群星，海洋

沙漠，與漫長黑夜里的月亮

飛行。光落在他的身體上

目的地是回到那年盛夏

潮熱的往事里。習慣了從天空看云

的消失

夜的墜落，淡黃色的光暈甜得無意義

和他對視的瞬間，漫長而透明的夢

境啊

從此刻開始漂洋過海

他的客人們趴在窗邊，睡覺或是望月

或許幸福很簡單，就像童年時

坐在幼稚園的門口，等媽媽到來

去電影院，吃爆米花

然后堅信自己會成為超人，堅信月亮

是一顆甜甜的遙遠的糖

然后用一生去接近她。飛行

城市漸漸遠去，海洋與沙漠浩瀚如

一場

永無邊際的愛

有一朵被月光滋養而綻放的花

深藏其中

夜航

飛行時，想到水缸里的魚

晃動的魚尾。你從田野間俯瞰

亮起燈火的小房子

今晚的月光干凈如你，聽聽

血液在流動，心臟在跳動

愛意在夜空里翻涌。飛行，你的愛人還未曾來到

藍色是孤寂，紅色是凋落

然后世界一片漆黑

在夜間飛行總會想到你

你會掉入時間的風里，飛過白茫茫

的山

為什么，等待我的人又離開我

浩瀚的夜空。你是群星間劃落的光嗎你是山野里耳朵長而柔軟的兔子嗎

我飛了那么久。時針那么無情地轉動航行燈停止了閃爍

接近星辰的人終于回歸城市的夜晚

你是否還在等我？回到公寓樓里

吃宵夜，洗臉，更衣

入睡。我只記得離開時，你在一片大

霧里

漸漸遠去，而我放飛手心里的螢火。